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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木尖而上翘,形如飞檐。端头上还雕了一个保平安的兽首,左右不过半拳大小,根本不是能立足的地方。
但那道白衣身影衣袍翻飞,却能稳稳站在船尖。
就见那人抬手一拍,撞过来的庞然山崖便瞬间远了——船破浪疾退十数丈。
又见他银白长靴微微抬起,然后轻轻一踏!
船头也在那一刻稳如泰山。
漫天风雨如注,这艘船却再没有过一丝摇晃,穿风而行。
李家公子惊魂甫定,茫然失语,只喃喃了一句:“飞仙……”
便“哇”地呕了一口血,脱力歪倒过去。
***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乌行雪和萧复暄。
乌行雪从高高的船尖落下来,在李家公子身边半蹲下,指节叩了一下对方的额心,又捏着他的手腕翻看着。
萧复暄下了一趟舱肚,又很快掠上来。
“底下人怎么样,有重伤的吗?”乌行雪问道。
“都有麻绳拉拽,多是磕碰伤,不算重。”
“处理好了?”
“全都睡过去了。”萧复暄说着在乌行雪身边半蹲下来,冲李家公子抬了抬下巴:“这个怎么样?”
“他要比底下的惨多了,毕竟被甩出了船舱。也不知道撞过多少个地方,伤及肺腑了,你看这满嘴血沫。这只手也折了几处,应当是痛的吧,这会儿晕了个彻底。”乌行雪捏着一处将李家公子的手抬起来。
就见那只手晃荡了两下,在不该弯折的地方弯着,看起来软塌塌的,十分诡异。
乌行雪手掌抵住李家公子心口,给他把肺腑里的伤抚了、瘀血化了。又握住手臂断节处,一节一节攥过去。
皮肉之下碎断的骨头便一点一点被压合如初。
这个过程本该痛得钻心,但乌行雪气劲用得恰到好处,十分轻巧。别说那李家公子尚还晕着,就是醒了估计也觉不出痛。
但就是有点……太轻了。
主要在于灵王大人的手指本色极白,又十分清瘦。运起气劲来,关节处便会在威压之下泛起浅浅的红。
而他压合碎骨的动作又毫不费力。
所以乍看起来,那只手便就好像只是顺着那李家公子的断臂抓握一下,微微松开。往下一节再抓握一下,又微微松开……
一旁的天宿看了片刻……
发现看不下去。
“乌行雪。”萧复暄道。
“嗯?”乌行雪从手臂顺下来,正要捏合李家公子的腕骨,就被人拦了一把。
他有点纳闷,转头去看萧复暄:“怎么了?”
“我来。”萧复暄道。
乌行雪没反应过来:“就剩腕骨这一处断口了,为何换你来?”
萧复暄薄唇动了一下,并说不出个“为何”来。
于是他默默垂了眸光,伸手握住李家公子的腕骨一节,五指一收。就听“咔”的一声——
“好了。”萧复暄道。
“……”
乌行雪道:“会不会有点重?”
萧复暄:“不重。”
其实确实不算重,他虽然没有刻意压得很轻巧。但下手干脆利落,快得根本来不及感觉到痛。
乌行雪点点头,虽然依然有点不明所以。但既然好了,他也没再多想,便要松开那李家公子的腕骨。
谁知李家公子被那“咔”的一下,咔醒了,挣扎着睁了眼。
他可能想努力留一下救命之人,奈何神智尚未清楚。所以刚恢复的那只手伸长了一通乱抓——
一把抓住了乌行雪刚松的手。
萧复暄:“?”
但这还没够。
李家这公子虽然半晕着,但他谨记着之前落到船上的一共有两人,他绝不能只拦一个。
他依稀看到面前有两道影子,于是他又伸了另一只手,一通乱抓——
抓住了乌行雪另一只手。
萧复暄:“……”
至此,天宿大人的表情终于没绷住。
李家公子毫无所觉,他半晕半醒,抓着乌行雪两只手,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说道:“二位……二位恩人留……留步。别走,别走……救命之恩……我得……得好生谢谢,要重谢!”
乌行雪觉得这场景悲惨又滑稽,简直哭笑不得。
“我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谢法,谢得我——”他压低了声音,悄声冲萧复暄嘟哝。
结果一转头便发现,天宿大人可能也是第一回碰见这种谢法,正盯视着李家公子那两只手,被谢得脸色乌青。
乌行雪:“……”
乌行雪:“诶?”
第130章 姻缘树(二)
灵王大人醍醐灌顶。
他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咔”那一下的接骨究竟是怎么回事; 顿时有点想笑。
可笑归笑,为了避免这位李家公子再被“咔”几次、接几回骨,乌行雪老老实实将手抽了回来——
他手腕一动,那李家公子只觉得手里一空; 仿佛抓的是两绺清风。
结果这么一抽; 李公子更急了。
这简直坐实了两位救命之人正有要悄悄离开的意思!那他能答应吗?
必然不能。
东江沿岸一带的人惯来淳朴; 有时候为了送人一袋瓜果; 或是好友近邻之间抢着结一桌酒水钱; 都要连拉带拽、连扑带抱。
更何况李家公子呢。
据说这李家公子有时为了抢付银钱; 那真是……热情似火。
他行走城间二十余年; 没有人热得过他。
但这一点乌行雪并不知晓,也从没有领教过。
他抽回手后,正带着满眼笑意要逗萧复暄。刚欲开口; 便瞥见余光里人影一动。
就见那李家公子又连挣几下; 两手一伸——
乌行雪当即脚尖一转,转到了萧复暄身后。眼见着那李家公子胡乱之下要去扑萧复暄了,乌行雪抓了萧复暄的手; 将那裹着玉色长鞘的剑朝前一挑——
于是李家公子紧紧搂住了萧复暄的剑。
萧复暄:“……”
又抱人又搂剑的……
他转头看着乌行雪; 毫无起伏蹦了一句:“我救他作甚。”
那表情实在好笑; 乌行雪扶着他的肩笑了好半天。
***
会哭的孩子有虫吃。
总之; 这位李家公子靠着那股百折不挠的劲,还有抱着灵剑还敢死不撒手的勇猛之气,硬是拖住了乌行雪和萧复暄的脚步。
不过真正让他们选择多留片刻的; 还是天气和风浪。
原本稍有好转的风浪又掀了起来; 虽然船已行过那九曲十八弯的多山地段,但难保不会再遇险境。
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意思。
天宿大人一边满脸写着“多余救他”; 一边倚着桅杆成了这船上的“定心丸”。
就是这定心丸煞气好他娘的重。
李家公子彻底清醒后,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萧复暄。他迎着天宿大人半垂的眸光,讪讪爬坐起来,又讪讪撒开手,把拿命搂的剑恭恭敬敬递出去。
萧复暄抬了手,那灵剑便自动飞落进他手里。整个剑鞘花纹都流转着浅浅的金光。
李家公子一看那金光,眼珠子都变得晶亮,登时忘了怕,开口问道:“二位……是神仙吗?”
“不是。”萧复暄答得斩钉截铁。
李家公子满脸写着“你谦虚,我不信”,于是他又转而看向乌行雪。
一身白衣的这位气质飒沓如春风,想必是个好说话的,应当不会只有那硬邦邦的一句话。
李家公子这么想着,又眼珠子亮晶晶地等着回答。
乌行雪哭笑不得,道:“确实不是。”
死而复生之后,他和萧复暄体内也没有了仙元。一身修为倒是重拾了回来,会的那些术法也依然还会,符咒傀儡之流也依然能使,或许还有数千年甚至更久的寿长。
但他们确实不是九霄云上的仙了。
至多能称一句半仙之躯。
李家公子听了回答,倒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失望之色,依然眸光晶亮地说:“就算不是那天上的神仙,也是人间仙客。”
他拱手行了个礼,道:“先前为了让二位多留片刻,实在有些莽撞失态,是我唐突了,希望二位不要介怀。总之,多亏了二位及时相救,否则我怕是已经成了这东江底下的一只死鬼了。”
“还得连带着赔上一群人。”他勾头朝船舱里看了看,“人家各个有老有少的,若是真折在这东江里,那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乌行雪打量了他一番,戳着萧复暄的腰肌,传音道:
「这人有点意思。」
「生得像个纨绔,留人时像个泼皮,这会儿稍作收敛又有了几分文人样。」
萧复暄瞥了一眼他的手指头,传音回去:
「你戳着我,夸别人。」
乌行雪:“……”
乌行雪:“我没有。”
他登时想起当年在雀不落过劫期,天宿大人也是如此,借着接吻的间隙说:“你抓着我,想宁怀衫。”
异曲同工了属于是。
反正为了哄人,他最终都得搭进去好几天……
灵王大人正走神,就听那李家公子茫然问道:“什么你没有?”
“嗯?”他抵着鼻尖咳了一声,干笑道:“哦,没什么。对了,最近风雨这么稠密,你们怎么挑这种日子出游江上?”
这个“对了”就对得很生硬,一听就是强转的话题。
萧复暄挑了一下眉,没有拆穿。
李家公子愣了一下,才跟上话头。
他连忙摆手道:“不是出游、不是出游,沿江一带的人都知道,哪有这个时节出游的。我可没有大风天来江里找刺激的癖好。”
乌行雪:“哦?不是出游,那是为何?”
李家公子答道:“我是上月听闻,阆州那边闹了一场虫患。”
“虫患?”乌行雪略作思忖,想了起来。
阆州先前确实闹过一场虫患,还是春日里的事。
当时他和萧复暄知晓后易了容,在那边一间常做布施的山庙作了几日停留,分了些丹药下去。还因此又碰到了医梧生。
他们没有丝毫刻意的亲近和聊笑。
但在那样的场景下,医梧生那位药痴对他们就是一见如故,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二位公子有些面善。”
他一边琢磨乌行雪和萧复暄带去的丹药,一边回想。好半晌忽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梦都城南的冬市!”
他眼里慢慢透露出惊喜来:“我同照台从马车上下来时,差点摔作一团,二位刚巧经过是不是?我记得还同二位作过揖,说见笑了。”
“那是好多年前了。”医梧生叹道:“没想到那么早之前,我与二位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
乌行雪当时同萧复暄对视了一眼,笑着附和道:“确实,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于是他们和医梧生清了阆州虫患后,又并行去了春幡城,把酒言笑。后来又受了医梧生的邀,在桃花洲小住了几日。
这一次的桃花洲,没有邪魔没有满林坟地,繁花似锦。
而他们从那之后,多了一位新识的“故交”。
李家公子自然不知其中原委,更不知他们做过什么。只道:“那虫患据说来得突然,但去得也快。二位若是从那一带经过,兴许听说过。”
乌行雪没多说,道:“略有耳闻。”
李家公子道:“我家有表亲在阆州,说是虫患过后,有善人去那边布施丹药,百姓服了丹药个个都好,也没有疫病流传。就是粮地谷仓遭了点殃。”
“这不,刚入夏没多久,据说阆州的粮就不太够了。”李家公子顶着一副操心脸,说道,“我既然知晓了,那必然不能坐视不理!便找人盘算了一下,咱们这边的粮绰绰有余。”
“这不……七七八八装了一船,送去了阆州。”
“为何不走地上?车马运总要安全一些。”乌行雪说。
“慢嘛。”李家公子说着拍了拍肚子,“肚腹不等人,送粮这种事还是越快越好。”
乌行雪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和萧复暄一步千丈,来去各处都不费功夫。一时间忘了这些天风雨稠密,若是马车运粮,过山道时一样又危险又费力。
“马车没个十天半月都到不了。但这船就快多了,去的时候顺流而下,两天就到了。就是这回程实在有点要命。”李家公子讪讪道。
乌行雪听完他出行的原因,颇有些刮目相看。
就连萧复暄都朝这李家公子瞥了几眼。
这样的人总会让他们想起许多故交,诸如梦姑、桑奉、医梧生……等等。
也不是全然相像,只是某一瞬间会有那一群人的影子。
就因为这种感觉,乌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