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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嗅着那股浅淡的气息,低声说:“最后一次。”
我再借你最后一次力。
因为……
因为可能有点疼。
这个念头落下的那一刻,灵王的长剑如惊鸿飞影,凌冽彻寒的剑气自天而下,顺着神木如云如雾的华盖直劈下来。
分劈灵魄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在那一刻领悟得透彻至极。
世间任何人在极致痛苦的时候,都会挣扎一番,那是一种本能作祟。但他却在神木震颤时,咽下口里的血味,压着剑柄又用了一分力。
他闭着眼,在同知同觉中感到灵魄分隔两边,一边是神木的枯相,一边是神木的荣相。
枯荣分割,灵魄撕裂。那棵参天巨树身上的灿烂银光随着剑刃向下褪去。
褪到底端,再仙光。
与它一褪去的,还有乌行雪身上的仙气。
那一刻,他内仙元尽碎。
原本隐隐冒头的邪魔气占了上风,瞬间逸散开来,浓郁得如同端浩海。
他看不到那道天了,但他可以在心里说。
你这世间有神木长存,那我就劈了这神木。
你『乱』线尽头守着一个灵王,我让这世间再灵王。
不是善恶依存么?
人间多了一个魔头,你拿什么来挡?
他在剧痛的尽头再不能支,跪坐在神木残影面前。他就在那抹白玉精里,袍摆铺散一地。血顺着各『穴』渗出来,很快染得衣袍殷红一片。
他在昏沉中咽下了血味,在意识急剧流失似的嗡鸣声中生出错觉,恍然听到萧复暄的声音,也或许是当年树下的少年将军留下的残音。
对方叫了他一声“乌行雪”。
他们平日爱说玩,总是“天宿人”长,“灵王人”短。只有最亲昵的时候,才会叫名字。
乌行雪眨掉眼睫上的血珠,扯了一下嘴角。
他想说萧复暄,我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听你叫一声“乌行雪”。
第86章 抹杀【三更】此后将近三百年再没有……
萧复暄其实早就察觉自己状态有些奇怪; 早在他与乌行雪在玉台阶上碰面之前。
他会在某些时候突然陷入煞气裹身情境里,就像有人隔空在汲取他仙元和气劲。
那是一种十诡异滋味,因为并不知道另一端源头在哪; 也不知那汲取何时会停。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在与邪魔交手时遭了暗算,被下了一些不知来处禁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下禁术邪魔实在寥寥,几近于无。
他试着寻过根、究过源。
那牵连十虚渺; 总是探到一半便没了踪影,既无符咒痕迹,也无禁术残余。
他坐镇于南窗下,那是仙都煞气最重地方; 当年所接天诏里便提过。那里若是镇不住; 容易引得仙都震『荡』。万一某一日无端崩毁,遭殃就是人间百姓。
他自然不能掉以轻; 所以寻不到源头那段时间里,他时常会去一趟灵台; 为就是此事。
后来后来; 他再听闻仙都或是人间有谁说“灵台天道无所不知”时; 总是冷冷淡淡撇扫一眼; 转身离去。
原因无他——
倘若灵台天道当真无所不知; 为何始终无法告知究竟是谁给他落了这种牵连; 不知不觉地汲取着他仙元气劲?
要么灵台天道并非无所不知,要么就是明知是谁; 却并不打算让他知晓,也不打算让他截断; 而是任由这种牵连持续着。
如果是后,就值得深思了。
所以早以前,萧复暄就对灵台天道甚为无感。
他秉『性』一贯冷淡; 对世间诸多事情都是如此。无感并不影响太多,他只是对天道没有崇敬之,这并不妨碍他镇守南窗下,也不妨碍他降刑于世间横行作『乱』邪魔。
只是在一段时间里,他对灵台天道是带着一防备。
或许是出于这种防备,也因为南窗下确实煞气太重太烈,不适合作为调养之地。所以他每回平承受牵连,灵神有损耗时,都会以此为由去仙都之外地方调养。
这世间适合他调养地方同样寥寥,几近于无。因为他命格怪异。
也不知前世、再前世他是何人,做过何事,总之他生来便带着煞气。因为曾经灵魄碎裂不成形,经历过太多场生死,那煞里还带着亡人才有怨气。
倘若单看命格,称他一句“累世厉鬼”也不为过。
偏偏他被点召成了仙,于是带上了最为锋利粹烈仙气。
因为这种矛盾之,他进得了仙都,也镇得了南窗下。
同样因为这种矛盾之,他若有损耗,便极难找到好地方调养——仙气太重地方会抑制他天生所带煞。而煞气太重地方会影响仙元。
萧复暄走过世间太多地方,终于找到了一处特别之地——他接过天诏无数,却没有任何一道天诏是指那个地方。
因为那里茫茫然不知其界,人烟不至,既无仙迹也无邪魔。倘若世上哪里能算得上无善无恶,无生无死,便只有那一处地方了。
那里比极北还要远,被称为极北之外。
世人后来常有传闻提到“极北之外”,流传颇广却无人能至,也无人打扰。
于是那之后,萧复暄偶作调养便会去到那里,划一方结界,静坐养息。
他曾经想要切断过那种不知名牵连,也当真有了办法。他最终么都没有做。
因为他无意间发现,那种牵连另一端是乌行雪。
意识到时候,堂堂天宿哑然无话,在里冲着自己好一番嗤嘲。兜来转去,牵连另一端近在咫尺,他居然耗费了这么久才发现。
或许是因为每当灵神有所损耗时,他都会避在极北之外,前后几日也都会借口接了天诏不回仙都,免得平惹人担忧。
于是,他们总在恰好错过。
直到那一回在落花山市,他在灯火里那个飒沓而来灵王。
他在夜里发现对方周身冰冷如霜,气劲凝滞,明显忍着难受故作无事。几经劝哄,对方才老老实实去榻上静坐调养。
他本意是想在旁护持一下,谁知那边静坐没一会儿,他仙元气劲就有了动静。
如此两厢撞上,他才知道,自己始终探寻无果那个源头近在眼前。
那种牵连忽然就变得不再恼人了。
自那之后,萧复暄再没想过要截断它。
他转而在想另外两件事——
一,他想这种牵连换一种方式,变得隐秘一些。
既然他能发现,想必有朝一日乌行雪也会发现。他知道对方『性』子,也料想得到对方发现时会是何种反应。他不想看见那个飒沓恣意灵王『露』出难过或愧疚神情。
所以,最好是永远也别发现。
再……他都料想得到这一点,那无所不知灵台天道呢?天道明知却无任何反应,任由这种隐患颇多牵连延续下去,是为何?
为了让他们两个互牵制?为了让他们不会有朝一日远超灵台?
不论出于哪种缘由,总是有些限制之意在其中。
既然有牵制有限制,会不会某一天在灵台天道作用之下,他们兵戎见?
也不是绝无可能。
毕竟曾经曾经,他就是在刀剑之下第一次见到乌行雪。
在后来一段时间里,萧复暄始终在想着那一“可能”,他需要做点么、或是留下些么,到某一日他们真兵戎时,还能保有转圜余地。
他每次去极北之外调养,都会借着无所干扰冥神凝思久。
……
萧复暄明里暗里做过数不清尝试,后来想到了一个还算妥当办法。
他其实已经想好办法了,也预先做了些准备。他原本已经要动手了,就在处理完滇外邪魔之『乱』那一天。
可偏偏……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那一天。
那一天,他回仙都时受了一点邪气侵扰。
那其实本不是么大事,除了乌行雪强塞一群小童子喜欢大惊小怪之外,甚至算不上么损耗,稍作歇息便好。
谁知他歇了不足半刻,仙元和气劲便陡然一转,往牵连另一端汹涌而去。他那点不足为意侵扰在这一刻陡然变得麻烦起来。
南窗下所镇压煞涡就是在那个刹那躁动起来,滔天煞气澎然而出,几乎整个南窗下包裹在其中。
那个瞬间,萧复暄镇于中央,几乎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他所在并非仙都,也并非么南窗下,而是那个坟冢无数京观。那里也有着人间最重煞气,他曾经一些灵魄碎片就住在那里、镇在那里,日日夜夜在煞气中听见万鬼嚎哭,啃灵噬。
那是一种太过糟糕滋味,罕有人能承受,仙也一样。否则偌大一个仙都不会只有他能镇在这里。
可当天宿上仙煞气密不透风地缠裹于其中,中所想却是“今日似乎格外严重,不知坐春风一切如何”。
亦不知,这南窗下煞气震动,会对那人静坐调养有何影响。
如此想着,他便不想再多耽搁。
那一刻,萧复暄紧拧着眉,一遍一遍凝取头之血,贯以威压,满仙都煞气一寸一寸强钉回去。每钉一寸,他脸上血『色』便少一,那股冷厉之气却全然不减毫。
那一天,满仙都人都曾看见,那股冲天煞气自南窗下而出,澎湃如海,汹涌『逼』人,几乎要吞没整个仙都。
他们这块凌驾于九霄云上洞天绝境震『荡』不息,有几处玉桥玉阶甚至崩出了裂缝,就连直通仙都太因山和仙塔都跟着不得安宁,料想那夜人间百姓恐怕也难以安眠。
好在……还有天宿上仙。
他们几乎是亲眼看着那些煞气如何被收束回天宿宫府,是如何被一寸一寸钉回玉石之下。
他们在震『荡』消止之后,纷纷飞身而至,想去南窗下道一声谢,或是问询情况。谁知那些小童子说:“我家大人不在宫府了。”
萧复暄确实不在。
他强镇下煞气那一刻,几乎毫无迟疑缩地千里去了极北之外。
这一夜反常让他神难宁。
他在身有损耗之下镇了煞气,仙元气劲难免被煞气侵蚀了一些。恰逢乌行雪那边调养已经中断,料想对方已经恢复了一些。
他想趁着这个间隙把早有谋划事做了,换一个久安。
极北之外总是雪皑皑,抬眼望出去永远看不到边际。
萧复暄足未踏地便落下一道结界,那结界他圈于其中,踏雪无痕。
他垂眸端坐于漫天大雪中,手中剑搁在一边。下一刻,就见他周身卷起苍雪粒,随着气劲流转而打旋,他笼于雪雾里。
到那雾蒙蒙雪歇止下来,显『露』出结界里人。就见萧复暄唇间带着一层殷红血『色』,手里躺着三枚黑『色』丧钉。
从来都无人知晓,他这三枚丧钉是作何用处。世间常有传闻说,“丧钉”这名字乍听起来攸关生死,不大吉利,以至于那三枚棱角明黑『色』方钉看上去总是煞气沉沉,钉在一个上仙耳骨上,是矛盾至极。
只有萧复暄自己清楚,这丧钉轻易不能摘。
当初他灵魄碎裂,落在那些纷杂『乱』线里。乌行雪每斩断一根,那些灵魄便挣脱一些。到京观『乱』线斩完,他所有碎裂灵魄终于魂归原处,从此,世间便有了他萧复暄。
可是碎裂灵魄是不会无端修复如初,而他灵魄天生如此,不会猝然融。
那三枚丧钉,说起来与人间棺钉有几似,是为了他碎裂灵魄强行合,牢牢钉在躯壳里。
丧钉自钉下至今已有数百年,从未离过耳骨。
如今第一次摘下,他灵魄在躯壳里碎裂成渣。
奇怪……
明明原本就是碎,一直以来都只是强行合而已。摘下丧钉,重归于碎片时,他居然会感受到灵魄撕裂之痛。
不是某一道,而是沿着数不清裂线,从不同地方崩开来。就像无数道半愈合创口被强力重撕开。
饶是生来如此早已习惯天宿上仙,唇间也带着血。
他在浓重血味里抿着唇,解了腰间锦囊。锦囊里是早已备好玉精,之前每次去到落花山市,他便会试着找寻一些遗落和残余。他不知道这玉精从何而生,他知道有人偏爱于此。
他低着头,一部灵魄生生抽离出来,融进玉精里,然后仔细地那玉精雕琢成型。
他要雕一尊灵王神像,在神像背后刻上供印,再供印连在玉精里灵魄上。
如此一来,往后乌行雪若是再需调养,那牵连便都在这尊玉雕像里,耗是他预先离出来灵魄,不会直接显『露』在他身上。
他无需再在那些时刻避开坐春风,避到这极北之外。他可以像平日一样,抬帘而入,看着那人一点点恢复,重显『露』出血气和明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