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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他有一种直觉,小阏氏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绝非她嘴上所说的按照老汗吩咐行事,因为那无异于坐以待毙。再联想到小阏氏在行宫中所说的药木忽汗掌握怯薛军的唯一可能,以及老汗所说的“女人”、“美酒”、“刀剑”,李玄都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也许伊里汗的袭杀只是一个开始,他打破了诸王之间的默契和平衡,接下来才是刀兵相向的生死相争。
然后李玄都想得再深一层,老汗给了他一杯酒,如果这杯酒对应的是老汗所说的“美酒”,用意何在?老汗口中的“女人”是谁?是小阏氏吗?还是大阏氏?亦或是其他什么人?“刀剑”又是谁?是伊里汗?是乃刺汗?还是代指王庭中的怯薛军?
第八十九章 风雷
当李玄都和小阏氏走出金帐时,发现夜色下又有一队人朝这边行来,灯火分外显眼。两人对视一眼,看出各自心中的疑惑,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觐见老汗?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静立原地,原本要送两人离开金帐的内侍也不敢催促,只能随着两人一起等候。
不多时,那队打着火把的人近了,为首的竟是满脸愁苦之色的是失甘汗。见到李玄都和小阏氏,失甘汗也有些意外,显然是没想到两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老汗的金帐之外。
从身份上来说,小阏氏是失甘汗的四位母亲之一,从权势上来说,失甘汗是老汗的四个儿子中最不得志的一个,所以当他见到小阏氏之后,态度很是恭敬,主动向小阏氏行礼。
小阏氏笑问道:“失甘汗也是来见老汗的吗?”
失甘汗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老汗召见,不敢不来。”
小阏氏的目光微微一闪,没有深问下去,立刻让开了道路,说道:“既然是老汗召见,那请失甘汗快快觐见吧。”
失甘汗苦笑一声,说道:“不能与阏氏相比,恐怕要等到天亮才能见到老汗。”
小阏氏好奇问道:“此时距离天亮还早。何必早早前来在寒风中受冻?”
失甘汗连上的愁苦之色更浓,“最近几年,老汗少眠,也不知何时就会醒来,若是老汗醒来召见而我不在,就是莫大的罪过。”
听到这儿,李玄都不由看了失甘汗一眼,小阏氏可以深夜求见老汗,而失甘汗被老汗召见还要等到天亮,两者之间的差距未免太大。
小阏氏没了继续对话的兴趣,与李玄都一起往金帐外行去。
这一路上,李玄都和小阏氏各自想着心事,没有说话,直到出了金帐的范围之后,小阏氏才开口道:“月离别已经准备离开王庭,再让使者居住在她的府邸就有些不合时宜了,我给使者安排了驿馆。”
李玄都道:“谢过阏氏。”
小阏氏微微一笑,登上自己的马车,往自己的行宫行去,而一名女侍则留了下来,负责为李玄都引路。
在女侍的引领下,李玄都三人住进了王庭的驿馆,这处驿馆的上一任住客使来自于遥远西域的大月国。至于中原使者,已经有百余年没有踏足王庭了,要追溯到大晋年间。驿馆自是不如诸王何阏氏们的行宫,与那颜们的府邸相差无多。
石无月四下打量,说道:“我还以为金帐人都是住在帐篷里,没想到他们也在草原上修筑宫殿,与中原人也没什么两样嘛。”
李玄都说道:“在草原上修筑宫殿不算什么,当年大晋为了抵御金帐铁骑南下,还曾在草原上修筑长城。当时的金帐家族还未完全统一草原,大晋也没有衰弱到只剩下半壁江山的程度,而大晋从没想过统一草原,而是选择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在草原上修建了一道明昌长城,而金帐人则趁此时机发动西征,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统一草原,形成了今日的金帐汗国。再后来就是金帐铁骑南下,区区一道城墙如何能够阻挡?于是神州陆沉,天下易主。”
宁忆叹息一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
李玄都不再说话,开始以“太平青领经”恢复伤势。“太平青领经”可谓是包罗万象,“北斗三十六剑诀”也好,“南斗二十八星阵”也罢,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只是后来李道虚天纵奇才,用了半生的时间另辟奇径,将“北斗三十六剑诀”发扬光大,等同是自创一家,这才算是脱离了“太平青领经”的范畴,这也是李道虚被誉为“剑道通神”的原因之一。除了这些之外,“太平青领经”作为当年太平道的根本之法,亦是上乘的炼气法门,堪与正一道的镇宗之法“五雷天心正法”相提并论,李玄都玄功有损,原本要月余时间才能完全复原,但是依照“太平青领经”修炼,大约三天就能有月余之功。
这就是玄门正道之法的好处了,虽然进境缓慢,但胜在底蕴深厚,用以疗伤恢复,无往不利。反观旁门左道之法,虽然进境神速,但若遭受重创,休说恢复,不趁机反噬就已经是万幸。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玄都一直在驿馆中修炼“太平青领经”,恢复气机,再以“漏尽通”调理伤势。
而在这几天中,王庭底下涌动的暗流终于奔涌出来,原因在于老汗的情况变得不大好。
就在伊里汗袭击李玄都的次日,老汗破天荒地在金帐中召见乐诸王何群臣,老汗高坐王座,还未开始议事,狂风骤至,将一面金色王旗吹折。老汗微惊,问诸王左右:“此主何兆?”诸王群臣无人应答。紧接着,风雪大作,冬日惊雷,雷霆击中金帐,使得金帐震颤,肉眼可见的电光游走其外,老汗大为惊恐,又问道:“风裂大旗,
雷击金帐,为何异相频发?难道是长生天的警示?”诸王何群臣仍是无人作答,唯有明理汗越众而出,说道:“中原人有言:‘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乃自然之理。’”老汗即惊且怒,浑身颤抖,口不能言,竟是显现出中风的征兆,被内侍们送回内殿之中,情形不明。不过如今的王庭有国师坐镇,老汗应该不至于有身死之忧。
接下来的一天,诸王们皆是守在金帐之外,而平日里俗务来往的四位阏氏却是齐聚一堂,一起照料老汗,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诸王之间则是撕破了面皮,药木忽汗公开指责明理汗意图不轨,是导致老汗病倒的罪魁祸首,明理汗则摆出长兄的架子训斥药木忽汗,两人互不相让,差点上演一场全武行,最后由叔王伊里汗出面,压下了两人的争端。在这个时候,拔都汗又不阴不阳地指责伊里汗妄自尊大,大家同样位列十王,伊里汗凭什么高人一等,乃刺汗出面打圆场,结果惹得子雪别汗出言讥讽。纷纷扰扰。
这些消息,都是小阏氏让麾下的女侍传递回来的,不过这已经是昨天和前天的事情,今天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不过李玄都没有听到马蹄声和厮杀声,说明诸王还比较克制,没有真正撕破脸皮大动干戈。
经过三天的恢复,李玄都已无大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贸然行动,而是与宁忆、石无月二人商议。
石无月自然没有什么太好建议,只是感慨道:“如今看来,这金帐也难逃中原的窠臼,皇子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直勾勾地望着病榻上的老皇帝,只等着老皇帝去死,不知道此时的老皇帝是怎样的心情?”
李玄都望向默然不语的宁忆,问道:“阁臣是什么想法?”
宁忆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以庙堂中人的眼光来看,的确是神器更易、改朝换代。可如果用江湖中人的目光来看,恐怕是有人要行不轨之事。”
李玄都问道:“此言何解?”
宁忆缓缓说道:“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你说的这三个人都是古时有名的刺客。”石无月瞪大了眼睛,“那么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行刺金帐大汗,会是谁?”
李玄都脸色一沉,说道:“最有可能的是明理汗和药木忽汗,不过这两人互相牵制,应该不会贸然出手才是。”
第九十章 暗流
在李玄都遇袭后的第三天傍晚,老汗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下令让诸王各自返回行宫,只留下失甘汗“侍疾”。
老汗的这个决定在诸王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在老汗的四个儿子当中,明理汗说出那番话之后已经和老汗近乎决裂,药木忽汗有小阏氏的支持,在王庭之中实力最强,如果让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留在老汗身旁,他们就有机会将老汗与外界隔绝,然后汗位的归属以及老汗的生死都会被他们掌握在手中。而乃刺汗是老汗属意的新汗,如果老汗把他留在身旁,那么就会引来明理汗何药木忽汗的敌视,对于势单力孤的乃刺汗来说,这是十分不利的。
唯有失甘汗,实力最弱,性子怯懦,几乎没有继承汗位的希望,更不可能趁机威胁到老汗,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也只有失甘汗,才能让明理汗何药木忽汗达成妥协,各自退让一步。
此刻,诸王们仍旧在前殿等候,心思各异,这里只容许诸王等候,所以诸王的随从、谋士们都是不在身边的,无法与人商量,只能是胡乱猜测,虽然已经不再争吵,但偶尔对视一眼,也能看出彼此之间的戒备何防范。
就在这时候,内侍与四位阏氏离开了内殿,向等候在此处的诸王们传达了老汗的命令。一时间,诸王的视线斗落在了失甘汗的身上。
失甘汗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眉头皱得更深,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去,望向明理汗和药木忽汗,脸上的表情愈发僵硬。
最终,失甘汗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跟随内侍往后殿行去。
失甘汗刚刚离开,药木忽汗就嗤笑出声,扬起下巴望向明理汗,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之意。
明理汗年纪已经不小,早已步入了老人的行列,虽然他和药木忽汗是兄弟,但是按照年龄算起,两人根本不是一代人,对于药木忽汗的挑衅,明理汗不以为意,与伊里汗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直接转身离去。
见明理汗不搭茬,药木忽汗也随之离去。至于阏氏们,她们并不会与诸王同行,还要在老汗的金帐停留一段时间。
诸王返回各自的行宫之后,除了与各自的谋士心腹商议之外,就是派人盯着金帐的动静,等着从失甘汗的身上的探听消息。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直到入夜,都不见失甘汗从老汗的金帐中离开。
诸王们的心情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老汗对于失甘汗的态度非常恶劣,甚至可以说得上讨厌,老汗不喜欢失甘汗的怯懦,觉得他不像是一个金帐人,倒像是一个软弱的中原人。虽说这几年来,老汗对于失甘汗的态度有所改变,但那是因为另外两个儿子太过强势,老汗不得不用失甘汗来平衡一二,可老汗万万不会将大汗之位传给失甘汗,在这个时候,没有道理一直留失甘汗在身边侍奉。
北风呼啸,浓云遮月,大雪飘摇。
驿馆之中,李玄都、宁忆、石无月三人各坐一把椅子,呈三足鼎立之势,在三人中间是一个炭盆,散发出融融暖意。到了天人境,早已是寒暑不侵,不过许多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衣着会跟随四时更替,对于驿馆主动送来的火盆,更不会拒绝。
李玄都和宁忆的神情都颇为凝重,因为两人已经预感到了王庭中会有大事发生,老汗的突然病倒如果不是老汗演的一场戏,那么就说明老汗也不能完全掌控住王庭的局势,现在的王庭就像一匹快要失控的野马,随时都有可能挣脱缰绳,因为抓住缰绳的主人,实在是太老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短暂的喧闹之声,然后就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进到房间中来,在他身后是一众披坚执锐的怯薛军甲士和驿馆的官员,这些甲士的甲胄上以金线绘有简单的苍鹰图案,意味着他们有宿卫老汗的职责,是怯薛军众的精锐。
为首的高大男子一挥手,“你们出去。”
怯薛军的甲士们和驿站官员便齐齐退了出去。
高大男子全身戎装,神情严肃,用刻板语气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部赤,怯薛军第三都尉,奉失甘汗的命令请中原使者前往金帐面见老汗。”
李玄都从椅上缓缓起身,问道:“为何是奉失甘汗的命令,而不是老汗的命令?”
阿部赤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因为老汗病重,所以老汗任命失甘汗负责金帐防卫和其他一切事宜。”
李玄都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可以携带随从吗?”
阿部赤摇头道:“根据失甘汗的命令,使者只能一个人面见老汗。”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他最后问道:“现在?”
阿部赤点头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