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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量以手指抚过喉间仍是流血不止的血洞,脸色终于阴沉下来,强压着怒气一字一顿道:“真是好手段。”
李玄都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去。
动了真怒的公孙量脸上涌起一抹血红之色,竟是不惜以损耗些许气血为代价,强行提升自己的速度,使得他好似方士的缩地成寸一般,瞬间来到李玄都的面前。
然后就见公孙量前足前行一步,后足紧跟一步,后足不超过前足,相对于常人走路后足超过前足之一步而言,仅仅是半步而已。
继而他缩拳从中盘胸腹处发出,其形短,其力猛,如崩箭穿心,如山崩地裂,此即是“崩拳”。
半步崩拳。
寻常崩拳运用时是前手勾挂敌手,后手发力穿崩,因公孙量境界高深,再加上时机恰当,步伐迅速,李玄都瞬间即被“半步崩拳”击中,力透胸背,身形再次倒飞出去。
此时李玄都身周以气机凝聚的“太乙五烟罗”已经完全溃散消失,被这一拳击中胸腹,不管他的体魄再如何坚固,也无法安然无恙,只觉得体内气血沸腾似江河倒灌,气机翻滚似大雪山崩。
换成其他先天境高手遭受公孙量的倾力一拳,除非是修成了“金刚之身”,否则就算侥幸不死,也已经是将死之人。
幸而李玄都从“坐忘禅功”中参悟出了“漏尽通”,还不至于被这一拳打死,不过体内气机也近乎损耗殆尽,落地之后,踉跄后退,最后以后背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使得这棵足有两人合抱之粗的大树摇摇晃晃,震落无数树叶,这才勉强止住退势。
用出半步崩拳之后的公孙量停住身形,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收功动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脸上的鲜红之色开始渐渐褪去。
武夫之所以战力强大,关键便在于体内气血,可以破神通法术,可以温养体魄,如果损失气血过多,便等同于损耗自身修为,当初的罗一啸便是因为血气衰退的缘故,而不复先天境山巅的修为。
若不是被李玄都逼得动了真怒,公孙量也不会不惜折损部分气血来打出这一拳。现在眼看着李玄都已经失去还手之力,那他自然没有继续损耗自身气血的必要了。
他缓步上前,“驾驭飞剑,真是好手段,不知你还有几把飞剑。”
李玄都此时只能勉强依靠树干站立,语气平静道:“不妨一试。”
公孙量冷哼一声,再次出拳,虽然多留了几分心思,应付那诡谲飞剑,但根本上还是狮子搏兔,全力出拳。
这一拳下去,不管有什么蹊跷之处,也该是死了!
拳头刚要触及李玄都的额头。
有两道剑光一左一右而至。
便是境界高如公孙量,也只是挡下其中一道剑光,被另外一道剑光在脖子上又留下一道猩红血槽。
公孙量终于彻底震怒。
拼着自己被两把飞剑重伤,也要将此人彻底斩杀。
公孙量正要出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缓慢低头。
看到一把雁翎刀穿透了他的整个胸膛。
这是极为出人意料的偷袭一刀,让公孙量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这一刀,不但刺穿了公孙量的心脏,也捣烂了他的中单田,使得他体内气机开始迅速溃散。
今夜的袭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波暂定
宋幕遮瞪大了双眼,鼻尖渗出汗水。
委实是这一刀太过惊世骇俗,哪怕是放眼整个荆州江湖,恐怕唯有龙哮云之死能与之媲美。
堂堂风雷派第一高手,就这么被人一刀穿心。
背靠着大树的李玄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到在公孙量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纤细身影。
她收刀的同时伸手一推,已经死绝的公孙量顿时向前扑倒在地,激起些许尘埃。
女子将手中雁翎刀收入鞘中,望向李玄都,脸上笑容恬淡,玩笑道:“紫府这次可是好生狼狈,若是传扬出去,那些倾慕你的女子可是要不依的。”
李玄都有气无力道:“霜眉莫要取笑我,哪就有女子倾慕了?”
沈霜眉缓缓走走近,伸出一手,微笑道:“难道在紫府的眼中,我不是女子?”
李玄都一怔,哑然无言,略微犹豫之后握住沈霜眉伸过来的手,让她把自己从树干上拉起。
在李玄都后背离开树干的瞬间,这棵刚刚刚刚还生机盎然的大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树叶枯黄凋落,树皮开裂,树干干枯,最终寸寸碎裂,化作飞灰。
方才公孙量不惜损耗血气用出的一拳,又哪是那么好接的,李玄都不得已之下动用“玄微真术”中的“转势法”,将这一拳的半数劲力转移到身后的大树之中,饶是如此,他仍是受创不浅,不但体内气机悉数耗尽,而且体魄上也有七八处窍穴受到损伤,需要休养许多时日方能痊愈,若不是沈霜眉按照原定计划及时赶到,李玄都要受的伤势还要更重。
至于沈霜眉如何能瞒过公孙量的感知从而完成致命的偷袭一刀,除了因为公孙量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李玄都的身上,以及沈霜眉将时机拿捏得精准无比,还要归功于李玄都传授于沈霜眉的“散势法”,可以尽数收敛隐藏自身气息,当初两人夜间初遇,沈霜眉对李玄都穷追不舍,李玄都便是依仗此法逃脱了沈霜眉的追拿。正所谓事可从轻,又可从权,在这种关头,李玄都也顾不得门户之见,只能将部分“玄微真术”传于沈霜眉,这便是当初他所说的因事而异。
江湖上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多的因事而异,才会导致各门各派的绝学都有不同程度的流传于外,比如说李玄都所学的“**履霜”,此法并非从玄女宗弟子的身上得来,反而是从一名忘情宗之人手中得来,虽然他未曾深究其中因果,但依稀记得那位忘情宗弟子的须弥物中还有一块定情玉佩,想来是有玄女宗弟子难耐寂寞,与这位忘情宗弟子定下终身,然后私下将师门绝学传给了情郎,最终落到了李玄都的手中。
“玄微真术”虽然是上成之法,但仅就单独的“散势法”而言,顶多算是中成之法,对于一宗而言,算是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李玄都将其传给沈霜眉,对于师门而言,小错有,不算铸成大错。
沈霜眉拉起李玄都之后,李玄都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幸好被沈霜眉扶住,李玄都闭目定了定神,示意沈霜眉可以松开自己,不过沈霜眉却是没有依言行事,而是问道:“刚才那一拳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
李玄都也没故意隐瞒,说道:“只是伤到了胸腹,没有伤到内脏,不算什么大碍,若是放在以前,也许还有些麻烦,但自从我修炼坐忘禅功之后,体魄已经大不相同,等我恢复气机,再调养个几日功夫,便能复原。”
沈霜眉微微歪头,问道:“没骗我?”
李玄都苦笑道:“我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吗?”
沈霜眉哦了一声,这才松开李玄都的胳膊。
李玄都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不是个硬充脸面之人,稳稳当当地站住,默默运转气机,脸上立时显现出枯荣之相,面容在年轻和苍老之间不断交替,好似一片树叶,从青变黄,又由黄转青。
站在一旁的沈霜眉大开眼界,她早就听闻过静禅宗的这门上成之法,得无我之境,成枯荣之相,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于是见到了。
随着枯荣之相的变化,李玄都的气息逐渐平和,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李玄都的面容固定在年轻人的面容上,不复苍老之态,他转头朝临湖小筑望去,火焰仍未熄灭,虽然不见胡良的身影,但可以清晰感受到凛冽刀势将偌大庭院完全笼罩,刀气肆意磅礴,应该无甚大碍。
李玄都说道:“公孙量一死,这场夺门祸事算是暂告段落。”
“暂告段落?”沈霜眉不愧是公门中人,立时听出了李玄都话语中的不同,疑问道:“紫府的意思是,还会有后续?”
李玄都点头道:“别忘了,公孙量敢于明火执仗地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必然是背后有所依仗,现在他死了,那他的后台靠山说不得要来讨个说法,至于如何讨说法,无非是打着神霄宗的大旗,以势压人而已。”
沈霜眉闻言,立时一阵厌恶涌了上来。她身在公门,此间多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之人,对于这种人她见得多了,生就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口口声声为了正道大义,最不济也是为了维护宗门,实则是为了一己之私,立于道德高峰之上,居高临下,肆意指责旁人,若果真如李玄都所言,那么少不了要来一出颠倒黑白是非的好戏。
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的宋幕遮,此时来到李玄都和沈霜眉的跟前,先是一揖到地,谢过两人先前的出手大恩,直起身来之后方才说道:“李先生明察秋毫,宋某佩服,诚如李先生所言,公孙量在神霄宗确有靠山,乃是七位长老之一,位高权重,先前有宗主照拂,他们还不敢如何,如今宗主闭关,他们便肆意行事,妄图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待到宗主出关之后,面对木已成舟的事实,却是不认可也不行了。”
沈霜眉冷笑一声,“名门正宗也如此藏污纳垢,实在令人不齿。”
李玄都轻轻一叹,也不意外,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就算是道德圣人也有微小瑕疵,宗门之中不可能是一汪清水,必然是有清有浊,就拿如今的正邪之分而言,不能否认,正道之中不乏道貌岸然之人,邪道之中也有性情中人,但是不能以偏概全,总得来说,正道之中还是正人居多。”
沈霜眉言语不输须眉:“我之所以如此厌憎这等道貌岸然之人,说到底是因为他们做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若是像邪道中人那般直接做了婊子,我倒敬他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
李玄都点头道:“正道之人既然打了替天行道的旗号,占了大义名分,也不怪世人对他们的要求更高一些,正所谓有得有失,正道占据大义正统,备受世人尊崇,那就不能肆意行事,邪道中人丢了名分,为世人所唾弃,却能恣意妄为,有得有失,所以在这一点上,正道中人却是不能与邪道中人一概而论。”
就在此时,临湖小筑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无数烈火轰然炸开,火花四溅,无数湖水被生生蒸腾,化作白雾。
然后又见一道身影破开重重火焰和水雾冲天而起,舌绽春雷道:“你还不死?”
话音未落,一道刀光当空掠过,将另外一道身影斩成两段。
看到这一幕的李玄都轻声道:“左秋云也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对错黑白
这座用心别致的临湖小筑算是彻底毁了,但身为其主人的宋幕遮却遮掩不住眼底的喜色,毁去区区一座临湖小筑算什么,就算把这座府邸全都毁了,那也值得。房子没了可以再建,只要风雷派保住了,那还不是想建几座就建几座?
现在风堂堂主公孙量死了,电堂堂主左秋云死了,还有雷堂堂主孙少宗也死了,只剩下一个雨堂堂主朱玉,也已是被降服,正如公孙量他们所设想的那般,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那么便是贵为上宗的神霄宗也无话可说,现在公孙量他们已死,那位苏长老还能让朱玉做门主不成?
就在这位少门主心思几转之间,胡良已然从烟雾中大步走出,“大宗师”已经收归腰间鞘中,他一手牵着小丫头,另外一手则是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仔细望去,鹰目勾鼻,正是风雷派的电堂堂主左秋云。
出人意料,小丫头竟是没有太多惊慌之色,不过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见识了青鸾卫的阴险手段,也见识了号称皂阁宗“三炼”的“炼尸阵”,甚至还亲眼目睹了宫官亲自出手斩杀已经修成金刚之身的龙哮云,再柔软的孩子也会迅速坚强起来,现在这些倒是成了小场面。
胡良来到李玄都的面前,两人视线交触,然后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以两人多年的交情而言,早已做到心有灵犀,很多话不必放在明面上来说。
见到李玄都,小丫头立时抛弃了天良叔叔,小跑到哥哥身旁,拉住他的一只袖子,濡濡地望着他。
李玄都微微一笑,嘱咐道:“待会儿跟在你沈姐姐身旁。”
小丫头嗯了一声。
胡良玩笑道:“得,本来我在丫头心目中还能排个第二,霜眉来了之后,我连第二都排不上了,只能排个第三。”
李玄都笑道:“天良,你这话就不讲究了,大丈夫礼让女子孩子是理所当然之事,让你排第三怎么能是委屈?至于你不如我的缘故,哪就只能怪老天爷了。”
胡良佯怒道:“你懂什么,这叫男子气概。”
李玄都笑了笑,转头向宋幕遮说道:“宋门主,首恶已经伏诛,那些胁从之人不过是听令行事,按照江湖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