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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良佯怒道:“你懂什么,这叫男子气概。”
李玄都笑了笑,转头向宋幕遮说道:“宋门主,首恶已经伏诛,那些胁从之人不过是听令行事,按照江湖规矩,此乃公罪,公罪不究,所以还是少造些杀孽为好。”
宋幕遮立刻说道:“李先生仁善,我立刻去让他们停手。”
在宋幕遮离去之后,胡良忽然说道:“经此一战,风雷派元气大伤,派中高手近乎死伤殆尽,若是处置不当,怕是要落得一个岭秀山庄的下场。”
李玄都轻叹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我们不曾来到这里,公孙量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宋幕遮,那么风雷派仍旧还是江陵府的第一大派,我们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闻听此言,沈霜眉和周淑宁这一大一小女子都若有所思。
“当然是做对了。”胡良却是不经思索,稍稍拔高了音调道:“我们是宋老哥的朋友,不是风雷派的朋友,我们这次出手,是为了告慰宋老哥的在天之灵,可不是为了风雷派的繁荣昌盛,如今让宋幕遮接了门主之位,便是全了宋老哥的遗愿,如何算错?”
李玄都未置可否,又是轻轻一叹。
位置决定对错,天下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人人立场不同,大立场中套着小立场,都做着自认为对的事情,可因为立场不同之故,难免会有争执,若是谁都不肯让步,那么到头来便是一场生死之争。
这样的生死之争,其实是立场之争,就像正邪之争,文武之争,君臣之争,乃至于国与国相争,只有胜败生死,几乎不可化解。
李玄都收敛思绪,对胡良和沈霜眉说道:“我先恢复气机,还望你们两人中的一位来为我护法。”
两人对视一眼,沈霜眉开口道:“我和淑宁留在这儿。”
胡良点头道:“也好,那我过去帮着宋幕遮控制局势,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李玄都点头说了个“好”字,然后也不拖延,直接就在此地盘膝而坐,开始运转“玄微真术”的“聚势法”恢复气机,继而再以气机催动“坐忘禅功”的“枯荣相”,恢复体内的窍穴伤势。如今他身负两大上成之法,一者为佛家的“坐忘禅功”,可以愈伤,一者为道家的“玄微真术”,可以凝气,两者相辅相成,使得李玄都虽然还只是玄元境,却能做到迅速恢复气机伤势,比之先天境的手段还要玄妙。
大概过了四个时辰左右,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李玄都被沈霜眉从入定中唤醒,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沈霜眉。
沈霜眉指向大门方向,“有人来了。”
一行人在进门之后,绕过影壁,穿廊过堂,向他们所在的这座院落行来。
这一行人,俱是身着素洁道袍,比之正一宗的道袍也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素淡。
为首一名中年道人头戴五岳冠,又名五岳灵图冠,覆斗形,上刻“五岳真形图”,必须受过“天仙戒”者方可戴,通常只有道门“全真”一脉中德高望重的大师,才能戴这种服饰。可见这名中年道人的身份不俗。
在中年道人的身后还依次跟着十余名道人,都是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道人,统一背负七星长剑,气势非凡。
除此之外,每个人身上还各自佩戴有许多其他物事,诸如挂在腰间的口袋、铜铃、玉佩、绳索等物。
联想到风雷派的特殊地位,那么这一行人的身份便不难猜,正是神霄宗来人。
中年道人在迈入这座庭院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整整齐齐摆放的数十具尸体,最中间的则是已经身死的公孙量和孙少宗,还要再加上只剩下一颗头颅的左秋云,风雷派的三大堂主便算是在此聚齐了。
道人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阴沉之色。
不用他说话,他身后就有一名年轻道人越众而出,朗声道:“宋幕遮何在?”
手持“风雷剑”的宋幕遮缓步上前,面向中年道人,剑尖朝下,抱拳行礼道:“宋某见过苏长老。”
道人扯了扯嘴角,“宋幕遮,你真是好手段啊。”
宋幕遮抬起头来,作惊惶状道:“苏长老!我、我不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人轻哼一声,“知不知道,天知道,地知道,你也知道。”
宋幕遮无法,只能单膝跪地,道:“公孙量等人犯上作乱,现已伏诛,还请苏长老明示。”
胡良见此情景,轻轻一笑。
他行走江湖二十余年,眼力何等老辣,什么人没见过,眼前这位就差身上扛起一杆“正道人士”的大旗。
道人背负双手,双眼扫过院内四周,目光只是在胡良和沈霜眉的脸上略微停顿,然后负于身后的手掌做了个手势,跟在他身后的众多弟子立时心领神会,当即飞身掠出,占据各处位置,却是对院内众人形成合围之势。
直到这时,道人才缓缓开口道:“风雷派的堂主统共有四位,一下子便死了三位,只剩下宋门主一人,以及……”
道人稍稍停顿,目光再次扫过李玄都等人,声调骤然转冷,“以及这么多的外人,你说是公孙量等人犯上作乱,已经伏诛,可你却没有受半点伤势,你不过是一个玄元境,如何能够做到?贫道怎么觉得是你勾结外人,谋害本门弟子?”
说到这儿,道人已是疾言厉色,舌绽春雷道:“宋幕遮,老实回话,是也不是?!”
第一百四十章 上清正一
这一声大喝,当真如春雷炸响一般,响彻于宋幕遮的耳畔,不但使他耳中嗡鸣一片,而且震荡心神,只见他脸色骤然苍白,身形摇摇晃晃,眼看着便要站立不住。
胡良伸手托扶了一把,好让他不至于瘫软在地,同时对这个所谓的苏长老观感大坏,此人此举,伤人还在其次,根本目的是让宋幕遮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实在是其心可诛。
道人眯起双眼,望向胡良,“好一个‘西北一枭’,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出身于补天宗,如今这江湖却是让贫道有些看不懂了,什么时候邪道中人也胆敢来管我神霄宗的内事了?”
胡良行走江湖多年,早已见惯了所谓“正道中人”的嘴脸,比这更下作龌龊的亦不在少数,故而也不动怒,只是冷笑不语。
倒是沈霜眉颇有些见不得这种嘴脸,便要开口说话。
道人转头望向女子,眼神阴沉,冷冷道:“神霄宗清理门户,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金紫捕头’来指手画脚!”
沈霜眉勃然大怒,伸手按住腰间的雁翎刀,恨不得现在就拔刀一战。
只是被李玄都伸手拦住。
沈霜眉怔了一下,回头望向李玄都,李玄都轻轻摇头,沈霜眉在最初的冲动之后,缓缓松开已经握住刀柄的手掌,颓然叹息一声。
这种宗门大派的内事,当然可以掺合,只是必须有足够的身份才行,比如说正道十二宗的盟主正一宗,便完全可以插手其他宗门内务,这也是道门其他三宗将正一宗视作仇寇的原因之一。只是如果没有正一宗的体量,没有正一宗的地位,就贸然参与到这等大宗的家务事中,多半是死无葬身之地下场,而且死了也是白死,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上很难分出对错。
如今李玄都参与到风雷派的内斗之中,有宋幕遮的邀请,还不算不占理,可如果主动对神霄宗来人出手,那就是有理也无理了。
此时风雷派与神霄宗来人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好似两军对垒。
李玄都排开众人,来到“阵前”,先是抱拳一礼,然后说道:“这位神霄宗的高人,不知能否先听在下一言?”
道人第一次望向这个不过玄元境的年轻人,神色微异,因为观其刚才的行径,无论是“西北一枭”胡良也好,还是那个身为六扇门“金紫捕头”的沈霜眉也罢,竟是隐隐以这个年轻人为马首是瞻,这便有文章了,江湖上素来以武力为尊,一个玄元境能让两个先天境心甘情愿地低头,那就说明其身份很是不俗,再联想到胡良曾经在朝廷做过副总兵,那年轻女子又是出身于六扇门,难不成这个年轻人是某位朝廷大员的嫡亲晚辈?
只是早在帝京一战之后,神霄宗便与如今的朝廷闹翻,倒也不用太过忌讳,道人冷笑道:“你又是什么来路?胆敢管我神霄宗的事情。”
出乎这位苏长老的意料之外,李玄都竟是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玉牌,道:“我姓李,双名玄都,来自正一宗,若是诸位不信,大可去天师峰大真人府查问便是。”
在场众人纷纷望向李玄都手中的玉牌,“上清正一”四个大字极为醒目,
原本还高人一等的神霄宗弟子顿时便没了那股子跋扈气焰。委实是人的名树的影,正一宗能够成为道门祖庭、正道领袖,其底蕴实力已经不用多言,而神霄宗同为道门四大宗之一,对于这位自家“师兄”的真正底蕴,了解得远比别人更多,就说正一宗老掌教,贵为道门大天师,道法无边,名列老玄榜上,足以与清微宗的大剑仙一争长短,仅仅是这一点,神霄宗便比不了。
再说李玄都这块玉牌,正面浮刻有“上清正一”四个大字,背面篆刻“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放眼整个正一宗,就是许多先天境、归真境的高手都未必能拥有一块。
因为此牌与修为境界有关系,但无绝对关系。
放眼整个正一宗,号称弟子三千,能够悬挂此等玉牌的,不超过三十人,还要包括老掌教和现任掌教颜飞卿等人在内,可见这块玉牌的珍贵。
此时李玄都手中握有这块玉牌,便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正一宗,再从帝京一战之后,谁还敢在明面上公开招惹正一宗?
李玄都又晃了晃手中的玉牌,半点不曾露怯,真正将那种高门子弟看似谦和实则骨子里傲慢到极点的作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我此番前下山游历,因为早些年的时候曾与宋门主有旧,故而特来风雷派拜访,未曾想竟是遇到了三位堂主以下犯上之事,上有正道大义,中有江湖道义,下有朋友情义,我于情于理都应当出手相助宋门主。我要是袖手旁观,坐视不理,也就连人都不要做了。但不知我这样答话,苏长老认不认可?”
神霄宗道人眯起眼,轻笑道:“且不论你是不是正一宗的弟子,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贫道不能够不认可了,可也不能这么认可。”
道人死死盯着李玄都,沉声说道:“当年我正道十二宗结盟,约定攻守相助,维护天下正道,推举正一宗为盟主,遇上有关正邪之事,各宗须得听从盟主的号令,原是不错。不过今日的风雷派之事,却是我神霄宗的私事,既没违背江湖的道义规矩,更与正邪之争并不相干,那便不受盟主约束。请你回去转告颜掌教,我神霄宗可以不追究你们插手风雷派之事,却也不要得寸进尺。”
李玄都道:“说得好,那我请问阁下,何谓正道?”
道人眉头微皱,倒不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是不知道李玄都问出此话的用意。
“答不出来么?那便有我告诉你吧。”李玄都也不等他细细揣摩思量,直接说道:“大虑克就曰正,内外用情曰正,清白守洁曰正,内外无怀曰正,直道不挠曰正,诚心格非曰正,息邪讵诐曰正,淑慎持躬曰正,心无偏曲曰正,守道不移曰正。你且看这公孙量等人,身着夜行之衣,手持白亮兵刃,夜间来门主所居府邸,所图为何?可是正道?你方才说宋门主有意加害公孙量等人,就算宋门主设下了鸿门宴,难不成公孙量等人便穿着夜行衣前来赴宴?你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味颠倒黑白,可是正道?我正一宗身为正道盟主,见不正之事,自当主持公道,何来得寸进尺之说?”
对付道貌岸然之人,便要以毒攻毒,站在比他们更高的道理大义之上予以批驳,要么让他们现出原形,要么让他们认输投降,此时李玄都搬出正一宗的旗号,不但以势压人,而且还要以大义压人,牢牢抓住正道大义的名分,从道理上分出个高下。
苏长老脸色难看,心中暗骂公孙量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穿什么夜行衣,死就死了,还露出这么大的把柄让人家拿着!现在让这年轻小辈用言语将他堵住,却是不好再说什么规矩道理了。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心腹弟子忽然开口道:“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也有几位正一宗高人不慎被邪魔所害,他们身上的玉牌便流落在外,你说你是正一宗的弟子,为何会与‘西北一枭’搅合在一起?莫不是你从某地捡来了这块玉佩,或者干脆就是邪道中人,冒充正一宗弟子!”
这年轻弟子是苏长老的心腹,颇有些智计,他的这番话,原本只是想扳回局面,却不曾想歪打正着,一语道破天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正邪之辨
虽说这块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