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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稚衣立马摇头,咕哝道:“……我可没说,此事尚有待考虑,你且等信吧。”
元策抱起臂侧目看她:“那昨夜你与我同榻而眠算什么?”
“同榻而眠怎么,给宝嘉阿姊侍寝的人数不胜数,也没见他们一个个讨要说法。”
……这个李答风,没本事令公主专情于他,还害他未婚妻学榜样。
元策撇开头气笑,眯了眯眼道:“行,既然郡主只当我是‘入幕之宾’,今日注意着些,别出门了。”
“为何,你又要干涉我?”
元策抬起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下唇:“这儿,肿了。”
姜稚衣天灵盖一麻,指尖抚上自己的唇,回想昨夜亲到后来两人都犯了困,他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她,惊慌地跳下榻去,飞奔到妆台前一照铜镜,欲哭无泪地红着脸回过头:“元、策——!”
“以后未经传召,不许你上我的榻!”
姜稚衣哪里知道嘴唇这么脆弱,吃了十几年饭都相安无事,亲半宿就——确实该肿。
只是见元策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姜稚衣着实心有不甘,悔恨着自己功力不足,下次一定让他也丢丢丑。
不过得容她先休养休养再重振旗鼓。
这一休养,过了几日,京城传来消息,听说宣德侯的案子出了结果,以刺杀当朝郡主之名获罪下狱,被判秋后问斩。
姜稚衣之所以第一时刻得到消息,是因此前她与裴雪青一道出游,元策让她带了足足二十名玄策军,身后尾巴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如今三七便来与她报喜,说她之后再也不必顾忌,可大大方方出门踏青了。
不过姜稚衣听说这个消息时,却不是在想踏青的事。
惊蛰见她似乎情绪不高,问她怎么了,这恶人伏法是值得开心的事。
姜稚衣叹了口气:“只是在想冤冤相报何时了,此事本因钟伯勇和卓宽设计害我崴脚而起,元策替我出头报复他们,宣德侯又为儿子出头来刺杀我……钟家那边如今被判满门流放,终有回来的一日,到时候不知会不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惊蛰疑惑:“郡主跟着沈少将军,没听说钟家的事吗?钟家的人恐怕回不来了。”
“为何,罪名改判了吗?”
“不是,是钟家满门男丁流放途中失踪,疑似逃逸,逃逸犯是绝不可能回来的了。”
“有这等事?”姜稚衣一愣,“他没同我说过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奴婢正月从郑县回府,见夫人日日以泪洗面,侯府上下都在传这事,说钟家人想不开,原本流放之后说不定有机会东山再起,这么一逃逸,再现身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钟家人为何这么想不开?”姜稚衣坐在窗前,不解地撑起腮来,“你说这是正月里的事……那不是他们流放出京没多久吗?”
“是没多久,就在上元夜失踪的,当时还在京畿,好像是嵯峨山附近。”
“怎么还挑着上元夜——”姜稚衣说到一半一顿,脸色微微一变。
上元?那不刚好是她和元策出发来河西的日子吗?
他们前脚出发来河西,钟家人后脚逃逸,难道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是他们一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并未遇到任何危险。
而且是钟家人先行一步,好像也不太可能知情他们的行程,真要说知情,也该是元策知情钟家人的行……
等等,姜稚衣仔细回想起当时的事,她记得正月里,她本是想留在长安看完灯会再走的,但元策似乎着急赶路,她便体恤地随他在上元那日启程了。
当晚他们落脚于驿站,元策夜里出去了一趟,让她与宝嘉阿姊一道过节——
如果这凑巧之事不是钟家人来凑元策的巧,而是元策去凑钟家人的巧……
“惊蛰,”姜稚衣紧张地吞咽了下,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从长安来河西走官道经过的第一个驿站,与嵯峨山相距多远,有没有可能一夜之间打个来回?”
惊蛰在脑海里回忆了下地形:“一般人应当有些困难,若是急行的快马加上御马的好手,便有可能。”
姜稚衣撑腮的手慢慢放落,攥紧成拳:“……那假如那一晚过后,钟家人继续往北流放,而我继续往西北走,之后我还有没有机会一夜之间抵达钟家人所在之地?”
“方向不同,再远一些便很难一夜打个来回了。”
“所以,上元夜是最后的机会……”姜稚衣出神地喃喃着,隐约记起上元翌日,元策回来后身上似乎有股血腥气,她问他这是什么味道,他说他打了一只野兔给她……
姜稚衣打了个哆嗦。
“郡主,您是不是疑心?”惊蛰听到这里也反应了过来。
不是疑心,而是姜稚衣几乎可以肯定,不可能存在那样的巧合。
她当时想看灯的愿望都写在脸上了,若非不得已,元策怎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满足她。照后来他们并不着紧的行程看,迟一天早一天根本没有妨碍。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是担心钟家回头报复,所以才要斩草除根吗?
但他对卓家并未做到如此地步啊。
姜稚衣揉着额角思量起来,其实她先前便奇怪过,他为何会提前准备好钟家的罪证,他当时解释说是因她舅母对她不好,以备不时之需,可如今想来,他去书院之前与她实在算不得“两情相悦”,恐怕并非单纯为了她……
甚至眼下看来,他当初去书院“修身养性”的理由也十分站不住脚。
难道他本就是冲着钟伯勇、冲着钟家才去的书院?
姜稚衣想了想,招来谷雨:“你可记得沈少将军去书院之前,与钟家人在京城发生过什么矛盾?我是说他自己与钟家的矛盾,不是为我。”
谷雨回忆着摇了摇头:“奴婢不记得有这事,沈少将军去书院之前,好像正被您催婚呢。”
“……”
“不记得就不记得,说什么没用的。”姜稚衣飞她个眼刀子,不过倒是顺着这话想起来了,“……他是不是为着我催他婚,还晾了我好几日来着?”
“倒不是故意晾您,沈少将军那会儿正遍请名医,医治他那名成了‘活死人’的副将,您后来不还请黄老先生去帮他看诊吗?”
姜稚衣蹙起眉头。
是了,是有这么一回事,但这件在当时听来合情合理的事,如今听来竟然漏洞百出——
元策身边有李答风这么一位妙手回春的医仙,为何还需要遍请名医?
若因李答风束手无策才去寻求别的机缘,那么连李答风都医不好的人,她请去的黄老先生为何一把脉便说可治,当场开出了一个方子?
后来她问起元策,黄老先生的方子用得如何,元策还说高石病情已有好转,便将他移出府邸,让他去军营养着了。
再后来元策没提,她也忘了再关心此事。
眼下回头看去,李答风依靠诊脉便可发现她体内有血瘀,黄老先生可是从头到尾浑然不知,二者分明高下立见……
姜稚衣正百思不解,正巧看见三七经过窗前,便唤他上前来:“三七,你们玄策军中有一名叫高石的副将,你应当知晓?”
三七目光微微一直:“是,小人知晓。”
“此前他在对战北羯人时受了重伤,后来在京城养伤,此行没有同你们一道回河西吗?我好像一直未曾见着他。”
第83节
三七低下头去:“此事是少将军料理,小人也不清楚,郡主要不等少将军回来问他吧……”
姜稚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两刻钟后,玄策大营内,穆新鸿站在书案前回禀道:“少将军,三七传来的话就是这样,郡主好端端问起高石,应当不是突然想起来关心一下……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元策拧着眉没有说话。
穆新鸿还在转动脑筋,想假如郡主知道少将军仍有事瞒着她——
元策已经一掀眼皮开口:“你上回说,你夫人跟你闹别扭,你会准备什么?”
穆新鸿一指膝盖,对答如流:“方便跪地的护膝。”
第70章
入夜; 元策从军营回府,冲了个澡洗去演武场带来的污垢,换了一身干净的燕居服走进内院。
远远便见姜稚衣那间门房屋门大敞; 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支摘窗前; 什么也没做,似乎已经坐等他许久。
千军万马当前不过一笑的人齿根发凉地轻嘶一口气; 元策低头搔了搔眉心; 走上前去; 在门上轻叩了两下。
姜稚衣端坐着没回头; 背脊对着他:“进来吧。”
听声音不像特别生气; 但又绝非高兴。
元策跨过门槛; 反手关拢房门; 侧头探了探她脸色:“怎么一个人?”
姜稚衣抿了抿唇:“今夜要说的话; 还有第二个人能听吗?”
“那我这是坐着说,还是站着说,还是——”元策轻咳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
“坐着吧。”
座是赐了,语气却是硬邦邦的。
元策在姜稚衣身后那张美人榻撑膝坐下; 看向她面前的铜镜,从镜中看见她垂着眼睫; 唇抿成平平一线。
沉默片刻; 元策搁在膝上的手虚握成拳:“你今日问三七的事——高石已经不在人世了。”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姜稚衣抬起头来; 从铜镜里看着他:“所以,我的医士根本治不好他,是不是?”
“是。”
“那张方子,是你和黄老先生串通起来哄骗我的?”
“是。”
姜稚衣蹙起眉来:“为何要骗我?你应当知道我是好意; 治不好,我也不过出言安慰安慰你,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还有,你那个时候又不知道我会带医士上门,也不知道我会带黄老先生,看诊时我就在一旁,你们是怎么当着我面,把我当傻子一样串通一气的?”
元策默不作声地盯着虚空。
“说话呀。”姜稚衣催促。
“因为你来的时候——”元策看向镜中人,“人已经没气了。”
姜稚衣背脊发凉地打了个冷战,慢慢睁大了眼。
已经没气了……
所以,黄老先生当时进门把脉,把到了一个死人的脉搏?
因为慌张,他本就在踌躇怎么作答,这种情形下,都不必元策说什么,作为时常接触贵人秘辛的医士自然懂得如何做……
“所以人是?”姜稚衣僵硬地转过身来。
“我杀的。”
“为什么?”姜稚衣眼睫一颤,“高石是你杀的,那钟家满门男丁……”
盯着姜稚衣颤动的眼睫,元策喉咙底一哽。
杀人这件事,于他而言本如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在她这样紧张的、似是不愿接受的目光下,却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吓走她。
半晌过去,元策开口:“也是我杀的。”
姜稚衣掩在春衫袖口下的手轻轻攥拢。
她记得他分明说过高石是他的救命恩人,准确说应当是他兄长的救命恩人,但他既然杀了高石,那么这个恩人的说法一定也是假的。
“你杀了高石以后就去了书院,对上钟家,难道是因为……”
“因为他们,一个是叛徒,一个是凶手。”
元策声色平静,仿佛在描述一件无关痛痒之事,然而越是这样的无波无澜,就好像越看到隐藏在平静下的巨浪滔天。
姜稚衣嘴唇打起颤来:“所以……沈元策他不是单纯战死沙场,而是遭人暗害?”
元策点下头去。
像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四月的天,姜稚衣一瞬间门冷到齿关战栗,手脚冰凉。
她想了一整天,想他与钟家到底有怎样不共戴天的仇怨,试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最怕听见的就是这个答案。
正因想到了这个可能,她今日没有找他发脾气,没有找他撒火,只是在这里安安静静等他,好端端问他。
可这一刻,她宁愿他说出的是让她无法谅解,让她想发脾气的理由。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座荒山里潦草的孤坟,那座孤坟下埋的秘密比她以为的还要残忍……
姜稚衣心底一阵阵地发寒,慢慢抬起眼来,牢牢盯住了面前的人:“所以你替代你兄长,是为了给他报仇。”
北羯人是罪魁祸首,他便杀光北羯人,一路杀到北羯王庭,烧掉他们的祖坟。
高石是叛徒,他便利用叛徒找出幕后黑手,然后杀了叛徒。
康乐伯是幕后黑手,他便将钟家满门男丁屠尽,不留一人。
元策回看着她:“是。”
姜稚衣静静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移开眼回过身去,低下头去拿手捂住了脸。
元策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