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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了姜沃,爽朗打招呼道:“姜相。”然后忽然冒出来一句:“今日晨起,我想起赵国公,真是感怀不已。”
长叹一声:“怎么偏生就天人永隔了呢?”
姜沃:……
李道宗是想让长孙无忌亲眼看看他圆满的一天吧——圣人会在大朝会上,于百官前正式下诏,令阎立本为他和苏定方绘人像入凌烟阁。
*
“先帝曾诏:自古皇王,褒崇勋德,既勒铭于钟鼎,又图形于丹青。”'1'
“朕追远先德,今再起凌烟之阁,念兹功臣。”
群臣皆拜称圣恩。
尤以邢国公苏定方、江夏王李道宗一人,格外再拜‘图形凌烟阁’之恩荣。
其余朝臣也只好带着羡慕的眼神多看两眼——毕竟武将重臣多在边关,在朝的多为文臣。除了宰辅们还敢在心里想一想,其余绝大部分人自知,此生跟凌烟阁的关系,就是没啥关系。
故而江夏王、邢国公谢恩过后,已经有朝臣摸一摸袖中的奏疏,等着回禀本部朝事了。
然,只见丹陛之下,另有身着紫袍的宰相起身。
*
姜沃手持笏板,立于丹陛之下:“臣有奏。”
“如陛下方才所言,先帝曾诏‘建武功臣,麟阁其形’”
“臣请为平阳昭公主,图形凌烟阁!”
朝上先是一静,然后微有嗡然之声。
平阳昭……公主?
姜沃没有回头,但她也能想象到身后的情形:对许多朝臣来说,这个名字,大概有些模糊甚至是陌生。
毕竟,平阳昭公主于武德六年仙逝,距今已四十余年。
更要紧的是,公主的两个子嗣,因牵涉进永徽年间‘房遗爱谋反案’,一死一贬黜流放,均已不在人世。
后人凋零无掌权者,自会被这权力中心的朝堂遗忘。
甚至于,如今的朝臣们想起平阳昭公主,大概会最先想起她谋反的子嗣柴令武,而不是她的赫赫战功。
没关系。
姜沃想,那就一起来复习一遍吧。
*
“当年高祖举义兵反隋朝。平阳昭公主独自一人于鄠县,散家资招兵。”彼时其驸马柴绍,已然与公主作别,去寻高祖李渊。
“起兵之初,不过数百人。时有胡贼何潘仁攻鄠县,公主以智计武略将其困之,收为己用。”
“后公主又遣麾下马三宝,说降李仲文、丘师利、向善志等群盗。自此率众数千人。”
也就是说,平阳昭公主起家之时,身边收服的根本没啥良民。毕竟隋末乱世,良民也难招兵马买成就一方势力。
手下能用的人,基本上除了胡贼就是大盗悍匪,但平阳昭公主却能把这些人降伏的老老实实——
“公主治军极严,令军队所到之处,不得侵掠,申法誓众杀伐果决!”
深广的含元殿上,姜沃遥想公主当年沙场风范。
战争从来最为残酷,从不会怜悯弱者,生死面前更是所谓的‘黄泉路上无男女老幼’!公主能够治住这群盗匪,令他们言听计从不敢违背,只能说明一件事——平阳昭公主,确实比他们都要强!
“公主治军之名,远近皆知,投奔者众。”
“年余间,由数千兵马增至勒兵七万,威振关中!”
彼时平阳昭公主令使者将此信送与父亲处,把李渊都给整蒙了,没想到女儿给她整出一个七万人的队伍来,还就在关中!
史载:“高祖大悦。令义军渡河!”
*
朝堂之上。
群臣嗡然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屏息。
时隔四十余年,他们听着已经渐渐被尘封遗忘的,公主的功勋。
其实人都是健忘的,哪怕挂在凌烟阁里的画像,都会渐渐蒙尘。若没有人真的记得,那也不过是一张画。
但只要有人记得,有人在诉说,那些故纸堆上的过去,就会立刻鲜活起来。
烽火狼烟未熄,刀锋之上热血滚烫。
姜沃继续说下去。
“平阳昭公主亲率精兵万余,与先帝会于渭水之北。俱围京城。”
“公主营中号‘娘子军’。后长安城破,高祖入定关中,称帝立国。曾亲称公主独有军功、功参佐命!”
姜沃握紧了手里的笏板,朗声奏道:
“平阳昭公主一生戎马,征战沙场,立下不朽功勋。公主病逝之年,亦以军礼下葬,鼓吹、班剑为仪、虎贲甲卒相送。”
“为将者军功懋著,于国有功。”
“故,臣请为平阳昭公主,图形凌烟阁!”
*
随着姜沃声音落下,朝上再次响起了议论之声。
这……
虽然姜相将平阳昭公主功绩一一道来,但,从前可未有女人入功臣阁的先例啊。
就像是公主当年下葬之时,太常的第一反应是“以礼,妇人无鼓吹”。
果然,此时已有礼部官员提出此事:“公主虽有战功,但当年高祖已然用‘平阳公主’之位赏之。”
更有人道:“夫妻一体,公主已有公主之尊,其驸马谯国公柴绍已入凌烟阁一十四功臣,与公主入阁又有何异?”
姜沃闻言颔首道:“若是夫妻一体,何苦周员外郎上朝?明日只请尊夫人来上朝吧。”之后又诚心诚意道:“毕竟,周员外郎这种稀里糊涂的话都说的出来,上不上朝也无甚差别。”
周员外郎憋的脸通红,在内心劝告自己好几遍‘姜相掌吏部,不要闹僵,她掌考功、授官!’才憋住了反驳,愤愤闭嘴。
姜沃静静立在原地,等着下一位人来反驳。
以上这种蠢言论,姜沃并不在意,她在等的,是真正的攻讦。
果然,来了。
御史中丞李敬玄站出来道:“陛下,皇后,若论战功,平阳昭公主入凌烟阁也未尝不可。”
“但下官令有一要事请教姜相。”
姜沃转头,看着这位李敬玄。此人前后三娶,皆是氏族名门。'2'
故而此人一向最标榜于世家礼法——之前泰山封禅,提出帷幔遮挡皇后祭祀之礼的官员中,就有他。
此时他手持笏板,对姜沃道:“下官不得不疑惑,之前未见姜相替邢国公请命,也未见替江夏王请命,却独独为平阳昭公主请入凌烟阁。”
“是否因为平阳昭公主与姜相都为女子?”
“姜相到底是为平阳昭公主请命?还是……”
李敬玄直直望着姜沃,语气里带了几分‘我看破你心思’的笃定:“还是姜相自己觊觎凌烟阁之荣?便以平阳昭公主作筏子,先做定女子入阁的先例?”
朝上一片寂静。
无数目光聚集在姜沃身上。
姜沃倏尔笑了。
真是个……好问题。
她等的就是这个质问!
*
朝堂之上,百官只见姜相并不理会李敬玄,而是手持笏板,向丹陛之上道:“李御史既有此疑,臣今日便奏请一圣,为后世凌烟阁定规!”
道理不辩不明。
今日姜沃要做的,并不只为请平阳昭公主画像入凌烟阁,更有,要定下规程,到底何等功绩,才能入凌烟阁。
免得后来牛鬼蛇神的画像,都挂到凌烟阁中!
**
含元殿。
同样立在朝中的李淳风,忽而想起一事。
玄门之中,向来有一条定规:算人不算己。除非是像袁师那般寿数将尽,才为自己算终卦。
亦要少为至亲之人卜算命格。
但在收徒前,他与袁师曾为姜沃推演过一回命格。
算得四句谶词——
【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
与‘日月当空’之谶一样,彼时他们尚不能解弟子此谶。
可今日,李淳风望着在朝上,身做宰相,欲为凌烟阁定下后世之规的弟子,想起了这一卦。
或者说解开了这一卦。
原来如此。
飞者非鸟,潜者非鱼。
战,不在兵!
第165章 为后世定规
含元殿上;空气绷紧如弦。
在李敬玄直接质问‘姜相可是自己觊觎凌烟阁之荣?便以平阳昭公主作筏子,先做定女子入阁的先例?’后,朝上一片寂静。
人人肃立不动;似乎一动都会触动空气中那根弦;割伤自己——
御史李敬玄提出来的问题,实在刁钻。
是啊,大唐战功赫赫的将军不少。先帝年间因‘凌烟阁位置紧张’;遗憾未入阁的将领也不止一人。
姜相怎么不提旁人,单提跟你一样为女子的平阳昭公主呢?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在李敬玄提出前;许多人并未想到这一点,但他一旦提出,许多人下意识是暗自颔首‘恍然大悟’的。
尤其因‘资考授官’事,久已看不惯姜沃的大批世家朝臣、荫封勋贵;均是眼前一亮。
提的好!
提的妙!
提的呱呱叫!
说白了;很多世家朝臣并不在乎这位姜相研制出水泥混凝土(除了为他们修路时会在乎),做出火药,更别提矿灯这种离他们特别远的东西;这些事物;说白了并没有改善他们世家的生活——他们对姜沃最深的印象,还是吏部的改革!
唯有这件事,与他们切身相关。损害的可是他们真真正正的利益,如何能忍。
这些年,他们也一直想抓姜沃的把柄,或者说可以交易的弱点——就像曾经那本风靡一时的《权相夺亲外传》里;他们暗含的警告一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日以帝恩权势欺旁族,难道不怕自身百年后,又有权相欺你之后人?”
谁料这位竟然真的没有子嗣!
这些年来;许多世家朝臣想起这件事依旧是摇头惊叹: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世家最看重的就是宗族香火、姓氏不断、血脉延续。这位姜相,是怎么回事啊!连个后代都没有,她这么拼做什么啊?
无论世家多么不解,但人家没有子嗣就是没有,也变不出来。
一个没有家族也没有后代,本身还不爱钱(世家一直盯着城建署,郁闷发现账目非常清白,会与户部交账)的权相……让世家狠狠体会了一把何为‘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多年来,这位当年的‘姜侍郎’还就真没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一路坐到了宰相。
这给世家郁闷的。
不过世家朝臣们也不傻,也心里门儿清,他们郁闷,圣人就高兴了。
而这位姜相之所以走的这么快,这么稳,正是因她做的一切事,都是卡着帝后的心意来的。
是标准的天子信臣:想来在天子看来,她没有家族亦无私心,一切为公为君,所以信重。
可现在,随着李敬玄站出来,许多世家朝臣忽然兴奋起来——找到了,找到姜相的私心了!
原来如此。没有家族,没有子嗣,不爱财。
但人总有弱点和私心——原来姜相图的是名声,或者说是荣光!
当然,姜沃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对世家也不重要。
对世家来说,重要的是,要让端坐在丹陛之上的帝后以为姜沃这么想!
只要圣人对姜相生出疑心来就好了——就像曾经的长孙无忌,哪怕是圣人的亲舅,下场也人所共见。
**
‘李敬玄这话实在刻毒!’
以上,是裴行俭的心思。
他如何看不出李敬玄之意?
说来,裴行俭也未想到,姜相会忽然提起过世数十年的平阳昭公主,招来这句诛心之言。
但他总觉得,若无自己向姜相提起‘凌烟阁’之事,或许姜相今日就不会受此质问。
他下意识就想站出来,为姜相分辨一二。裴行俭自问从公心而论,若是姜相还有私心,朝上真无为公之人了!
就在裴行俭站出来之前,看到了一个眼神——他是吏部侍郎,站位正好在中书省后头。
裴行俭就见王神玉略侧头,似有若无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多年上司,裴行俭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止步。
王神玉安坐不动:李敬玄挑了‘同为女子’这个角度,那这件事就唯有她自己分辩明白最佳。
他甚至放平了自己手里的笏板,今日,他们都是旁观者。
*
朝上,邢国公苏定方蹙眉。
他当年就因为御史的攀扯,几乎是蹉跎了二十年,故而他一向最烦这种唧唧歪歪弹劾人的御史!
他刚要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就也收到一个眼神——熟悉的,英国公往日制止他,让他少说话的眼神。
苏定方:……好吧。
朝上,一片寂静声中,众人都在等着,姜相对李敬玄这句话的反驳。
*
而此时,姜沃脑中还有闲暇想一想:我是不是跟‘李敬×’什么的犯冲。
先有李敬业,后有李敬玄。
不过想起来,李培根还是比这位强不少的!
片刻寂静后,百官就见,姜相并不直接理会李敬玄,而是手持笏板,向丹陛之上道:“李御史既有此疑,臣今日便奏请二圣,为后世凌烟阁定规!”
含元殿深阔,哪怕外头春日阳光灿亮,也没法照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