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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勣的神色终是彻底一松:“我知姜相是一诺必践之人。”
  “子孙或平庸或不肖,多托于姜相了。”
  *
  姜沃离开前,李勣忽然又想起一事:“还有一言,得请你代我转达给陛下。”
  “我已然吩咐过子孙,不许多置金玉陪葬。”
  “棺中惟加朝服一副,死倘有知,望着此奉见先帝。”'1'
  李勣能管的了子孙,可管不了皇帝。他想,以皇帝的性情,必会为他行大葬,多赐礼器。
  实在是不必了。他早就给自己选好了明器,是几匹曾经随着他征战沙场的爱驹的彩瓷。
  “只请陛下万勿费心。”
  姜沃听过后也只能道:“大将军之言我必转达到,只是……”皇帝只怕不会应。
  *
  果然,皇帝听闻姜沃转述之言,次日再次摆驾,亲临英国公府。
  这一日,皇帝屏退了所有人,只与英国公谈了大半日。
  最后,两人再次说起薄葬之事。
  皇帝原本坚不允。直到李勣自榻旁取出一对黄翡雕琢成的柿子:“陛下早已赏过臣最好的明器了。”
  “臣初见陛下,是陛下五岁时。先帝命臣代陛下镇守并州。”
  “彼时陛下从先帝的多宝阁上取了这一对柿子相赠。还道曾听文德皇后言,柿乃‘事事如意’,以此相赠,盼臣诸事如意。”
  “臣这些年尊荣已极,皆是陛下所赐。”
  皇帝眼前一如既往有些模糊,他伸手接过这对黄翡雕琢成的柿子,冬日里,玉质一片冰凉。
  他声音薄的如同冬日里散开的雾气:“大将军若去,朕于朝堂再无可依。”
  李勣一世谨慎小心,用皇帝的话说,便是‘历三朝未尝有过’。
  哪怕皇帝从不避讳在众人面前提及他是托孤重臣,待他亦多如师长般敬重。但自皇帝登基,李勣在他跟前,便没有一点逾越身份的言行,皆是以臣下本分自居。
  直到今日。
  他才稍稍逾越一二,像是一位老师与长辈一样,语气温和但却不那么毕恭毕敬,对皇帝道:“陛下这些年困于病痛,已然做的很好了。”
  “来日九泉之下,先帝若问起,臣亦如此道。陛下无负先帝托付社稷。”
  皇帝终于榻前泣泪难言。
  **
  十二月戊申,尚书左仆射、太子太师、英国公勣薨。
  是冬无雪。'2'
  次日恰好是大朝会。
  礼部尚书许圉师带着礼部通宵达旦为英国公拟了数个谥号,以备皇帝明日择选。
  然而次日大朝会,皇帝不但久违上朝,还根本未用礼部拟好的谥号。
  直接为英国公定下谥号‘贞武’。
  朝臣们是略有些惊讶的:因‘贞’字多用于文臣,且是最顶尖的文臣。比如魏相谥号便是‘文贞’。
  姜沃更知,虽说后世排谥号,最佳是文正,但其实‘正’字是为了避讳宋仁宗‘赵祯’的‘祯’字,才把文贞改为了文正。
  此时文臣宰辅最佳之谥,便是‘文贞’了。
  如今,皇帝却定下一世战功赫赫的英国公谥号为‘贞武’。不过朝臣们也只是略略惊讶一下,并无异议。
  出将入相,英国公当配此谥。
  议过谥号,还要议及……下葬事。
  尤其是下葬之所:说来,英国公历经三朝,究竟陪葬何处皇陵,还得看皇帝的心意。
  皇帝这回根本不与任何人商议,所有的话都只是吩咐,礼部只需要在旁当个耳朵记下来。
  “英国公陪葬昭陵。”
  礼部尚书许圉师记下这句话时,直接将下一句话‘配享庙庭’也写上了——
  说来,能陪葬昭陵的,不一定能配享帝王庙庭。譬如陪葬先帝昭陵的臣子上百人,但只有诸如李靖、高士廉、房相杜相(还因为子孙谋反被取消过数年)、长孙无忌几人,才有‘配享庙庭’之殊荣。
  但英国公一定会有的。
  故而许圉师已经先写下了这句话。
  却听皇帝道“英国公陪葬昭陵,但来日要配享朕之庙庭。”
  许圉师一怔,这,本朝无此先例啊。
  但这个念头只转了一瞬,很快就灭掉了。他绝不敢今日在此事上提出异议,于是全当这件事特别正常,立刻应声,继续记下去。
  直到一一定下这些或有争议之事,皇帝才于朝上露出悲痛之色,最后一次为大将军加封官职:“追赠……英国公太尉,并州大都督。”
  “辍朝七日。”
  “昭陵英国公坟茔,从汉代卫、霍之名将先例,筑阴山、铁山及乌德鞬山,以彰大将军此生亦有封狼居胥之功。”
  “待下葬日,百官送殡。”
  满殿朝臣俱是俯身接旨。
  姜沃起身时,看了一眼身侧空出来的,属于尚书左仆射的乌木椅。
  虽说今年,英国公本来上朝的次数也不太多,这个座位多是空着的。
  但此后,英国公再不会入座了。
  **
  为英国公下葬当日,棺椁自京中起,将送往昭陵。
  百官奉诏送殡。
  皇帝为天下主,自是不能随行为臣子送殡。
  故帝后亲登太极宫旧殿目送。
  皇帝起先只是静立,直至望不见送殡之伍,运灵之车,才再次失声落泪。媚娘扶住皇帝,亦眼中有泪光,久久无言。
  这一日京中,柳车(灵车)轮转,賵马(送葬之马)悲声。
  **
  英国公过世后的这个年节,京中过的极是安静沉寂。
  东宫更是如此。
  太子一贯仁孝,太子太师过世,自多伤感哀痛。不但停歌舞礼乐,更停年节下东宫属臣上贺表之事。
  而新岁后,太子右庶子郝处俊依旧来东宫求见太子。
  “殿下,臣知殿下为先英国公感悲。”
  “然还有一事,臣不得不谏于殿下。”
  “尚书左仆射之位,乃宰辅中最重。请殿下思之慎之。”!
第196章 姜相结党
  咸亨一年正月。
  太极宫。
  太史局。
  姜沃站在窗前;能听见廊下挂着的‘占风铎’发出奇特金玉相碰声响。
  风角占,听风而辨。亦是术数五行占的一种,起自殷商;盛于两汉。可用来占卜气候。
  姜沃闭眼倾听了片刻。
  虽多年立身朝堂,但师门的占术本行她并没有忘记。
  半晌;她才开口道:“今冬无雪,只怕关中有旱灾。”
  说到旱灾,不光她眉头紧锁;李淳风如今那一向万事不在意的神态,也凝重起来。
  姜沃也是到了大唐后;才真切了解‘旱灾’的可怕。
  是白纸黑字触目惊心的‘井泉多涸;疫病者多’,也是‘种粒皆尽;人多流亡。’
  太史局的本职工作之一便是掌岁日历法、风云气候。自年前入冬无雪以来,李淳风也一直在观测天象气候。
  此时点着桌上厚厚一摞写满了测算之数的纸页道:“关中或有旱;但观之;尚不至史书中‘久旱大旱牵连数郡’的情形。”
  之后李淳风又问起关中各地粮仓储备。
  姜沃一一回答;她是惯常用数据来回答问题的——
  “如今南面稻米丰稔,比之贞观十六年;岁运至关中一十万石;至今岁已有三百万石。”
  说来;唐朝恰好是稻米这一农作物重要性节节攀升的朝代;之后取代了粟成为主要农作物。而占城稻的发现和育种;又加速了这一过程。
  比起原本的大田农作物构成,多了一种产量高的主流农作物,自然是多了一重预备‘水旱’之灾的保障。
  故而户部新上任的岑尚书还说了一句:“自江淮、潭桂等州,再至原本偏荒的爱州、振州等地;如今凡稻米熟便可旁资数道。”
  “故天下大计,仰于东南。”'1'
  一点点盘算过北地诸重要粮仓,姜沃心下稍安。
  也算是手有余粮心不慌吧。
  李淳风虽知朝廷应当已经想到了,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若有旱灾,还要防疫病。”
  姜沃转身道:“都有预备。先帝于贞观初年就曾下诏:天下各州都要下派太医署的医官去,八品医博士一人,学生十数人。”
  “除了教授太医署的正规《医典》,每年还要按照要求,备下常用的药材丸药,储于官衙中,就是为了防备疫症。”
  “此诏令,从先帝年间颁下至今,太医署一直未有懈怠。”主要是自打姜沃到了吏部,把这一项当作太医署的重点考核指标了。
  跟官位考功和俸禄挂钩,太医署立刻提高了重视意识。
  李淳风颔首道:“果然是先帝之英明神武,高瞻远瞩。”
  姜沃:……她不信师父不知道此事,这会子特意提一遍,大概就是找机会再夸一遍先帝吧。
  *
  虽今冬无雪,但气候倒是冷的惊人。
  姜沃为了心算风角占,在窗前站了片刻。此时退回炉火旁,冷热交替,她都不禁打了寒战。
  李淳风原本就在烹茶,见此递给她一盏热茶,嘱咐道:“先等一等再喝,不要才灌了一腔冷风,又喝热茶。”
  姜沃就先捧着茶暖手。
  见她抱着茶杯坐在自己对面,似乎在出神,李淳风就屈指叩了叩桌子问道:“说过了朝堂事,说说你自己吧。”
  他们师徒两人说话,与英国公嘱咐姜沃还不同。
  李淳风是一点儿也不婉转也不含蓄,直接对弟子道:“若依旧是一圣临朝的朝局,英国公去后,这尚书左仆射之位你接过来也无妨。横竖一圣都信重你。”
  “但现在却是东宫监国,皇后垂帘……这尚书左仆射之位,不,不如连尚书省和吏部的官位,你都辞了算了。”
  “省的夹在中间,做人眼中钉。”
  姜沃慢慢喝了一口茶,无奈道:“师父这说的就是赌气话了。我若这会子退了,明枪暗箭可都对着皇后去了。”
  李淳风继续一针见血道:“是,在他们的脑袋里,哪怕太子的理政本事不如皇后,但只有他是‘李唐’正统。”
  “陛下自然该‘谨守宗庙,传之子孙,绝不可持国于外人’。”
  宗庙守得怎么样可以再议,但一定不能给外人!
  姜沃颔首:是啊,所以媚娘一直是站在激流之中。
  毕竟站在太子身边的,不只有东宫属臣。
  只要是太子,不管太子冕冠下具体那个人是谁,只要是正经的太子,国家礼法钦定的继承人,就会有人愿意聚集在他的旗帜下,这就是礼法的力量。
  何况太子李弘还是出了名的仁厚与克己复礼,是臣子们会很‘爱’的仁君。是会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仁君。
  而皇后,自然没法‘克己复礼’,因她本身代政的存在,就完全不符合‘礼’。
  故而很多朝臣打心底里觉得,确实不该皇后代政,就该太子全权监国。
  比如兵部尚书郝处俊,这位是曾随李勣大将军讨伐高句丽的有功之臣。也算是英国公之前提拔上来的人。
  因有英国公举荐其才,之前皇帝才会把他放到东宫去做‘太子右庶子’这个重要官职。
  但哪怕有这样的履历,也并不妨碍郝处俊持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实看不惯如今太子都监国了,还要事事受制于皇后。
  “兵部尚书郝处俊。中书侍郎李义琰。”
  姜沃报出了两个名字:“师父方才说,如今的朝局我若是还要做尚书左仆射,就是旁人眼中钉。”
  “视我如眼中钉的人多了——但官位够高,有能力在太子跟前直言相谏,在陛下跟前说上话的,也就是这两个人了。”
  “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去东宫上谏?”
  廊下的风角占再次叮咚作响,姜沃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或者说,已等不及去了。”
  李淳风就见茶杯袅袅热雾之后,弟子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其实这样也好。”
  姜沃低头望着茶叶沉沉浮浮:就去东宫面前谏她吧,把精力放在拦着她做尚书左仆射上吧。
  少把精力放在皇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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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
  东宫。
  太子右庶子郝处俊正在道:“尚书左仆射之位,乃宰辅中最重。请殿下思之慎之!”
  太子李弘瘦弱的像是一片剪影。
  他眉宇间是深切悲痛:说来,从前他对英国公这位太子太师,是敬畏大于亲重,有时候面对他还有些紧张。
  但此时太师不在了,太子才觉得,有的人真的像镇山石一样,只需要存在着,就让人安心。
  此时英国公一去,朝上再无人有这般资历坐镇东宫,为太子太师。
  太子在悲痛中,也难免有些心绪彷徨,愈加不安。
  故而此时太子听郝处俊此言,不由随口道:“慎之思之?有何可思?父皇数年前将姜相调于尚书省,不就是因先英国公年迈,为了令姜相来日接任尚书左仆射的吗?”
  虽说……李弘微微叹气:姜相做左仆射,必然比不上太师的。
  太师凡事谨慎,多持中不言。可姜相,是明明白白偏向母后。东宫所出政令,凡与皇后相违,都不用怀疑,姜相一定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