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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开国功臣的身份加上当时他年纪已经七十岁了,才被免了死罪,但从自己到子孙,全部都被削成了庶人。
当时所掠之奴,也各得财而复百姓之身。
滕王听完就火了:“还用你背这些古书?我自己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睛?看不见前两年蒋王事?”
属官被喷的灰头土脸。
滕王把匿名信拍在桌上:“但本王可不是蒋王,不等‘御史’来就畏罪自尽。”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谋反罪,且到不了死的程度。
“便是代天巡牧的巡按使,本王也要先去跟她辩一辩!她总不能拿这一封无名无姓尽是诬告的状子,就定我的罪。”
属官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出那句话:其实……除了几条‘私蓄部曲’等罪名,别的,都是您实实在在的罪名啊。
不用属官说出口,滕王也看到了他的眼神。
这巡按使姜侯,据说是持尚方宝剑来的,想想京中刚刚摄政的侄媳妇:李元婴觉得自己不光是头疼,连着脖子疼了起来。
不行,这巡按使出巡,必是要功绩,也必是要处置人的。
罪名就这么多,她既然要功绩,那就死别人,别死自己!
**
滕王自洪州至江州官驿后,还扑了个空。
彼时姜沃已经脱离大部队往庐山官驿去了。
滕王见到的只有崔朝。
饶是滕王心中记挂着事儿,见了崔少卿后,也觉得赏心悦目忧思稍缓,还道:“崔郎风采不减当年啊。”
之前滕王回长安的时候,两人也是见过的。
崔朝先请滕王将大半随身亲卫留在此处官驿,另安排数名巡按使队伍中的亲卫相随,这才为滕王指明了去处。
滕王见此还抱怨了一句:“崔少卿也太小心了,哪怕我带着亲卫,难道还敢把持尚方剑的巡按使如何?”
崔朝叹口气:“我自知滕王不会如此。但……说不得有人就盼着滕王行此事,甚至是‘栽赃’滕王行此事呢?”
“若只让滕王带自己人去见巡按使,但凡出点什么岔子,岂非全是滕王之罪——这江南西道,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滕王与巡按使剑拔弩张,针尖麦芒闹起来。”
滕王立刻想起了那封匿名举报信,道:“有理有理,你们这边多派些人!”可得证明我的清白!
然后迅速在心里建立了一个新的底线:这姜侯千万千万不能在江南西道出事啊!
正如崔少卿所说,若是巡按使有个三长两短,那些士族必要扣在他身上。
**
姜沃是正在与杜审言说着庐山‘陶渊明故居’事时,被脸色煞白的郭成双打断的。
“杜少府,你快带着家眷避一避吧!”
杜审言还挺喜欢这个郭驿长的。
他本是年少文人,也不太在意什么官吏之别,直接以友论,给郭成双倒了杯茶:“郭驿长何故如此?出了什么事吗?”
郭成双哪怕脸色煞白惊慌失措中,也忙双手接过这杯茶。
心里更感动了:这杜少府真是个好人啊,不似寻常官员一般,拿下巴看他们这些胥吏。那更不能让他们一家子倒霉了。
于是也顾不上喝茶,很快道:“方才有王府亲卫前来通传,说最多半个时辰,滕王就到了!”
滕王!
郭成双当时一听整个人就傻掉了。
这完全是想不到的飞来横祸啊!滕王怎么会忽然到他这种小地方来?!是为了偶然起兴想要游览庐山?还是来寻孙神医?
不管为了什么,他肯定是要倒霉的了!
哪怕他不在洪州,而是在江州,但都在江南西道且两州毗邻,郭成双自是听说过滕王的恶名,最喜勒索辱弄官员。
偏生他又是天子叔父,谁敢惹他?
姜沃见郭成双这简直像是见了鬼的样子,心道:滕王这名声啊。
见杜审言没有什么畏惧之色,郭成双急得顿足道:“杜少府出门在外,必没有带多少银钱吧?”
“你不知滕王脾性,洪州士族官员都是怨声载道——他每年都借生辰之名,令官员送礼,勒索钱财。”
杜审言听到这儿,出于书令史的谨慎,还不由问了一句:“滕王过生辰收礼,也算不得勒索吧。”
郭成双苦笑道:“滕王若只过一次生辰就好了,他府上一年要过至少七八次生辰。”滕王过完王妃过,王妃过完王子过,反正一大家子呢,每年至少七八回。你不来就是不给滕王面子。
杜审言:……
“若送的礼不够贵重,你就等着滕王寻你的麻烦吧!”
毕竟所有亲王到各地,都挂着一个‘都督’或是‘刺史’的官职。虽本州庶务自有朝廷官员料理,这些亲王许多只是挂名,但只要是名,就是名义上的上司,要找茬还是很容易的。
“杜少府快走吧。”
他这个驿长今日是免不了破财了。而且听闻滕王目中无人,家人奴仆,亦仗势侮弄官人,更何况是他这种胥吏。
尤其是杜少府还带着容色出众的女眷呢,若是滕王……
郭成双都不敢往下想,会发生什么。
*
而半个时辰后,郭成双发现:他确实是不敢想,也完全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大唐亲王的车驾,是朱质朱盖,朱旗旃。
明明是朱红明丽之色,看在郭成双眼里,却觉得毫无喜庆之意,简直跟看到黑白无常的车驾差不多。
遥遥看到车驾之时,郭成双就伏地,简直是以一种等死的悲壮,等着接亲王之驾。
朱盖马车上下来一人。
郭成双伏地,余光只能看到衣摆,见衣摆和靴履上刺绣,就知这是滕王本人。
见滕王径直向他走过来,郭成双心都要跳出来了。
滕王走到他面前了!
就在郭成双要叩首开口时,只见滕王完全没停留,直接走了过去。
郭成双:??
他并没有疑惑太久,就听滕王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温和有礼道:“姜侯别来无恙?距离上回泰山封禅事后一别,也有五年了吧。”
之后语调一变,听起来情真意切,甚至还带了几份委屈:“姜侯啊,有人诬陷本王!本王好生冤枉!”
一直在伏地瑟瑟发抖,迎接传说中‘骄纵逸游、好辱弄官人尤其是吏人’滕王的郭成双,听此言不由瞳孔地震。
忍不住霍然抬头。
谁?滕王在跟谁说话?
姜侯?
郭驿长一片空白。
他并非没听说过京中有巡按使,代天巡牧,巡察天下十道。
但这种消息,就像是从前二十年听闻京中立太子废太子,又立太子一样……与他太远了。
远的像是云端之上的神仙斗法。
巡按使自然也是如此。
在他心里,代天巡牧的巡按使,自然要去天下大州大城,去见那些都督、刺史的大人物!
且巡按使之行伍刚至江南西道地界,许多耳目聪灵的世家尚不知,庐山下的郭驿长自然更不知——庐山县内的事儿他尽知,外头的事儿便难了。
故而郭成双此时真是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到姜侯和滕王都进了大堂,他还在外面发怔,直到杜审言把他扶起来。
足足够了一盏茶的时间门,郭成双才觉得三魂六魄渐渐回到自己身体里,然后开始回想昨夜,他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想完后,面如土色——
应该这么说,他,说了什么该说的吗?
一想到他当着巡按使的面,不停追问杜审言吏部考官的潜/规则,郭成双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杜审言继续扶着他笑道:“来吧,郭驿长。你不是想去京中大理寺状告嘛?这不,全都省了?直接说给我听就是了。”
杜审言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那州县侵占流外官职事,你再详细说说。”
**
大堂内。
姜沃与滕王对坐,开门见山道:“滕王口称冤枉,那这封告举函上的罪名,都是假的?”
李元婴摇头:他来之前就想好了。
里面许多罪名确实是他的,以他在江南西道的人缘,都不用姜侯特意调查,肯定有无数人忙着把他的罪证报上来——这封匿名告发信,估计只是开始。
于是滕王不准备推诿自己原有的罪名。
他准备从另一个方面说服这位掌尚方宝剑的巡按使!
“但我有一言,姜侯听听有无道理?”
“人人都道本王穷奢极欲,所到之处,皆起滕王阁。可一座滕王阁所费才多少?姜侯是掌过城建署的,难道不知一座楼阁之值?”
“那江南西道的世家,可是园囿拟上林,馆第僭太极!”*
许多世家的园林,简直建的不比唐初国库空虚时修的太极宫差!
“他们又弹劾本王专挑农忙时出去践踏农田打猎,可本王带着十来个亲卫,便是践踏农田能践踏多少?”
“然世家所侵占当地良田土地,却是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
滕王甚至越说越真情实感委屈起来:“我乃高祖亲子,难道能去过苦日子?陛下削了我的食邑,我不敢去向陛下闹,从士族那里要点钱又怎么了?姜侯可知,江南之地,多少世家金玉满堂,妓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庾?”*
“姜侯既然是代天巡事,便要论罪,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吧。”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第216章 先礼后兵
滕王这一番慷慨陈词后;并未见对面巡按使有丝毫动容。
她依旧端坐在对面,好似一尊玉像。
那掷地有声的一句‘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就渐渐消散在空中。
而滕王在路上练习了很多遍的愤慨神色;也渐渐有点保持不住。
滕王:?
你好歹要有点反应吧!
他来之前想过姜侯的各种应答,方才那一番陈词,也是想探一探姜侯的底细:这次她来;到底是朝廷要精准找他这个亲王的茬;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目标,只要捞点功绩回去就行。
但他真没想到;姜侯对他的愤慨和委屈,毫无反应。
就像……就像他去酒肆听说书的时候;坐在台下看人说书的样子。她神色平和专注;滕王甚至都开始怀疑,诶?我是漏了什么没说完吗?
“姜侯?”滕王不得不出声提醒她。
姜沃安然开口:“滕王方才用此典故是在提点于我,做巡按使要不畏权贵;不忌惮对方身份;我都记下了。”
滕王: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很快想起‘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这个来自《后汉书》的典故;讲的正好也是‘巡按使’——汉安元年,朝廷选派八位使者巡按各州郡,其余使者都奉诏坐上马车走了,唯有一个叫张纲的;不但不走,还直接把自己车轮子就埋在京城外头,说出了这句话。转头就开始弹劾朝中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梁冀等人。
“滕王。”
“说来,若按身份之贵重;若按处置后可警示天下人心……”
姜侯这一顿,滕王的感觉,从不对变成了不妙。
果然听姜侯继续道:“似乎滕王您这位天子皇叔,才是豺狼。寻常士族才是狐狸啊。”
滕王下意识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我好像确实是——巡按使若要立威,那严惩一位天子亲叔,自然比严惩‘江南西道某州某家家主’更有震慑力!
滕王:告了半天状,豺狼竟是我自己?
此时此刻,滕王只想把给他写稿子的王府属官拉过来打一顿!李元婴甚至怀疑,这些属官是不是想趁机干掉他,好换个官职?!
就在李元婴好容易重新组织了语言要辩解后,又听眼前姜侯恰到好处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滕王莫急,故人叙旧一点玩笑话而已。”
“我来之前便知,正如滕王所说:以罪名论,滕王且算不得豺狼。”
滕王的话就全部卡在了肺管子里。
这也是能玩笑的?这是我的身家性命好不好?!
至此,哪怕滕王自觉是有备而来,也觉得从情绪到节奏,全都被对方带跑了。
他这只道行浅的狐狸,放弃了跟朝廷风云里走出来的真正狐狸,继续打言语官司的试探之心。
滕王甚至带了点自暴自弃道:“姜侯划个道吧。”
姜沃笑眯眯:这才是谈事的态度嘛!
她可是好心好意先给滕王送了‘举报信’(此时姜沃已经忘记了这封举报信是自己伪造的),给了滕王做带路党的机会,
怎么方才一见面,滕王还想用激将法兼道德绑架她呢?
滕王把自己比作狐狸,也挺像的,确实有几分狡猾——方才自己若是顺着他的话去说,可能就被他架住了,搞的不查清世家,都不好意思查他这个滕王了似的。
*
且说,听姜侯说‘知他不是豺狼’,滕王原本放心了一点,请姜侯划个道。
然而很快又再次提起心来——
因姜侯接着说起:“滕王既然是擅射猎之人,自然知道,哪有嫌猎物多的呢?”
“别说豺狼和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