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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朝等姜沃说完,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接着她的话与她讨论政事。
  而是抬手,将她方才还在挨个数政令的手握于掌心:“就今日,只闲游庐山如何?”
  姜沃微微一怔。
  随后也笑了:“好。”
  浮生半日闲,这一日,可以不做宰相,不做巡按使,只做闲游庐山的观光人。
  *
  黄昏后,他们也并未下山。
  而是就住在大约海拔一千米左右,庐山之上的一处小小的镇子里。
  因庐山是名山,故而此处小镇并不闭塞,里头的居民见多了来来往往的外人,看到这种寻常四口之家的旅客配置一点也不意外。
  便是有人多打量一番,也是因为这一家子容貌实在出众。
  安置完两个孩子后,姜沃与崔朝在院中并肩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姜沃如之前很多年一样,给崔朝指天上的星辰,教他辨认。
  在山间望星,银河愈发清澈。
  崔朝便问她:“今日看了瀑布,明日你想看什么?”
  姜沃望着天空。
  其实她在来庐山之前,最想看的风景是庐山仙人洞——
  如果说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是她最熟悉的庐山诗词,那么她最喜欢的庐山诗词,还是伟人的那首《七绝》,题的正是庐山仙人洞。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1'
  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首诗成于1961年,彼时正是种花家内忧外患之际,自然灾害与外在封锁并存。
  而庐山会议后,有了这首诗。
  何等从容与气魄。
  姜沃前世初次读到这首诗就被震撼到了,格外想来庐山,可惜身体难以支撑她走遍名山大川。此番既然到了庐山,在她计划中自然要看仙人洞。
  亲眼看一看险峰之上的无限风光。
  不过今日来到庐山之上的小镇,姜沃已经问了不少当地人,他们却都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庐山上关于仙人的传说也有,但还真没有一个明确的仙人洞。
  姜沃问之不得后,忽然有点明悟——难道是,此时还没有命名。
  她去系统里问一下小爱同学,她记得之前小爱就跟她讲过什么关于玻璃的有趣小科普。
  果然,小爱同学回答她:仙人洞,是传说中吕洞宾修炼成仙之所,故有此名。
  而此时,吕洞宾还没有出生。
  *
  次日晨起,姜沃很早就起来了。
  庐山上雾色蒙蒙,像是一处秘境。
  姜沃独自走在这雾气里,就像她自己,是穿过了茫茫的时间与史册来到了这里。
  连她曾经耳熟能详的仙人传说,在这里,都还是要过几百年才能出现的后人。
  直到太阳升起,雾气散去,照亮了她眼前的层峦叠嶂,山河无边。
  此时她的心情,与以往都不同。
  姜沃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在这样的心绪中,想着她要写给媚娘的信——
  也就是她送给江南西道世家的最后一道大菜。
  也不准确,应该是送给这大唐十道中,无数违律侵占田地的士族名门,一场持久的盛宴。
  这道政令,同样来自一位很出名的皇帝。
  也算是一个……不,半个明君。
  李隆基。
  姜沃拟定的第三步,正是开元年间的政令——检田括户。
  唐玄宗之时,大唐已经开国百年,土地兼并越发严重,也多有失去土地破产的百姓变成流民流户。
  连当朝宰相都毫不避讳说出‘多见世家、勋贵、朝臣广占良田’等言辞。可见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大大影响到了国家的税赋根基。
  在这种情况下,唐玄宗李隆基颁《置劝农使诏》,开始施行检田括户—
  —他在天下十道设置了‘劝农使’和‘劝农判官’,来厘清土地人口,凡是违背律法占据的土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给失田亩的百姓。
  检田括户后,‘诸道括得客户凡八十余万,田亦称是’,国库大大丰盈。'2'
  开元盛世,亦少不得‘检田括户’之功。
  这一封信,姜沃是写给媚娘,也是写给自己。
  检田括户这件事,开始就并不容易,要长久坚持下去更难。
  开元年间的李隆基坚持了十多年,在这期间,时时小心调整方向‘留心时政,革去弊讹’。
  他曾缔造一个盛世。
  然而后来,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觉得已经盛世安稳。终究是变成了‘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的帝王。
  那她们呢,又能坚持多久?
  如今天后刚刚摄政。
  她与媚娘才至不惑之年。
  曜初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太平和婉儿更小。
  在这庐山之上,在这乱云飞渡的险峰之上。
  姜沃坐在一块山石上,看完了一场日出。
  她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明晰:大道远而难遵,无论前路何其折远,她会陪她的君王,坚持走到最后。
第219章 裴行俭难熬的一天
  长安城。
  吏部。
  裴炎进入屋中时;差点以为裴尚书并不在屋中。
  直到裴行俭从堆的足有半人高的各色竹牍、公文、奏疏后面坐直了,露出脸来,裴炎才忙上前行礼道:“裴尚书。”
  “是子隆啊;又有什么事吗?”
  裴炎;字子隆。
  听裴行俭这语调堪称苍凉的‘又有什么事’的发问;裴炎心底都不由升起一股同情:尚书的日子不好过啊。
  近来朝堂上唯有两件大事:王中书令总任的备灾赈灾事;刘左仆射总任的整顿京城军伍事。
  但甭管这两件事谁是一把手,二把手都是吏部尚书裴行俭。
  裴行俭真是蜡烛两头烧。
  而且是冰火两重天的两头烧——
  王神玉的行事向来只揽总,顶多任命到各部门负责人那一步。
  比如王神玉将这回赈灾事的【监察诸官与胥吏】之任;交给狄仁杰后;他就不会再去抓下面的细节了:甭管狄仁杰想用什么方法;要用什么人;他统统都不管;他只查结果。
  王神玉是抓大放小了;但问题是,‘小’也是需要人抓的。
  这个人就是裴行俭:因狄仁杰甭管要用什么人;或者监察到官员有渎职贪墨等事,都是需要上报吏部的。
  以点看面;大理寺如此,各署衙都是如此,故而裴行俭每日都要接到雪花状的公文。
  而他每每想将‘赈灾事’的人事任命这种重要工作;转交给王神玉的时候;王神玉都会语重心长道:“守约啊;咱们从前多年在吏部共事,我难道信不过你吗?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裴行俭:求求了,你别信我。
  *
  而与王神玉相应的——就是在京兆之地,负责整饬南衙北衙军伍,雷厉风行凡事亲力亲为的刘仁轨。
  刘仁轨领此重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训军中诸将领,他很严格的按照他的标准把上千带品级的武官全部筛了一遍。
  对于身负拱卫京畿重任的领兵将领,刘仁轨第一要求的就是身体素质,只选身高六尺以上躯体雄伟骁壮者。不但要求客观外貌‘骁壮’,还要求体力。甚至具体到能翘关(举重,考察力气)能举多重,负五斛米能行多少路(负重前行,考察耐力)才算合格。
  刘仁轨心知:京畿军伍,尤其是北衙属天子禁军,是所有军伍里待遇最好,而且离天子最近的,名声好待遇佳,自然多有勋贵子弟入内镀金。
  想进来镀金没问题,但你得先是块铜或是铁,那他还能好好教导(捶打)一番,但榆木是怎么样也捶炼不成精钢的。
  榆木唯一的价值,就是被踢出去后,给‘钢铁’让位置。
  于是刘仁轨很不客气直接把那些身体素质达不到的,被酒色财气搞的别说负重步行,就是骑马都坚持不了一日的‘少爷将领’,全都直接开革掉。
  身体素质不过的直接开除,而哪怕身体素质过关,但本事不过的,在刘相这里,也不能继续掌兵——
  刘仁轨在正式上任之前,是先亲自去北衙亲卫训练场潜伏了两日的,发现北衙如今的训兵竟然可以‘角牴(摔跤)、拔河’等为考核,就算通过了。
  从贞观初走过来的刘仁轨,简直是惊呆了。这是训兵吗?这不是玩吗?
  他记得就在贞观二十年,先帝还曾亲自临试于殿,考诸卫骑兵统将习射。
  那时先帝曾道:“不使兵士素持干戈,突厥来侵莫能抗御,致遗中国生民涂炭于寇手。”'1'
  于是在筛掉了没希望的‘歪瓜裂枣’后,刘仁轨又把剩下的统将挨个拉出来考试,凡是不合格的,或是降为普通兵丁,或是调离南北衙军伍:想领精兵,自己就得先是精兵。
  刘仁轨在京师军伍中这一阵折腾,京中勋贵之家可谓是一片地震。
  不少勋贵朝臣去摄政的天后跟前状告刘仁轨,还提起当日刘仁轨以‘吕后’事对天后不敬之事。
  然而天后对刘仁轨之举,表达了绝对的支持。
  依旧是那句‘一应委于刘相’。
  刘仁轨就按部就班地卷了起来。
  若只是如此,按照刘仁轨凡事亲为独断行事的作风,这整顿军伍看起来好像跟裴行俭也没什么关系。
  但问题就在于,吏部跟兵部从前有一条武官转文官的规定——
  因不是所有武官都能像从前李勣大将军,苏定方大将军这种六七十照样上马,能够雪夜奔袭三百里的神人。
  许多武将年过四十后,或是体力不足,或有伤病,会难以再通过兵部的骑射负重等考核。
  但这些人曾经多半也有军功,总不好直接就把人官职免掉。好在军伍中除了领兵上阵的将领,还有许多诸如‘录事参军事、仓曹参军事’等文职岗,因而就有一条规定:‘军伍材艺考不过者,送还吏部,考其文资。’
  如果文资合格的,就可以由武官转为文职。
  因此,裴行俭就倒了大霉。
  从前这项规定,一年也就安排个二三十人,如今刘仁轨到任,一天就能给裴行俭送来二三十个‘军伍材艺考不过者’(这还是因为他老人家亲自监每一场考武官事,因此每天能考的人数有限。)
  而这些人,又多是官二代官三代。
  不知有多少怨声载道的‘家长’,不敢去碰硬核刘相,就各种寻关系请托吏部尚书:裴尚书啊,如果不得不转文职,给我家崽安排个好工作呗!
  裴行俭:我真的会枯萎掉。
  *
  而且,他不但要蜡烛两头烧,应付这两位性情完全不同的宰相,还要充当灭火队员。
  就在前几日,刘相查到北衙军伍中有贪墨军费一事。
  也是巧了,涉罪人正好就有王神玉一系的晚辈,按照世家谱牒来算,是王神玉的隔房堂侄。
  于是议事会上,刘仁轨不免又提起王神玉治家治下事。
  王神玉也烦的要命,王家在京中这么多房,他连这些晚辈的脸都认不过来。偏生他现在是宰相,王家出点什么事儿,他都要负点连带责任。
  他是最烦给蠢人背锅的,已经将那一房削了一遍了。
  而听刘仁轨提起这件事来,王神玉干脆道:“按律家人犯事连坐,那刘相上奏疏吧,免了我的宰相位。”
  反正赈灾事也都诸事安排到人了,换一个人来总任,也不至于掉到地上。
  他也想立刻致仕好不好。
  偏生刘仁轨也已经摸清了王神玉的性格,知道他的痛处——于是刘仁轨确实上奏疏给王相请罚了,但并不是让王神玉连坐降职。
  相反,刘仁轨在天后面前道:“臣与王相素来不睦,人尽皆知。此番北衙贪墨军需事,涉及王相晚辈,若依旧是臣一人独断,难免失于公允。不如让王相共监理此案。”
  天后允准。
  刘仁轨这是逼着王神玉不得不加班,一起处置这一场军伍贪墨事。
  而以刘仁轨的经验,从查这一桩贪墨起,又顺藤摸瓜牵出了好几桩,依旧让‘王相’同审,且为辅。
  于是已经连着好几天了,王神玉只得坐在兵部加班,没法如以往到点就离开署衙(刘仁轨是没有按点下班概念的)。
  果然这比上书弹劾王神玉让他降职,还让他痛苦百倍。
  而王神玉既然在兵部加班,他本来的工作,就也转移了一部分……到裴行俭身上。
  裴行俭再次飞来横祸无辜被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很多时候,裴行俭都内心苍凉想:他这双眼睛已经见过太多,不会有什么事儿让他惊讶了。
  *
  吏部尚书院中。
  裴行俭听到裴炎进门,从案后抬头,带着深潭一样的平静:“又有什么事儿?”
  如今已经做了吏部侍郎的裴炎,见到上峰如此,也觉得心有戚戚焉。
  于是他很快递上一封厚厚的书信安慰道:“裴尚书安心,并无大事。”
  “只是姜侯的飞表到了——方才我正好在紫宸宫回天后话,天后便令我将这一封带给尚书。”
  既然都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