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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搦!”
  在座不少世家家主,额间就见了汗水。
  尤其是江州浔阳当地的世家——姜侯现在就在江州地界坐镇呢,那些刁民还总是告发,真是愁人。
  倒是自以为‘备礼充分,送到姜侯心坎上’的洪州世家们,还稍微稳一点。
  依旧是上面有人的罗家主比较胆大,站出来说话道:“姜侯,我等实在冤枉。”
  “姜侯容禀,谁敢有违律法逼良为奴呢?我等虽不才,但也少承庭训,家中世代耕读于豫章之地,自知要切守大唐律法。”
  “唉,说来也是我等心善的缘故,才被刁民告举。”他本来想说滕王的,但到底那是宗亲,就准备先把‘刁民’拿出来说事。
  “这田亩收成之事,要看天上阴晴雨水。凡遇饥年,那些百姓便生计艰难,纷纷上门乞为奴仆。都为豫章人士,我等也不忍见人缢死道途。不免就多做些善事,将那些人买了下来。”
  “惜乎此世忘恩负义者多,待灾年过去,许多人家又想把儿女买回去。可当时都是死契,岂是儿戏?”
  “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谁想这些黔首不念当时救命之情,竟然还要告举我等。”罗家主深深感叹道,好人难做啊!
  在座世家家主们,纷纷附和。
  然后道:“姜侯可不要被那些刁民哄了去,外憨内奸便是如此了。”
  玉娘听着这些话就恶心。
  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她更亲身经过!
  玉娘不是乐户出身,更不是罗家的世代奴婢。
  她……
  在十一岁前,她只是个寻常的小娘子。
  玉娘还记得,她家住在洪州阊门之西,门前正好有一弯小小的碧水绕过,搭着一座小小的石桥。
  而桥边有一株数十年的西府海棠,每到春日花开如锦。
  就是那样一个春日,她刚过了生辰,阿娘送了她一对小小的银耳坠,那也是她对着家里唯一一面小小铜镜,第一次试着涂了胭脂和口脂。
  阿娘说她要长大了,过几年就可以给她说个坊里厚道人家。
  于是那一日,玉娘带着跟春光一样明媚的心情,和她心爱的银耳坠,走到桥上折花。
  不,那时她还不叫玉娘。
  她还只是家中的三娘。
  然后,她被路过的罗家主看到了。
  起初她不懂,她只是站在桥上,拿着一枝海棠花,好奇地看着装饰华美的马车。
  正如她当时也不懂,之后频频出入自家的罗氏仆从代表着什么。
  直到爹娘虽然哭着,但依旧手上用力把她推到罗家送来的轿子里,她才明白过来。
  她入罗家后,就有专人来教导她学习琵琶和舞艺。*
  等到十三岁,她第一次出现在宴席上。
  就在觥筹交错的酒宴之上,她有了玉娘这个名字。
  罗家主的声音带着酒醉之意,与众人戏谑道:“何为玉娘?”
  “一来你们可观,其肤如凝脂美玉,一来‘买下和调/教她的银钱,也足够买下一块传家美玉了’。”
  在场众人哄然而笑:“果然好名字。”
  这便是玉娘的名字了。
  她厌恶这个名字。
  正如她厌恶方才罗家主说的那些话。
  不过……
  虽然罗家主的话语让人恶心,但今日来这浔阳楼,见到传说中的巡按使后,玉娘还是有几分庆幸的。
  这位姜侯,竟然是女子!
  那她应该不用把之前的日子再过一遍——
  玉娘原以为,她又要被送给哪个京中来洪州上任的官员。
  之前她就被送给了洪州上上任长史(滕王是洪州荣誉刺史,故而真正任刺史之职总管洪州诸事的,便为四品长史)。
  玉娘还记得,那时她也是被送到迎接新长史的宴席之上,弹奏琵琶。
  罗衣如云,色艳如云,更轻薄似云。
  她低鬟怀抱着自己的琵琶。曾经她恨过这乐器,可后来,她只有这乐器。她的日子里,唯有琵琶是真实的,她只有这点重量可以依靠。
  那是一个初春,风吹到身上,凉意惊人,地上的锦茵比她身上穿的罗衣厚多了。
  因有些冷,她的手有点发涩,其实弹的并不是很好,但没人在意。
  她与寻常的琵琶乐伎不同,她不是乐户出身,不是打小学的歌舞,所以她的技艺从不是最好的。
  她知道琵琶是锦上添花。
  果然,哪怕琵琶弹得不好,玉娘还是被留在了长史府。
  后来,那位吴长史年满三年,调任离开洪州回京城。因其夫人亦为世家出身,吴长史便不打算把玉娘带回京城,为了个乐伎若是惹得夫人和夫人的娘家不快,实在不上算。
  玉娘就又被一顶小轿送回了罗家。与去时一样,她身上只有罗衣与琵琶。
  后来,又去了哪里呢?总之,就这样过了九年。
  这次,玉娘见罗家主吩咐的郑重,又令人给她裁最时新的罗衣。原以为,又是一位吴长史,好在……
  思绪走远,玉娘手下就拨错了弦。
  她原以为不会有人发现,谁料正在说话的姜侯,忽然停下,注目于她。
  “是不是手冷,才拨错了弦?”
  玉娘呆怔怔的,见姜侯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身边一位凛然威严的女亲卫:“坐在风口,穿的太薄了。”
  肩膀上微微一沉。
  玉娘身上多了一件绣着流云鹤羽的披风。
第224章 姜侯的‘本意’
  “敢问姜侯何时驾临洪州;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对在座诸世家家主来说,方才相谈过程中姜侯忽然停下来,令人给场中琵琶伎添件外裳;是今日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以此倒是可见姜侯也是爱赏舞乐的风雅之人;连乐伎错了弦都听的出。
  罗家主正好再趁势提出;除了玉娘外;多送几个乐伎给姜侯以‘解闷娱情’。
  见姜侯未拒绝,他便更放心一点。
  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姜侯的行程。
  只见姜侯持杯,似也有些倦怠之意:“本侯至江南西道,巡察之余;原是为了养病的。不料滕王告举;滕王乃陛下叔父;所告者不得不禀于京中。”
  这话世家是信的:一来;姜侯到江南西道便直奔庐山拜访孙神医;二来;如此这般好宴珍酒;然姜侯却依旧是以樱桃酿代酒;滴酒未沾;想来也是病中的缘故。
  众人心有戚戚焉:都怪滕王啊!简直不是人啊。
  你自己干净啊?竟然还恶人先告状;举告旁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姜沃端着杯盏;望向浔阳楼外的春光白云;真心道:“我亦欲早早完了差事,离了江南西道才好。”
  她的计划已经制定完了,真希望黑齿常之赶紧到;开始平推。
  其实巡按使持尚方剑至此,是可以调动当地府兵的,姜沃原本是想着她先用当地州县兵士开查几家。
  然而被媚娘传来的飞表严令禁止:当地署衙历任官员与世家多有沆瀣事;府兵难道就保险吗?
  告诫她不许私查。
  于是在黑齿常之到之前,姜沃就只能整理下各种状告,以及派出去的亲卫收集的各色情报。
  然后盼星星盼月亮之余,继续飞表传信回京……开始催裴行俭,像个复读机一样:守约啊,劝农使选的怎么样啦?
  故姜沃这一句‘欲早离’的感慨,实出自真心。
  而听姜侯说出这一句,在场世家家主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以至于姜侯下一句话也被他们理解为了别的意思。
  只见姜侯露出一个官场标准的浅笑道:“只是天后有诏,令我彻查状告事。为臣者自要奉诏而行,
  办妥此事——想来诸位不会令我为难吧。”
  堂中顿时响起一片‘但凭差使’‘姜侯吩咐’等音。
  罗家主高兴的眉毛都快起飞了,他们听懂了:姜侯这次查是肯定要查的,都怪那该死的搅事精滕王,害得江南西道之事上达天听了!既如此,姜侯就不可能不管,她得要功绩啊!
  懂了!看来除了送人外,他们还得继续送功!
  这事儿世家一点也不陌生,历来官员到任,都需要功绩的嘛。
  说来罗家主主持送礼的熟练,都是实战练出来的——之前他就组织过洪州世家出钱出私人部曲为徭役,帮着上任长史疏浚河道,算作他任期之功。
  自然,长史有了这项功劳,在其余事情上,就马马虎虎睁眼闭眼了。
  于是过去几年,他们各自家中,又添了不少良田奴婢。
  看来此番姜侯也是一样。
  世家们放心了:不怕巡按使要的多,只怕她不开口要!
  既然开口,那就好办了。
  上道如罗家主,还当场表态:“姜侯,我等身领一族,自牢记祖宗教诲不敢违背朝堂律法。”
  “然家族支脉颇多,说不得就有远房别支不肖子孙,打着家族旗号,行‘逼良为奴’事,败坏家族名声——若有此等悖逆之人,姜侯只管查处。”
  这便是‘送功绩’,表示可以让姜侯查走一批‘违律奴婢’、‘侵买的永业田’,甚至可以抓几个世家旁系顶顶罪,哪怕去州县衙门做几年牢也没关系啊。只要让姜侯给京中一个交代,姜侯也就好在此处高抬贵手。
  大家你好我好,点到为止,万事大吉!
  罗家主说完,就见姜侯浅淡笑意,多了些真切。
  只见姜侯用杯盏点了点桌面,对几位随行的书令史道:“诸位家主大义之言,且记下。”
  几位书令史俱奋笔疾书。
  诸世家自为‘终于’摸到了姜侯的本意,场上氛围才彻底宾主尽欢起来。
  罗家主笑道:“玉娘一人清奏也无趣,不如继续行些酒令?”
  说来,方才正是因为行酒令,才让姜沃看到了世家培养人的水准。
  世家自矜风雅,行酒令也是如此,多有诗词曲律相合,甚至连最简单的抽筹令决定喝几杯酒,都文绉绉的。
  比如此时案上的一只金龟背着的玉烛酒筹筒,里面的各色酒筹,就不止简单粗暴写着‘喝3分(三分之一杯)、5分(半杯)’,而是很讲究的配上经史子集里的名句。
  譬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上客五分’——抽到这一根,便是在座客人皆饮半盏,主人不饮。*
  故而世家在培养贴身侍女、侍宴姬妾以及歌舞伎的时候,不但会教认字,还会教读经义文章,更乃至律令、吟咏、作赋,当场作曲等技艺。
  姜侯边看边颔首:教的很好,很快就是我的了。
  **
  浔阳楼上。
  玉娘就见身旁的一个舞伎伸出手,手里躺着一枚玉钩。
  在场诸人纷纷喝彩:“姜侯实在神算。”
  这是一种名为藏钩的酒戏。
  说来,玉娘被教习多年,酒筹、投壶、藏钩、飞花令等各色酒席玩意儿她都很精通。
  但藏钩于手,是她最不喜欢,或者说最恐惧的酒戏。
  何为藏钩?
  是宴席上少则十数个,多则数十个歌舞伎站在一处。主人家取出一枚小巧的玉钩,然后让其中一人藏在手里。
  由在座客人来猜,这枚玉钩究竟藏在谁手里。
  其实是颇为无聊的酒戏,只是因其有典故,来自汉代‘钩弋夫人’,故而很是流行。
  这是玉娘很畏惧的游戏。
  因玩到藏钩游戏时,在座宾客多半是酒意浓厚。
  酒盖住了脸,就会有人不肯坐在椅子上,而是借口‘近察神情而猜藏钩’来至歌舞伎之中。
  玉娘因生的美,总是会被人多问两句,可有藏在你手中。
  哪怕玉娘垂首只是摇头,还会有人去捉她躲避的手道试试才知道,更有甚者会去撩她的罗衣,嬉笑道:“若是手中没有,可是藏在了身上?”
  宴席至此,便多有拉扯不堪事。
  但今天,因为姜侯坐在座中安然不动。所有人也就都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乱猜究竟在谁的手里。
  在座世家知道姜侯师从两位仙师,但玉娘自然不知。
  因此她又是好奇又是惊讶,
  不知姜侯为何每次都能猜中,玉钩到底藏在谁手里。
  *
  姜侯能猜到每一次玉钩的所在,那么……她能猜中旁的吗?应该也能吧。
  这就是玉娘走去见姜侯的路上,心中的想法——姜侯猜到了自己要求见她,甚至都猜到了自己为何要求见她。
  不然,巡按使这样的大人物,为何会愿意单独再见她一个奴籍的琵琶妓呢?
  这一日宴席过后,玉娘再次坐着小轿来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说是陌生,因此地是她从前没到过的江州,说是熟悉,因姜侯现就住在江州刺史府邸(刺史麻溜儿腾地了)。各地署衙官邸的样子都差不多,玉娘是见过很多次,颇为熟悉的。
  宴席结束来到此地后,玉娘一动不动,从白日坐到黄昏,又坐到黑夜,只牢牢抱着她的琵琶。
  宴席上听到的许多话,在她耳边重复响起,罗家主那熟悉的,令她感到恶心的腔调。
  如果说十三岁的玉娘不明白,那二十二岁的玉娘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