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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在得知安定公主册镇国公主的当日,裴行俭回到府中,都被府中夫人和女儿的欢喜沸然之意惊了一下。
至于这么高兴?
至于!
“父亲做官‘名正言顺’,怎么会明白我们担忧什么?”他的次女裴宁,人不似名,一点儿也不‘宁’,而是非常爽利干脆的一个人。
她对裴行俭直言不讳道:“将来哪怕天后不摄政,归于后宫安养,父亲也能依旧做着宰相——就算太子殿下监国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会逐渐培养重用自己东宫的人为宰相,但父亲依旧能在朝上。”
“可我们不同。这城建署多少人惦记着啊,现在有了玻璃更是如此。父亲信不信,若是天后不再摄政,不出三日,城建署就能‘因故’转入六部,所有的女官都会因‘以礼不合’的缘故被废止。”
裴行俭哑然。
他清楚女儿说的没错。
至于女官手里所掌握的秘方——如果没有权力作为保障,也完全没有用。
刀架在脖子上,你退不退?你交不交?
裴宁跟父亲吐露完心声后,就风风火火走了,去给安定公主准备贺礼去!
说来,她们很喜欢在城建署做女官的日子,但她们很少讨论到将来怎么样。因心知肚明,天后不能一直摄政,总要归政,这是一种始终不能安稳的喜欢。
但现在,多了安定公主做镇国公主!在公主掌权的过程中,能保住自己的出版署,必然也会保住替她生产玻璃提供资金的城建署。
至于再往后,公主之后又要怎么办……世事变幻莫测,谁说的准呢?
如果说,男子在世为官,是在陆地上,地面上有各种各样的路可以走。
那么女子在世为官,就像是漂泊在海洋上,起码现在,她们只有天后这一艘大船。
那种畏惧担忧船会翻掉会溺水的恐惧,是常年在地面上生活的人,所不能懂得的。
这一夜,连裴行俭都不知道,夫人库狄琚想到了什么:她们已经有了第一艘、第二艘船,那么将来,这无路可走的汪洋上会有更多的船吗?将来……她们会有自己的陆地吗?
*
能走到宰相这一步,裴行俭并不是个短视的人,也不是今日才惊觉,他全家人都已经跟天后绑在了一起。
他也并非是当年许敬宗李义府政治投机的所为。
而是,路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他自问在每一个分岔路口,在选择面前,都没有做出违背自己本心,没有做出不利于国的决定。
那么既然岔路的尽头,是这里,那便如此吧!
而其余宰相的态度,裴行俭也都看在眼里——
姜相实不必说,帝后的心意,她必是贯彻到底的。
毕竟她才是如今朝上,唯一一位真正与帝后一路走过来的。裴行俭想起永徽初年的自己:当时他被长孙太尉提拔至长安县令,后来长孙太尉倒台,他也因此被外贬至西州都督府做长史。
还是姜相两次上书皇帝,把他调回了吏部司封属,开始了两人多年同僚的日子。
而刘仁轨和辛茂将,明显也对此事无异议。在裴行俭看来,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有政治抱负的人,因而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倒是王相……
裴行俭想起了那日王相对皇帝说的话。
皇帝述过自己遗诏后,与几位宰相道:“诸位为宰臣,身处庙堂,心念万姓。更乃朕肱骨之臣,朕只盼将来诸卿各竭乃诚,敬保社稷!”
他们皆是叩首应下皇帝的嘱托,但是王相还不忘说两句他‘年迈多病’‘缪膺宰位’,只恐违背陛下重托。
皇帝当时就平静道:“王相不必过虑,朕都请姜卿为你相过面了,王相年寿久长,必可如周礼中所记的那般:年逾九十亦可于府中听国事,为君分忧。”
“自此,王相不必再提致仕之事。”
王神玉:……
要不是场合不对,姜沃差点失笑。
而此时,想起夹带私货不成的王相,裴行俭则是真的笑了出来。
他刚笑完,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守约,你想起什么这么高兴?”
想曹操曹操到,裴行俭转头就见王神玉被通事舍人引来,依旧是神采风雅。裴行俭哪里敢说,我想起你要被迫上朝到九十岁就笑得不行了。
于是只面不改色道:“王相,我是为陛下思虑深远,为将来朝堂安稳而欢欣。”
这,也不完全算是谎话。
王神玉颔首:“是啊。”
之后两人就无暇再交谈了——因王神玉从来卡点,他都到了,说明典仪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果然,王神玉刚站定,含元殿的钟就敲响了。
这场加封典仪的册封正使,在赞礼者的引导下,手持册书入内,东北面立。
按礼制,册封公主,便是中书令为正使*——
时任中书令的姜沃手持诏书入内。
她走向曜初,正如永徽五年,
她作为册封使之一,走向封后的媚娘。
**
这日后,太极宫掖庭北漪园。
太极宫的掖庭,还住着不少宫人,但这处院落,自本朝以来,却是再也没有人入住过。
因这是天后当年初入宫住的院落!
之后哪里还有人敢住?只每隔一日有宫人来仔细打扫一遍,一应器物皆如旧。
只是院内的花木,年岁渐长,越发葱茏。
在曜初的加封礼后,媚娘忽有所感,邀姜沃一起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她们最初见面的院落。
“当年,这株梧桐树还很细呢。”媚娘拍着院中一株高大的梧桐树。
“今日我见你手持册书,走向曜初,不免想起,当年你双手捧着装有皇后琮玺的匣盒。”
经过勋徽执事、经过殿前无数林立的命妇,走向她。
“年后,刘相辞去了掌十六府卫之任。”
姜沃颔首。
一来,岁月不饶人,过了年后,刘相在时人眼中就是七十九岁(虚岁)了。再让他老人家兼任尚书左仆射和十六府卫统领之责,也确实是担子太重了。
二来,刘仁轨自己提出了此事:在经过几年天后摄政的日子,在确定了陛下的遗诏之意后,刘仁轨也觉得自己可以放下十六府卫之兵权了。
需知,他最开始从辽东迫不及待赶回京城,也是怕皇后重蹈‘吕氏之过’。
此时,媚娘也想起了这件事。
她在梧桐树下,对姜沃笑道:“刘相提醒的没错,我必以吕氏败祸为谏。”
媚娘想,她当然会吸取吕后的经验和教训,不要身死道消,连在乎的人也都不能再保全。
如今,摄政已稳,政令通达。也到了该经营军权的时候了。
这些年,她也挑中了不少人。
*
姜沃开口道:“其实这次归朝后,能任中书令,也是我心之所愿。”
如当年初见一般的树影斑驳下,媚娘望着她。
这也是一双媚娘太熟悉的眼睛,离离如星辰。亦如同无数个她批奏疏至深夜时,从窗中望见的,那枚永远陪伴她的明月。
媚娘其实心中已然明白姜沃的意思,但媚娘要姜沃亲口说出来,说清楚——
于是姜沃伸出了手,虚握如执笔:“中书令,缉熙帝载,责拟天下诏令。”
“臣愿有一日,也知将有一日,为陛下拟登基之诏。”!
第271章 军权
又是一年冬日。
因马车外悬着的银铃清脆作响;让姜沃想起占风铎,也不免想起曾经的蜀地故人。
时日荏苒,距离李承乾过世的上元三年(仪凤元年);已经又过去了三年。
如今已然是仪凤三年的冬日。
她正在从西京长安;赶往东都洛阳的路上。
“姜相。”马车外女亲卫的声音响起:“算时辰;今日若要赶到洛阳城;中途必不得歇,若是按从前几日脚程,就得歇在洛阳驿了。”
姜沃撩起帘子:“冬日赶路原就辛苦。不必急。”
“是。”
女亲卫长纵马,沿着行伍之首尾传令。
而姜沃到洛阳驿后,还没下马车,就在驿站外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崔朝已经在等着她了。
“天后昨日接了你的飞表奏事,算行程就知你今日大约还得在驿站过夜;便让我出城来迎你。”
姜沃下了马车,再次来到了东都地界。
虽说都是北方,但姜沃这些年呆惯了长安;每次到了洛阳;还是会感觉到明显的不同。
偏生皇帝这两年;明显是不爱在长安待着了,开始了长久的‘幸东都’,比如这回,自仪凤二年春日离开长安,到现在还不肯返回;已经在洛阳待了快两年了。'1'
看起来,将来也有多居洛阳,偶尔才回长安的打算。
好在早于显庆年间,皇帝就颁过《建东都诏》;改洛阳为东都。而洛阳紫微宫从前也是皇城,里面三省六部九寺的署衙建制俱全。
于是随着帝后长居洛阳,这两年,政治中心其实也从长安转向了洛阳。
自然,长安做为西京,也要有人留守料理大事——
帝后令中书令王神玉留守长安,主持长安事务。
王神玉:?我自己?不能吧!
皇帝给王神玉举了个例子道:“贞观年间,父皇带着朕与大半个朝堂亲征高句丽,长安城中便是房相独自留守,担此重任。今日王卿亦如此行便罢了。”
便罢了?
王神玉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么从努力致仕,一步步变成房相的呢?
姜沃还记得,
当日他们准备启程,随圣驾往洛阳时,王神玉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挺令人心碎的。
王神玉最舍不得的,当然是姜沃和裴行俭,但……比起独自留在长安,他已经完全不挑剔人了,他甚至扯了刘仁轨的袖子道:“哪怕刘相能留下来陪我也好啊。”这种时候刘仁轨的‘凡事大包大揽’就变成了优点啊!
要刘仁轨能留下来,他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干了?
刘仁轨:?听到这句话,我并没有很高兴。
于是刘相迅速抽走了自己的袖子,拒绝再跟同僚友好亲切告别,直接登马车而去。
唯有姜沃和裴行俭一左一右耐心安慰王相,表示一旦有军国大事,需要宰相回长安,他们就一定争取回来。而且逢年过节,并五月九月那长达十五日的休沐,都会回长安看王相的。
王神玉一针见血:“你们才不是回来看我。”
姜沃和裴行俭:……
倒也没错。
姜沃之所以有机会就愿意回长安,是因为曜初、婉儿太平她们都留在了长安。
不单她们,所有的皇子也都未随驾东都洛阳——帝后安排了太子监西京之政(虽然以太子的身体状况是挂名),镇国安定公主辅佐太子,而周王殷王皆入朝学着听政。
姜沃明白,皇帝把几个皇子都留在长安,也是为了进一步考察儿子们,当然,也是锻炼安定。
所以才留下王神玉这种靠谱的‘撒手掌柜’留守长安——要是留下刘仁轨,也不用旁人干活了,就长安剩下的这点事,刘相一个人肯定全干了。
因孩子们都在长安,姜沃自然会在洛阳和长安间往返多些。
而对裴行俭来说也差不多,他夫人和长女都留在长安。
次女裴宁倒是能到洛阳,因她被挑出来委以重任,带着部分技术人员,要在洛阳起城建署分部。
也到了可以把水泥混凝土路铺到洛阳的时候了。
总之,王神玉就这样,再一次被单独留在了长安——
没错,是再一次。
“上一回咱们把王相单独留下,还是刚开始准备吏部的‘资考授官’事。”裴行俭与姜沃笑道:“那时候也是整个吏部都随驾到了洛阳,留下王相一个人在长安城,面对那些上门施压、求情的簪缨之族。”
“当真是艰难。”
但,王神玉做到了。
所以,王相甭管平时再开摆,这种关键时候就很靠谱的本事,实在是稀缺。这就是‘可以摸鱼,但不能真的菜。’
而裴行俭说完后,忽有无尽感慨,他道:“姜相,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啊。”
*
是啊,转眼二十年已过。
驿站之内,姜沃想起去年刚到洛阳的时候,她给帝后上过一封长长的奏疏:《自显庆二年至仪凤二年——吏部‘资考授官’二十年的工作总结汇报》
当年不情不愿,觉得‘考试才能授官’简直是荒唐至极的士族勋贵们,如今早已经习惯了每年对着吏部发放的‘空缺官位表’,报名准备考试。
认知的改变,是很难。
但在权力的保证下,结结实实推行二十年后,水里的青蛙也就基本习惯了这个温度:还会有青蛙抱怨热水不如冷水舒服,但已经再没有二十年前那般,反抗的浪潮了。
“如果资考授官只出现一次,那就不是制度的改变,只是特例。”
姜沃就是拿这个与媚娘举例的。
自从两人彼此说开,媚娘将来不会做圣人周公,而会做另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