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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看这满朝的谄佞奸徒,看这满座的趋炎附势,阿世盗名之辈,封侯拜相极尽荣华!他白家忠烈、磊落,满门顶天立地与浩然正气,却落得满门皆诛的下场!何其讽刺?
前生,大晋被他们一向蔑视的大燕灭国,当真一点都不冤枉。
“陛下……”大长公主怕皇帝迁怒白卿言,忙跪了下来,“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被白卿言问住,亦是因白卿言身上好不掩饰的怒意意外,片刻才低笑一声抖了抖衣摆上并无的灰尘,陡然转了话题,散漫道:“昨日有御史参奏忠勇侯的夫人打死了白家二姑娘的陪嫁,这几个陪嫁却是良民之身。秦德昭……这件事你知道多少,细细说来。”
忠勇侯连忙上前跪下,满头大汗,猜测不出皇帝突然让他说这件事的用意,便道:“回陛下,微臣已经去细细问过贱内,贱内说因为儿媳白锦绣陪嫁丫头的身契在国公府,她一介内宅女流,不知这是要往侯府送陪嫁丫头还是送别的什么,不料理了她身为侯府主母不能安心。”
白卿言冷笑,忠勇侯真是颠倒的一手好黑白。
“陛下,臣女有一言问忠勇侯,可否?”她恭恭敬敬询问皇帝。
见皇帝颔首,她转过身笔挺如松,如炬目光将朝臣或酣醉,或戏虐,或轻蔑的神情尽收眼底。
在座的,多少人怕都在等着想看白家的笑话,想看这百年将门钟鸣鼎食的镇国公府倾塌。
她面色冰凉望向忠勇侯,冷声问道:“敢问侯爷,侯夫人是抄捡了我二妹妹的嫁妆后,知道了几个陪嫁丫头的身契还在我们侯府,还是侯夫人为女中诸葛能掐会算?”
早就领教过白家大姑娘的厉害,忠勇侯秦德昭已经和夫人蒋氏套好了词,心里有准备:“陛下,身契之事,是儿媳白锦绣的陪嫁丫头明玉告诉贱内的,也是因此贱内才饶了那个丫头一命!”
秦德昭想过,明玉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也只有这个说法才能解释为什么白锦绣的陪嫁丫头会在蒋氏的陪嫁庄子上。
白四姑娘白锦稚咬紧牙关,正要起身怒骂忠勇侯,却被三姑娘白锦桐死死按住。
“三姐!他放屁!”白锦稚狠狠瞪着秦德昭道。
“别冲动,这是在大殿之上!”白锦桐压低了声音警告白锦稚。
“身契事关重大,侯爷莫不是觉得我二妹妹是个傻子,竟将身契之事告诉一个丫头?侯爷怕是知道明玉已经疯了……便想拿明玉搪塞过去吧?”白卿言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戏虐。
秦德昭心里慌了一瞬,便立刻稳住,一本正经道:“白大姑娘何必小人之心揣度本候?婢女明玉曾明言她是不小心发现儿媳并未将她们身契带过来,心里害怕会被人用身契要挟,于是才告知于我夫人!”
“侯爷可知欺君何罪?当着陛下的面,侯爷倒是和我说说……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丫头,自小被我二妹妹买回,连自己的身契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侯爷竟张口便称是明玉发现并告发的?这话说出来……侯爷是觉我等心智不全容易糊弄,还是侯爷黔驴技穷打算掩耳盗铃啊?”
秦德昭被气得肚肠打结,飞快盘算如何应对,唇瓣嗫喏迟迟张不开口。
第51章 面目可憎
皇帝满意的颔首,回头又对白卿言道:“听说……你棋下的极好?”
她手死死攥紧,垂眸不语,皇帝维护忠勇侯的姿态竟做的如此明显,朝内大臣必将望风而动,等白家战败消息传回来,那些善于揣摩皇帝心意之佞臣,还不趁机踩上几脚?
难怪,前生人人皆知白家忠勇,却无人敢在朝堂为白家据理力争。
上行下效,皇帝已对白家不满至此,朝臣谁又敢再为白家仗义直言?
她俯身叩拜:“略懂而已。”
“你姑姑……棋也下的极好。”皇帝视线落在白卿言的身上,似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想从白卿言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慢吞吞开口,“得空随你祖母进宫,陪皇后坐坐,皇后也喜好此道。起来吧!”
皇后笑着颔首,衣袖中水葱似的指甲陷入掌心,她同皇帝夫妻多年,自然知道镇国公白威霆唯一的女儿白素秋……乃是皇帝心口抹不去的朱砂痣。
白素秋人虽然已死,却成为皇帝心中不可取代之人,如今皇帝让白卿言得空进宫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动了纳白卿言的心思?
皇后百虑攒心,只觉心口发闷,如今皇帝对白家的态度暧昧不明,看似厌弃又似留情,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只听的“咣当”一声,宫女立时跪地求饶:“求先生赎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无妨……”萧容衍举止从容抖了抖衣襟上的酒渍,儒雅清然的眉目含笑,嗓音温醇深厚,让人如沐春风。
皇帝回神,朝齐王身后清俊惊艳的男子看去,只觉男子通身堪比当世大贤的儒雅气质雍和从容,沉稳又温润顿时心生好感,道:“你……便是齐王在朕耳边提起的魏国义商萧容衍。”
萧容衍神色自若起身,对皇帝长揖行礼:“蒙殿下不弃,草民有幸进宫,得以目睹陛下之风姿,感激不尽。”
哪怕是溜须拍马之言,由这般清雅之士口中说出来,更让人心生愉悦,皇帝一扫心头阴霾爽朗笑出声来:“萧先生乃大魏义商,又才名在外,一月前在闻贤楼,所做《平川夜雪》美轮美奂,让朕亦对平川美景心生向往啊!”
皇帝突然称萧容衍为先生,欣赏之意毫不掩饰,高台之下百官心中各有盘算。
“酒后拙作,陛下缪赞了。”
萧容衍不卑不亢,自有读书人傲然风骨在,一身酒渍却丝毫不显狼狈,神色坦然自若,倒显得犹若谪仙,凡世红尘不能沾染他分毫。
“大魏国风流文士闻名天下者居多,先生当为佼佼者,美名列国皆知,何须如此自谦!”皇帝一向喜欢文采斐然的名士,难免多问了萧容衍几句,“先生小年还未归国,是否留于大都过年?”
“听闻大都城十五灯会为大晋国历年盛会,文人墨客斗志昂扬,各显其能,热闹非凡,故而留于大都过年。待十五灯会之后,便启程返乡。”
皇帝点了点头,注意到萧容衍身上的酒渍,道:“萧先生且先去更衣,回来后可与朕讲一讲平州美景。”
萧容衍行礼含笑称是。
白卿言见本侍奉齐王侧妃的婢女不见,心中已然有数,暗自替萧容衍捏了一把冷汗,视线不由朝萧容衍看去。
视线隔空撞上萧容衍平和明锐的目光。
她手心收紧又缓缓松开,见萧容衍目光犀利幽沉,想必已知有诈,只是……他能否躲过这一劫?
萧容衍眸色镇定,电光火石间便挪开眼,从容随宫女去更衣。
不过两刻钟的事件,换了一身直赘的萧容衍更衣而归,她一颗忐忑的心才放了下来。
——
宫宴结束回府的路上,大长公主满心后怕,她死死握住白卿言的手,厉声呵斥:“你疯魔了不成?!平时看你行事稳重,怎得今天如此沉不住气?当着皇帝的面说那些话,皇帝若真的发怒,你有几颗脑袋担当?!你要是也出了事你让祖母怎么活?!”
榆木精制的马车,四角悬挂着摇摇晃晃的灯笼,将马车箱内映得忽明忽暗。
白卿言垂眸掩住眼底通红,她承认今日她那些话,都是有意说给皇帝听的,她就是要让那个刚愎猜忌的皇帝知道,让这天下知道!她白家在前线为大晋国为这天下数万生民浴血奋战之德,是他这满腹算计的君王几辈子也比不上的!
那些话,那些事,堵在她的心里,就像扎在她喉咙里时时割人的利刃,她不吐不快!
见白卿言低着头一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模样,大长公主闭着酸胀的眼,哽咽道:“祖母知道,那日祖母问你是否有反心,伤了你的心,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和你祖父一样生了一副宁折不弯的脾性!可阿宝……皇室是祖母的家,祖母姓林!你体内留着祖母的血!所以大晋谁都能返……唯独我的子孙不行!你懂吗?!”
大长公主护皇室之心,如同白卿言护白家,她怎么能不知道?
可这大晋皇室,早已经腐朽,它已然被喜好弄权逐利和阴谋诡计的朝堂君臣从根部玷污,内里溃烂糜臭,除非江山换血皇权更迭至真正的大能之手,否则……内瓤发腐怎能不亡?
“我问你懂吗?明白吗?!说话!”
面对大长公主声声拔高的逼问,她再也压不住心底窒息的绝望疲惫还有深沉的酸涩。
她自幼长于祖母膝下,蹒跚学步是牵着祖母的手迈出去的。
启蒙描红的第一个字,是祖母手把手教的。
她高烧不退祖母彻夜不眠抱着她,佛龛前跪拜祈求折寿十年换她顺遂平安。
祖母在她生命里举足轻重,重要程度不可估量。
曾经的她和祖母无话不说,而如今……她们祖孙两人有着相同的目标不同的立场,相互携手又相互防备。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依靠,此时近在咫尺又南辕北辙远在天涯。
她很是惧怕在不久的将来,她和祖母间深重的骨血亲情,会随着彼此的戒备防范消磨殆尽,渐行渐远,甚至……变得面目可憎。
第52章 心灰意冷
心口所有凉穿过炉火都捂不热,她压下满腔的愤言,低头道:“阿宝明白!”
你死我活的仇恨,远没有这种掺杂着亲情与悲戚的背道而驰,来得更让人心灰意冷,如同钝刀割肉,疼得食难咽,寝难眠。
大长公主喉头胀痛哽咽,半晌才含泪将白卿言搂在怀中,闭上眼心疼不已,只觉整个人被夹在家国之间左右为难。
年少时大长公主也曾对能征善战的英俊将军白威霆赋予真心,可在赐婚旨意送入镇国公府前夜,最疼爱她的父皇红着眼告诉她允许她下嫁于忠勇侯世子白威霆,一是为了成全她的少女情怀,二是为了让她在白威霆枕畔盯着白威霆。她的父皇给予了镇国公府无上兵权,便需要有人替大晋皇室看住了镇国公府,不能让镇国公府拥兵自重生了反心。
所以,她嫁入忠勇侯府,成为白家妇,除了为白家绵延子嗣之外,还有作为大晋国公主的使命。
她决计不能看着自己倾尽毕生之力教导的孙女儿……最心爱的孙女儿,生了反心。
祖孙俩回府路上各怀心思,终未再发一语,再说一字。
——
自宫宴结束那日,大都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谈论的都是镇国公府白家,那群吃喝玩乐骄奢淫逸的纨绔,竟也都说起白家来,热议沸腾。
就连吕元鹏那样只会招猫逗狗的纨绔,都说出“白家之风,垂范我辈!”的话来。
开国以来,大晋国哪里有战事,哪里便有忠勇的白家军。时至今日仿佛大晋国举国上下都习以为常,只觉镇国公府就是大晋国的一把刀,生来就是应该保家卫国忠勇舍命。
可白家大姑娘在忠勇侯府门前那番言辞,在满江楼前处置国公府庶子,在国宴上那番期盼白家儿郎平安归来的言辞,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白家有着不败神话的儿郎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是娘生爹养有人殷殷盼归的。
只是为了大晋国,为了大晋百姓……他们才不得不舍命相博,战场厮杀。
好似一夜之间有人揭开了层层面纱,让世人看到镇国公府世代薪火相传的忠义之心,对镇国公府有了新的认识,越发心存敬畏。
镇国公府采办出府采买,可城内商铺、城外农夫竟都不约而同不肯收取镇国公府毫厘,甚至有农夫每日将新鲜瓜果送于府门前,府上采办管事向董氏回禀,弄得董氏哭笑不得。
“夫人,如今农夫商户堵在后门处挣着往我们府上送东西,这该怎么办?”采买刘管事低眉顺眼请示董氏。
董氏端着茶杯略作思索之后,道:“东西收下,按市价给银子,告诉他们我镇国公府既食陛下俸禄,得万民税粮供养,已然知足,绝不能多取百姓分毫!”
董氏放下茶杯,迟疑了片刻又说:“你再去告诉郝管家一声,让他吩咐下去……我国公府众人,出府行走决不能多拿百姓商户一分一厘,如有违者发现后即刻打死不用来禀!”
虽然现下镇国公府的名声如烈火烹油,可稍有行差踏错,就会为日后埋下隐患,董氏执掌镇国公府中馈多年,其中利害关系看得很清楚。
——
刘氏盯着大夫给白锦绣额头换了药,想着以后女儿头上留疤揪心不已,红着眼从青竹园出来,刚走了没几步,就见罗嬷嬷一脸喜气匆匆而来。
罗嬷嬷行了个礼道:“二夫人,喜事!今儿一大早外面都在传,说小年夜宫宴结束当晚,忠勇侯连夜便将忠勇侯夫人蒋氏送往静心庵带发修行!我专程让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