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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咬紧了牙,对这个嫡子失望至极,恼火至极,声线凌厉:“把信王拖出去,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还是舍不得杀了嫡子啊!
皇帝不杀不要紧,她也会杀,不过是徒留信王多活几日,多受一些折磨罢了。
她恭恭敬敬对坐上皇帝叩首:“还望陛下严查竹简所书……关于粮草辎重未至凤城之事,以还白家英灵一个公道!”
见女子俯身,长发簌簌从肩头滑落,皇帝闭了闭眼彻底按下杀心。
罢了,一个同素秋一般风骨的女子,就当让她替素秋活着吧。
“粮草之事,事涉忠勇侯秦德昭,你二妹妹刚刚嫁入忠勇侯府……”
“陛下,秦朗已自请去世子位搬出忠勇侯府,他又是陛下口中称赞的士族子弟表率,白家只求公道,不愿株连。”
“粮草之事,朕必细查!”皇帝饶过案几,带着威仪落座于龙椅之后,凝视白卿言片刻后问,“你刚才说,大晋前脚与南燕、西凉求和,后脚戎狄、大梁便敢扑上来分一杯羹,此言切中要害,很有见地。不求和……西凉南燕大兵压境,求和……戎狄、大梁虎视眈眈。”
皇帝抿唇不语,静待白卿言开口。
镇国公白威霆称赞过的将星,皇帝也想看看她有何能耐。
原本白卿言便想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奔赴南疆,没成想皇帝竟然把这个机会送到了面前。
她要去南疆,除却寻找和接应白家幸存者之外……最要紧的是白家的根基在军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军队才是白家最应该经营的地方,振臂一挥一呼百应,那是换作大晋国任何一个姓氏都做不到的。
她思量片刻,叩首道:“南疆一战,绝不可避,不容他念!割地、赔款、求和,低姿态使西凉南燕暂时撤兵,戎狄、大梁扑上来一样难缠!可若此次在此惨败的情况下依旧胜了,列国便都知道大晋国威仍不可犯。”
“你这话,可是有……胜的把握?”
皇帝此话问完,轻轻啧了啧舌尖。曾经灭蜀归来的庆功宴上,镇国公白威霆说他这孙女天生将才,他只笑不语,心道白威霆言过其实,闺阁女儿家虽说是有斩落蜀国大将庞国平的名头,肯定也都是旁人帮扶的。
而如今,他竟然和这个他曾不屑一顾的闺阁女儿家,议起前线战事,国之战和方略。
不知怎得,皇帝又想起将才……白卿言说镇国公白威霆称他有鲲鹏大志之言。
亦忍不住忆起,他曾对国公爷说……终此一生,托付军权,永不相疑。
皇帝心头顿时萌生愧疚,闭上了眼。
说悔……丧失忠勇能臣,他悔!
说不悔……功高盖主的几代功勋,势力瓦解,再无人能威胁他的皇权,他也不悔。
心头那淡淡的煎熬,也不过是难以避免的怅然若失罢了。
“那要看是谁去战。”白卿言听出皇帝的言外之意,抬头望着那居高位者,“一兵之勇唾手可得,一将之才十万不得其一也。”
背靠金色软枕的皇帝,手指收紧。
“金革之事不避,舍孝尽忠!若陛下还信得过我白家,白卿言愿以白家百年荣誉起誓,不灭犯我晋国者,誓死不休!若陛下已不愿信白家……”
皇帝双目如炬:“朕若不愿信,如何?”
“那就请陛下……为晋国百姓万民忍一忍,哪怕派一位皇子随行,军功……白家不要!此战胜后,想必列国惧晋更甚,那时大晋有大把的时间培育后继将才,臣女便回朔阳老家,为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守孝。”
皇帝摸索软枕棱角的手指一顿,白卿言话里的意思……是将军功双手奉送随行皇子?!
皇帝抿了抿唇:“军功奉送?你甘心?”
“陛下,宫宴那日臣女以为……臣女已经说的很清楚,白家从来不曾想要什么军功,白家世代舍命相护的,是这大晋的河清海晏,百姓的盛世太平!白家军的风骨,是不灭犯我晋民之贼寇,誓死不还!”
皇帝手心蓦然收紧。
不灭犯我晋民之贼寇,誓死不还!
若是将才,镇国公府白家满门男儿皆死,皇帝有哀无悔,此刻心境已迥然不同。
他心如被毒蝎蛰了一下。
曾经,他许诺永不相疑,可他还是疑了镇国公。
但他不能悔,镇国公功高盖主太甚,大晋江山林家天下不能在他手上出乱子,否则他对不起林氏祖宗。
宁错杀不放过,他是对的!他是皇帝便一定是对的!
皇帝手指轻颤,良久哑着嗓音道:“你去偏殿扶了你祖母回去吧,朕想想……”
白卿言叩首从正殿退了出来,就见祖母已在正殿门口候着她。
祖孙俩通红的双眸对视,彼此搀扶一语不发望宫外走。
“你是……为了逼陛下杀信王,所以才竭力主战,自请去南疆?”大长公主指尖冰凉。
“不是我竭力主战,而是不得不战。今日孙女同陛下之言,并非危言耸听。”
第94章 君子气节
“护大晋的河清海晏,守百姓的盛世太平!”大长公主轻轻念叨着这一句话,用力捏住她的指尖,“你同你祖父……可真像啊!”
白卿言垂眸望着脚下长路,心中怅然。
不,她和祖父并不像。
她的祖父是真君子,她不是。
重生后,她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盘算私利的小人。
去南疆,她并非全然是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她的确可怜边疆百姓,可她主要是想去迎一迎她有可能尚存的弟弟,去经营笼络白家在军中开始涣散的势力。
曾经少入军旅的白卿言,太清楚军权意味着什么。
曾经祖父坐拥晋国兵权,却对今上俯首听命。
旁人说祖父迂腐也好,愚忠也罢,她都深知那是这个世代最难能可贵的君子气节。
但她,不是君子。
乱世中强者为尊。
卑劣也好,道貌岸然也罢,即便是要用小人手段……能守白家平安,能护百姓太平,能让大晋国的皇帝之位有能者居之,这个小人……她当了。
半晌,大长公主声音轻颤着问:“你祖父……当真说陛下心怀鲲鹏大志?”
她冷笑反问:“祖母觉得,今上……像吗?”
不过是前头言辞太过激烈,冷静之下借祖父之言的一二描补,故意让皇帝心怀愧疚罢了。
皇帝若稍知何为廉耻,便应该惕厉自省配不配得上“鲲鹏大志”这四个字。
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如此她便能放心了……对她这个孙女儿。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亲自教养的孙女儿比她更厉害,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她用力握了握孙女儿的手,唇角含笑眸底难掩怅然悲伤:“阿宝长大了,比祖母预计的长的还要好,如此……祖母也可放心去寺庙清修,为你祖父……为白家英灵守丧。”只盼着能抵消心底对丈夫、儿子、孙子的一些愧疚。
她作为大晋的大长公主,责任是尽到了……
可是作为妻子、母亲和祖母,她又总有那么一点点保留。
大概只有对素秋和阿宝吧,因为她们是女子,故大长公主从未想过女子能做出什么威胁林家江山社稷的事情来,所以一腔拳拳爱意全都倾注于女儿和这个孙女儿身上。
或许也是造化弄人,因为素秋的死,让白威霆痛下决心将孙女儿也带在身边沙场历练,竟也给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儿同皇庭对抗的余地。
金革之事不避,舍孝尽忠。
大长公主心底念着刚才大殿之上孙女儿冠冕堂皇的话,她隐约能猜到孙女儿想去南疆的原因,是因为军队才是白家的根基。
她如今只在心底暗暗祈祷,孙女儿要的只是皇帝不敢动白家的底气,而并非……推翻林家江山的力量。
从武德门出来,白家仆人已经带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
白卿言拜谢了随他们而来的百姓,告知皇帝允诺会还白家公道,武德门外欢呼声不断。
“多谢诸位,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她再次郑重对之前要替她挨棍的百姓行礼。
白卿言刚扶大长公主上马车,就见立于百姓最末背着行囊的秦尚志……遥遥对她长揖一礼,便转身离去。
“长姐,你在看什么?”白锦桐扶着白卿言顺她视线看过去,颇为茫然。
“没什么。”白卿言说着弯腰进了马车。
马车一到国公府门口,陈庆生将凳子放好,还没来得及和白卿言说话,人就被佟嬷嬷给隔开了。
她回头看了眼陈庆生,陈庆生会意点头。
一进国公府正门,她便松开佟嬷嬷的手,道:“嬷嬷帮我重新准备孝服,我去看看纪庭瑜……”
佟嬷嬷见白卿言孝衣上还带着纪庭瑜的血,眼眶一下就红了,点头:“哎!老奴这就去准备!”
见佟嬷嬷走远,陈庆生立刻小跑上前,从胸前拿出一本已经暖热的名册递给白卿言:“大姑娘,这是两个月前由忠勇侯负责筹备送往南疆粮草的经手之人名单!”
她抿唇,拿过名单展开……
上面除了记录经手粮草的人员名单官职之外,有的后面还有陌生字迹写下了此人生平、个性,墨迹很新。
“这是?”
“这是客居于我们府上的秦先生帮忙添上的,先生说或许对大姑娘有用。”陈庆生颇为汗颜,“小的查粮草经手人之事,不知道这位秦先生如何得知,将小的请了过去补全了这名单,否则小的怕没有这么快将名单拿到手!名单上的人小的已经去细细核查过了,这名单的确没有问题。将才秦先生又差人将小的唤了过去添了这几个人的生平、个性。”
秦尚志能伺机刺杀梁王,必定关注梁王动态,梁王和忠勇侯有所勾结,秦尚志必会细查,以秦尚志的能耐这名单定然不会有假。
镇国公府对他有救命之恩,秦尚志是君子,他一直未离开国公府一来是养伤,二来也是想伺机报偿国公府一二。
如今得知她想要这名单,秦尚志便出手相帮,还了恩情才安心离去。
可当初救回秦尚志的是卢平,她也不过是许了秦尚志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合了手中名册,她心有感激思量片刻吩咐道:“你去准备一百两盘缠,再准备一匹骏马,随我出城一趟。”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
秦尚志身上带伤,走的并不快,刚至距城门一里地的折柳亭,便听到陈庆生唤他。
“秦先生留步!秦先生留步!”
秦尚志回头,只见快马而来的陈庆生勒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恭恭敬敬对他行礼:“秦先生稍后,我家大姑娘来送一送先生!”
秦尚志攥着包袱的手一紧,朝城门方向望去。
只见一辆镇国公府寻常仆从出门时用的柞木马车飞速朝他而来,缓缓停在他面前,秦尚志挺直了脊梁。
驾车的是白卿言的乳兄肖若海,他一跃跳下马车,对秦尚志恭敬一礼的间隙春桃已然挑开了马车车帘,扶着白卿言下车。
第95章 君子一诺
白卿言换了一身衣裳,身披狐裘遮挡住内里的孝衣,未带一个护卫,身边只带了春桃。
“秦先生……”她浅浅对秦尚志福身行礼。
秦尚志忙长揖到底:“大姑娘。”
“先生要走,白卿言不敢挽留,便来送送先生吧!”她从春桃手中接过灰色的包袱递于秦尚志,“骏马一匹,狐裘一件,防身匕首一只,愿先生一路坦途,鹏程万里。”
秦尚志心中感怀,唇瓣嗫喏,眼见面前眉目清雅风骨峭峻又温润如玉的女子,推辞的话到嘴边,还是含笑收下了白卿言的好意:“多谢白大姑娘!”
“先生太过客气。”
秦尚志攥着手中的包袱,低笑一声抬头道:“不瞒白大姑娘,秦某于白府养伤之际,观大姑娘智谋无双,胸襟广大,不止一次萌生入府为姑娘出力的念头。”
她手心紧了紧,略有错愕望着秦尚志。
可到底,秦尚志还是选择要离开,若今日她开口强留秦尚志,反而让秦尚志心中总存有遗憾。
“先生胸怀大仁,有匡扶天下的智,白卿言万万不敢以镇国公府小小后宅困先生这条蛟龙。”她说完,突然话锋一转,无比郑重对秦尚志一礼,“但……若来日白卿言肩能扛起我白家军大旗,以女儿身在那庙堂之高占一席之地,自当扫席以待,万望先生不弃,与卿言携手同肩,匡翼大晋万民。”
秦尚志胸前被激起骇浪,他没想到眼前这沉潜刚克的女子襟怀这般洒落,家中突逢大变,满门男子皆身死,她竟还有匡翼大晋之志。
晋国脊梁镇国公白家,果然家风清正,明大义,有担当,品格之高他望尘莫及。
久违的年少热血不禁澎湃,豪气冲天之感突如其来,秦尚志只觉自己也年少了起来。
他按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