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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她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渔歌总是会劝她,于是她就没有出?去过。
好在有元凌和鲤儿。
元凌走?后他们就不再去先生那里上课; 不过是在?湛君跟前随意认几个字。
诚如元衍所言,他走?后; 元凌确实失落,但是有母亲在?; 他并没有难过太久。他的姑姑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难过,他的母亲会更难过,所以他很快就做回了无?忧无?虑的元小郎君; 每日奔波在?祖母与母亲之间; 不过祖母已经不大管他,每日只是瞧他一眼; 说几句话就打发他。
儿?子?又上了战场; 方艾又拜起了佛; 万事不管的架势。不过还是偶尔会记起湛君; 遣人?过来?问几句话; 送几样东西。
湛君的客人?只有元希容; 抱着女儿?来?得殷勤。
她时常会同?湛君说起战况,夸赞她的二兄英勇无?双; 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湛君对战事的看法。
湛君每次都是笑着摇着头讲; “我?不懂这些的; 我?没有学过。”
元希容说话的时候,她多是在?做衣裳。
身子?略好一些的时候; 她就开始裁布料做衣裳。
天?水碧色的缎,每一针都是她亲手?缝。
只是她到底受了损伤; 很容易乏累,因此衣裳做的很慢。
好几个月才做出?一件。
就要做好了。
做好了,送过去给他。
可是没能?送得出?去。
二月的最后一天?。
天?空毫无?预兆地泼下金贵的雨。
喧嚣的雨声使人?振奋。
春旱已解,丰登有望。
元佑甚至站到院中?,任冰凉的雨滴打在?他仰起的脸上。
他浑身湿透,却不觉任何的不适,他有的只有无?边的畅快,天?又何止庇佑了黎民?
方艾举伞欲走?入院中?,然而风雨太过,伞没有了用处,方艾全身湿透,恼恨地将元佑拉回了檐下。
元希容早吩咐了人?去抬热水。
她比她的母亲更恼恨,止不住地嗔怨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只是笑,母亲则指责她失了教养。
她不再回话,瘪着嘴推她母亲到屋中?去。
为这一场甘霖,全城尽是欢闹声。
就在?这人?人?举手?相庆的时候,一匹白马流星一般冲过城门,马蹄挟着风雷之势,在?青石板上踏出?一朵朵飞扬破碎的硕大白花。
白马停在?元氏门前。
人?从马上摔下来?,挣扎着掏出?了怀里的东西,而后立时昏死在?雨中?。
东西送到的时候,元佑尚在?沐浴。
因此是元棹代?他的主人?展开了那一张薄纸。
他要将手?中?那纸上的寥寥的几行字念给他的主人?听。
然而元佑许久没有听见那道熟悉的老迈声音。
他疑惑地看过去。
他那稳妥得用的一生行若无?事的老仆,雪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栗不止。
那纸是三日前由林昌发出?,写的是半月之前的事。
半月之前,元衍佯败,命郭岱领大军后撤牵引敌军,自身则亲率孤军绕道白微山欲直取敌后,然而计谋竟败露,敌军回撤反扑,郭岱立时发兵相救,遭遇敌军拼死阻挠,两军血战三日,均死伤惨重。只是胜负虽分,却再未得到元衍半分消息,敌军传言他与手?下将士早已覆没于白微山深处的断月谷。郭岱屡次遣将往白微山探寻,皆是一无?所获。
两军相交,主帅战死,士气重创,人?心浮动,郭岱无?法,现已仓皇退守林昌。此大事也?,欺瞒不得,遂由林昌发书咸安,翘首待令。
信传到方艾手?里。
方艾一字字地认真读完,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并且了解含义,连成的词句她也?全都是懂的,可是她读到下句就会忘记上句,忘得干净,因此她一直读不明?白,于是连读数遍,始终一言不发。
终于,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僵直着栽下去。
左右赶忙扶救。
元佑也?想过去,然而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元承元泽两兄弟由外赶回了家。
元希容比她的兄弟们知道得更早一些。她同?她的母亲一样,一张纸反复地读,最后哭叫着二兄昏死过去,被使女们抬到了母亲身边躺着。
元泽只读了一遍,读罢高呼绝无?可能?。
“二兄算无?遗策,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岂会败于区区胡奴之手??我?这就到前方去!我?要亲自去找!”
他转身朝门外跑去。
“站住!”
他的父亲仍旧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喝他的是他的长兄。
元承喊出?了他长兄的气势。
是以元泽虽然在?元承的话音落下之后依然跑出?了好几步,但终究还是听了下来?。
他的眼睛血红而突出?,那是深重的仇恨,同?时闪烁着泪光,满含哀痛。
此时此刻元承无?疑是支撑着元氏大梁的椽。
七年,他在?父亲身边接受着父亲的教诲以及种种实际历练,他早已褪去当?年的浅薄,如今是一块打磨完毕的良玉,触手?温润而有磐石之坚。
他只对他处于盛怒之中?的弟弟说了一句话。
“你便这样去?即使要去,也?要谋定而后动,难道是最前头冲锋陷阵的人?里少了一个你吗?”
而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没有尸身,又怎么能?断定二郎是真的已经身殒?想必是敌军有意散布疑云,为的就是乱我?军心,二郎勇猛无?敌,岂会轻易受困于敌乃至身死?父亲宽心才是,此时万非丧气乱阵之际!”
这样的大事,湛君却不知道。
元凌也?一样不知道。
这是元泽的意思。
“鹓雏是个小孩子?,二嫂身子?未愈……还是暂且先不给她们知道的好,倘若只是虚惊,又何必叫她们平白受苦?”
元佑深以为然,严令家人?务必谨言慎行不能?有半分疏漏,又因湛君是从来?不出?门的人?,此惊天?之事竟真的严严实实地瞒了下来?。
元希容撑过三日,虽仍旧如同?走?尸,但还是捱着往湛君处去了。
她一向去得勤,长久不去,只怕叫人?起疑心,闹出?事情来?。事关重大,她不敢出?纰漏,万一造成了什么不能?挽回的严重后果,可如何同?二兄交待?
鹓雏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二嫂的身子?受了重创,要好全还早,寻常只是笑得厉害些便会咳……
鹓雏,每天?都是高兴的样子?,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最愿意做的事是玩耍以及哄他母亲开心,这样好的孩子?,这样美妙的日子?……天?怎么能?忍心叫他往后再没有父亲?
还有二嫂,还这样年轻,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由得伤心起来?,痛苦如同?绳索,缚住了她,并且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湛君早注意到异状,元希容早已无?法粉饰她的悲伤,她痛苦的情绪整个的泼出?来?。
但是湛君没有说话,手?里的衣裳只差两针,她要缝完。
缝完了,理平整。
确实是板正?的,她放了心,搁下衣裳休息。
休息罢,她问元希容:“是有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不大好,眼睛这样红,是哭过吗?”
元希容陡然一惊,忙坐直了,又摸自己脸,试探有无?泪痕。
并没有。
她松了口气,勉力挤出?一个笑来?,“是樱莺,她近来?不好,肠胃上的病症,她还小呢,府医不敢下重剂,只说是要调养,一时也?不见疗效,免不得还要吃苦,我?心疼得很,可是又没有办法,连瞧也?不忍心……”
她本是胡诌,为的是搪塞,但是话说到“没有办法”,触动了真情,鼻腔发酸眼眶湿润,低下头再不讲话。
湛君信了她的话,便安慰她:“小孩子?娇弱,无?论是怎样精心的照料,也?难免都要经历些病痛,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必太自责,等?孩子?长大些,硬实了,也?就好了。”
元希容的心病并非在?女儿?身上,因此她并没有被安慰到,但是湛君既说了话,她要给出?回应,也?就笑着说了句知道了,同?时又另寻话来?讲。
她看见篾箩里放着的衣裳,劝道:“这东西还是先搁着,太耗精神,二兄又不会缺了衣裳穿,倒是二嫂你,要好好养啊……”她说着,忍不住垂泪。
“已经做好了。”湛君笑着拿起衣裳来?,一下下地抚摸,“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缺,这是他自己要的,讲什么……穿着不会受伤,先前那一件,还没做好呢,他就拿了去,带走?了……没好的地方是袖子?……”她瘦弱的手?指在?袖口处轻划,“这种地方没好,怎么穿呢?还是做一件好的给他……你就在?这儿?,正?好问你,可有人?要到他那里去?把这个捎带给他,要是没有,也?叫他们留心,等?有的时候,告诉我?……”
元希容是亲眼瞧着这件衣裳从有到无?的,只当?湛君是为消遣,她从没想过背后竟有这么一段……
穿着不会受伤……
要是二兄真的穿着这么一件……
要是二兄真的已经死了……
这衣裳要送到哪里去呢?
元希容喊她的二兄,在?她的心里,一声又一声,密密麻麻地喊,逐渐喊出?了声音,她自己听见了,愣怔住,突然涕泪俱下,放声大哭起来?。
湛君被她吓住,连忙站了起来?,到了她眼前,抓着她的手?着急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元希容哭泣不止。
“二兄,我?的二兄!”
湛君更是疑惑,“怎么哭起他来??”
门口脚步声响起,湛君抬起头,看见了渔歌。
渔歌身后跟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从装扮上看应当?是个体面的使女。
果然,她行礼,先拜见少夫人?,再拜见娘子?。
湛君问:“你是哪里的,有什么事?”
使女回说,“婢子?侍奉夫人?,此来?是为……”她先看了一眼犹自哭泣的元希容,“十二郎过府,求见少夫人?……”
第155章
严行在元府门前下了车; 手里抓着只木盒。
元府威严依旧。
额头冒出细汗,手心也变得滑腻。
盒子隐隐地要往下掉。
他攥紧了。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快步向元府大门走去。
他做过元氏的郎婿; 守卫认得他,他被恭敬地请进去?。
他说要见郡公。
自然是可以的。
元佑强打着精神接见了他。
见了面?; 严行只是行礼,问安的话是讲不出口的。
元佑先说了话; 倒是开门?见山。
“十二郎来此所为何?事?”
严行捧着盒子跪到了地上?。
湛君是走不得路的,因此是坐辇。
元希容只好也坐辇。
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路,着急可以快,不急便缓行; 总之是能够合自己心意的。
但是坐辇; 再急,也是快不了的。
元希容想叫她们快一些; 再快一些。
她着急见到严行。
她有预感; 严行是为她二兄而来。
一定是。
不然为什?么?要见二嫂?
一定是这样的。
就在那封仅有的二兄单独写给她的家书里; 二兄告诉她; 他见到严行; 已经是脱胎换骨的一个人?; 他们还说了话。他们说了什?么?,信上?没有写; 但是信的末尾; 二兄叫她放心。
那封信她一遍遍地读; 读完了就贴在心上?,无?人?时还会读给懵懂的女儿听?; 也是一遍遍地读,读到流下眼泪。
二兄懂她的心; 所以一定重用了她的夫婿。
他一定带来了二兄的消息。
而且一定是好消息。
二兄一定安然无?恙。
元希容的心被热烈的期盼充塞。
她要赶快见到严行。
她真?的爱他。
她要见到他,迫不及待,可是路程怎会如?此漫长?
暖阳,花香,未干的泥土所散发?出的潮湿的气味,纷乱的鸟鸣……
一切熬煮着她。
辇才停下,她立时化作鸟,掠向她眷恋的稳固的巣。
严行仍是跪在地上?,手里还捧着盒子。
他是动也不动一下的。
香炉里的烟早已尽了,但是没有人?去?添。
所有人?都安静着。
元希容忘记了礼数,她是不管不顾的,以至于?跑松了头发?,乌压压的髻,左右地荡。
她看见严行,冲上?去?,几乎是扑倒,她与他一样的跪到地上?,她狠狠地抓住他的双肩,大喘着问他:“……是二兄吗?是他吧!他如?今在哪呢?人?一定是好的吧?”
她热切地看着严行,眼眸明亮得如?同骄阳,使人?不能直视。
严行躲开了。
他偏转了头颅。
而且他一直不说话。
这等同明示。
元希容脸上?的笑渐渐地散了,一同散掉的还有她双眼里的光芒。
她跌坐在地上?,仿佛是痴了傻了。
元佑也感到头晕目眩,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香炉上?。
湛君正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