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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懵懵懂懂到了六岁,入了宗学也并无人关心一个透明皇子的存在。
直到他八岁时高烧不退被长兄所救,得其教导。
长兄待他仁厚,并不拘泥于形式,一些“杂书”也由得他看,并不要求他坐立有矩、端方自苦,故而赵泽瑜并不太规矩,歪在床上抱著书便去会周公了。
赵泽瑜此人,心肺这种东西向来都不大有,白日被欺辱了一番,晚上倒也睡得香甜可口。
他正在梦中将英王殿下按在地上踹了又踹,十八般武艺施展的淋漓尽致,便感觉自己被人一提,后心一凉,随后便是一阵窒息。
等他从这阵窒息中活活憋醒,他第一个感觉便是紧紧抱住他那人剧烈的心跳。
鼻翼先于眼睛感觉出了来人周身淡雅的兰香,他本能地没了起床气,软了声音道:“皇长兄?”
来人并没说话,反而抱得更紧了,赵泽瑜敏锐地从长兄身上感觉出了浓烈的悲伤和惧怕,他紧紧地抱着自己,就好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想到这儿,赵泽瑜也颇觉得有些好笑,长兄向来胸有沟壑,哪里会因儿女私情这般失态?
他自知不过是长兄的一个普通的弟弟,仗着可怜与懂事在长兄那里撒娇讨宠,长兄于自己是无上的信仰,可自己却不能太过贪婪。
他飞速地想了想近来的事,心道莫不是陛下偏心申斥了长兄?
他这般想着,后颈却忽地觉出了几分湿意。
赵泽瑜忽地愣住了,他一向奉若神明、素日稳重儒雅的皇长兄竟然……哭了?
自古英雄落泪使人怅惘,赵泽瑜只觉兄长的眼泪如炮烙之刑一般令他疼痛万分,两只手迟疑了半响才抱住了赵泽瑾。
赵泽瑜只觉兄长的手臂勒得像是一把张满的弓弦,那样凌厉,却又脆弱得好似纸糊的灯一样,轻轻一碰便会破碎。
脆弱一词,何曾在他的兄长身上出现过?
于是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哥哥,我在。”
他余光一扫,乘风和兄长身边的府兵总领穆云正惊愕地杵在门口,显然是被赵泽瑾突如其来的来访弄得错愕万分。
赵泽瑜唯一能动的手轻轻挥了下,二人得令退下,兄长失态的样子不应该被他们看到。
良久,赵泽瑾才将快被憋死的赵泽瑜放开,却仍是不错眼地盯着他,就好像眼前人一个不注意就会离去一样。
赵泽瑜装作没看见兄长眼中的泪光,好像没睡醒一样打了个哈欠:“唔,兄长,怎么了?我好像没干什么吧,既没有把兄长的熏香拿去抓鸟,也没有把鸟窝放在兄长被窝,也没有去调戏穆统领,兄长你可不能罚我抄东西。”
赵泽瑾:“……”
这小混蛋!七扯八扯的,倒是生了颗七巧玲珑心,心思深得一眼看不穿一样。
可前世那冰冷的文字在他心中横亘了几十年,让他时时如堕冰窟:安王赵泽瑜于北原朔城一战中与北原统帅霍鲁苦战,不敌,至断崖处同归于尽,尸首无踪。
少年在被衾中的身体暖和得像火炉一般,赵泽瑾不禁疑惑,这样暖的身体,怎么那么冷、那么狠的心?
他怎么敢、怎么舍得抛下自己这个兄长、抛下世间的一切,孑然离去,让自己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一块?
赵泽瑾有些恍惚,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自家弟弟,几乎分不清眼前人是真人,还是只不过是无数次的梦中幻影。
他问出了一直在心中的问题:“疼吗?”
前世我误会你惩处疏远你时,疼吗?你走上那一条无人相伴的孤绝之路时,疼吗?身受重伤坠落悬崖粉身碎骨时,疼吗?
千言万语在胸中激荡,可他能对弟弟问出的也只有这一句模糊的话。
赵泽瑜松了口气,还行,看来兄长没得失心疯,也没被父皇无端责骂,就是听说自己被揍了,着急了点,有点像吃错药了。
说不定就是乘风这个小兔崽子还玉佩时说漏嘴了。
他无所谓地说:“兄长,就这点事你还把我拽起来,我好歹是个皇子,二哥也不敢太难为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自己摔的皮都厚了,他那两下跟拍灰似的。”
赵泽瑾脸色却难看极了,从怀里将玉佩拿出系在了赵泽瑜腰上:“我赵泽瑾的弟弟,还不至于连一块玉都带不得。”
赵泽瑜眼睁睁地看着兄长打了个死结,脑壳疼,他兄长这是犯了什么轴?
“哥,哥,我真不用,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不在意也没什么鉴赏能力,这东西给我也是暴殄天物,我这天天带着一个不稳重上山爬树的摔了多可惜。”
然而这十分真诚的话并没什么卵用,他哥慈爱地抚摸着他的狗头、温柔得不行地道:“没事,摔了哥那里还有新的,你摔多少哥给多少。”
赵泽瑜:“……?”
十分像话本里那种土豪商户哄小妾的话,这特么就有点惊悚了,果真他哥还是失心疯之后吃错药了吧!!!
眼见赵泽瑜一脸惊恐懵逼,赵泽瑾没再解释,将人塞回被子里,继续叮嘱道:“若是有谁再欺负你,告诉哥,还有,你若是私自做什么有损己身的事,哥就把你关起来。”
赵泽瑜感觉他哥好像已经不止是失心疯了,这怕不是被谁给夺舍了,他那个端方稳重、温柔修德、耐心慈爱的哥呢?
他颤巍巍地道:“您还是我那个兄长吗?”
赵泽瑾默了下,那一瞬间的渺远苍凉几乎让赵泽瑜心惊,却见不过一瞬他哥又温柔无比地道:“我当然永远是你兄长。”
他分明带着微微笑意,却让赵泽瑜微微有些危险的寒毛直竖感,可分明他又很郑重,像是将多少年珍而重之的心意轻轻地吐了出来,又像是许了一个重于泰山的承诺。
秦王殿下似乎就是来把弟弟从梦境中拽起来炸个雷的,把赵泽瑜炸得魂不守舍、如临大敌,他却拍拍手走了,似乎刚才那几乎肝肠寸断的默默流泪、到现在还绯红一片的眼角都是他老人家的即兴发挥。
于是现在他又没事人一样恢复了那风度翩翩、皇家气度的模样,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好了,泽瑜你继续睡吧,哥走了。”
赵泽瑜望着他哥潇洒的背影咬牙切齿,内心开了锅。
他到底是因为谁大半夜的被弄醒啊?他哥自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搞得他以为兄长中了什么邪术,他现在还有心情睡吗?
乘风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步窜了过来,紧张兮兮地问:“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也难怪他像个惊弓之鸟似的,以秦王殿下的稳重,半夜前来必是大事,说不得便是什么脑袋搬家的大事。
况且连穆统领都是一头雾水。
赵泽瑜:“……”
他喃喃道:“要是我说我哥大半夜过来一趟就为了把玉佩给我你信吗?”
乘风一脸“殿下你脑子被驴踢了吧”“殿下你就糊弄我”的表情。
属下大逆不道怎么办?自己惯出来的,赵泽瑜只能自食其果,转而问道:“你今日把玉佩还给兄长时说什么了?”
乘风一脸无辜:“殿下吩咐,我哪儿敢不从?秦王殿下问什么我都说的不知道。”
赵泽瑜:“……”
算了,就这点水准,他不说话都能让兄长看出个七七八八。
他将玉佩小心地放到盒子里,向后砸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道:“行了,滚回去睡觉吧。”
这阴晴不定的主上!乘风委屈地将被子提上来给他家殿下裹了个卷气冲冲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泽瑜:有一个恐怖的事,我觉得我哥不是我哥了
泽瑾:本王现在是钮祜禄·瑾
第4章 皇帝也吃错药了
思量了许久,到底是年轻贪睡,赵泽瑜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便听门外微微有些声响。
他灵台骤然清明,气息却丝毫不变。
来人并未惊动在耳房的乘风,但并不是什么高手。他心下一惊,旋即又镇定下来,应该不能有人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乘风而不让他发现。
此时来人已然到了他床边,赵泽瑜被子中的身体本能地一僵旋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少顷,床边的烛台被轻轻拿了起来,赵泽瑜思量着总不能是要烧死他,脚底便是一凉。
这人丝毫不怕他醒一样地将他腿上的被子掀了开来。
他睡觉不喜欢穿罗袜,倒是方便了这人一路将他宽松的亵裤推到了膝盖。
电光火石间,赵泽瑜想通了来人的目的,这是要看他膝盖上的伤是否是真的。
他膝盖和膝窝上的青肿想必已然落在了来人眼中,这么大阵仗,他再不醒就太假了。
于是他先是无意识地在床上滚了两下,踢了下腿,揉着眼睛含混不清地道:“乘风你做什么?”
那人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烛火跳动,赵泽瑜眯了眼睛一瞧,连滚带爬地下地跪好了:“不知父皇驾到,儿臣有失远迎,请父皇恕罪。”
他不动声色地在初秋的夜中起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无比庆幸自己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林间窥探那人竟是陛下的人。
也对,他早该想到的。他三岁时大病一场,自此也不知幸或不幸,耳力忽而变得极佳,可闻叶落花谢。
那人轻功之高险些连他也漏了过去,似是在秦王府跟着林师傅学习时偶然提过的风无痕一脉轻功。
向来神秘的江湖草莽竟也入了宫墙深重。
他伏在地上恭敬至极,陛下却并未叫他起身。两根略带薄茧的手指钳住赵泽瑜的下颌,强拧一般地逼他抬起头来。
赵泽瑜不敢直视天颜,只好将自己的狗眼闭上,皇帝渊渟岳峙的帝王威势深重,他每年和这个父皇说话大抵不超过十句,难免被压//制得抖如筛糠。
帝王声音深沉,有些不悦:“睁开眼。”
真不知陛下抽的哪门子疯,闲来无事来折腾他这个闲人,难不成是为英王出气来的?
不好,那兄长?联想到兄长方才不明所以的失态,赵泽瑜心中再难平静,强迫自己睁开了一条缝,试图分辩皇帝的想法。
烛灯昏暗,屋中暗影重重,皇帝高大的影子将少年身形的赵泽瑜笼罩在内,竟好似吞噬活人的鬼影一样,叫赵泽瑜几乎喘不过气来。
皇帝的神色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声音中也并无多少温情:“你怕朕?”
安抚好自己快打颤的牙齿,赵泽瑜嗫喏道:“父皇统御六合、威震四海,自然让儿臣敬畏。”
皇帝鹰爪一般的手几乎扼住了少年纤细脆弱的脖颈,激烈的脉搏贴着皇帝的手跳动,温热而有着少年的活力。
皇帝意味不明地看着赵泽瑜,他这个以后十分有能耐的儿子如今眼睛竟意外地清澈,里面有着担忧、焦急、畏惧,倒是看不出日后那般的城府。
赵泽瑜毛炸得飞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住习武之人本能的反抗意识,以免弑君。
曾经他央着长兄,出宫在江湖上走了一圈,多少赶上了几个大场面,不闯祸的本事没练成,闻着杀机的味儿就跑的本领倒是炉火纯青。
他实在不太能想得出来,作为一个平庸到极致的皇子,陛下为何会对他有些许杀意。
陛下那两根手指头分明是血肉之躯,却带着说不出的血腥锋锐气息,像是一把既狂放又幽微的刀刃,见血封喉。
良久,皇帝笑了一声,在床上坐了下来,笑得慈祥,像是一个慈父:“小八,到父皇身边来。”
赵泽瑜这才发觉仅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浑身都僵住了,尤其跪着的这两条腿,险些麻得起不来。
环顾四周,皇帝将这间皆为旧物的房间尽收眼底,声音温和得很:“是父皇不好,这些年没有关注你,让你和父皇生分了。”
扑通一声,赵泽瑜本就僵麻的腿就近砸在了地上,他真诚而惶恐地叩首道:“儿臣不敢。”
黄鼠狼给鸡拜年,鸡只好把自己的喉咙奉上俯首称臣,敢恃宠而骄的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的盘中餐都不知道。
赵泽瑜只有一个想法:求您别关注,放我这个庸人自生自灭就好。
皇帝却一把将他扶了起来,按在自己身边,嗔怪似的道:“跪什么,膝盖不要了吗?放心,父皇既然来了,就会宠着你。明日朕叫人给你收拾出一个新殿,这里太过偏僻也太陈旧了些。”
不,我不想搬。
显然皇帝没有询问赵泽瑜的意思,继续道:“朕给你指几个文武师傅,过些时日你也上朝旁听,等做出些功绩朕就给你封王。”
赵泽瑜本就是挨着边战战兢兢地坐了,差点给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厚待吓得腿一软滑下去,可是皇帝紧握着他的一只手,是绝不容违逆的。
“儿臣愚钝,不敢受父皇这般费心,怕会叫父皇失望。”
话音刚落,他手上便是一痛。
大启时常由各世家大儒带起各种新风尚,正巧这时候流行的是以乐会友,列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