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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也算正式员工了,让人天天打地铺似乎不太合适,可卧室又放不下第二张床,陈安干脆打算将自己的旧床折价卖了,再换个上下双层的,为此特意借了辆电三轮,拉着贺璞宁去了趟二手市场。
电三轮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搞来的,外漆都掉光了不说,随手一摸都是黑乎乎的煤渣。陈安拿扫帚扫了扫,又铺上一层报纸,才勉强看起来干净了些。
临出发前,陈安照例将自己平日用的大塑料瓶灌满了水,又从柜台里面拿了瓶冰红茶。
他把冰红茶塞到贺璞宁的怀里:“路上喝。”
贺璞宁却没接,在陈安递过来的瞬间松开了自己环抱在胸前的手,两人一推一躲,冰红茶措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咕噜噜转了好几圈,直到被椅子腿卡住。
陈安刚想骂他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就看见贺璞宁将冰红茶捡起来,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别总把我当小孩。”
他说完,将冰红茶重新放回了柜台,拎起了那个满是划痕的旧水杯。
陈安盯着他的背影愣神片刻,心里想着叛逆期就是麻烦,但也没多做在意,跟着走出了家门。
三轮车的后斗几乎被陈安的旧床占满了,只留下斜边的一个角落。矿区的水泥路常年走运输车,路边早就被压得坑坑洼洼,陈安偏偏还把电三轮开出了越野的劲头,整个车身都跟着他拧车把加速的动作晃来晃去,险些要抖散架了。贺璞宁一只手扶着床腿,一只手扒着围挡,耳朵里灌满了风声。
兴许是矿区停工放假的原因,今日的天空难得沾了点蓝色,像洗过画笔的清水池。贺璞宁一言不发地望着划过的田野。他刚跳下火车的时候,农田还是一整片绿,现在已经被大块方方正正的金黄覆盖,到了要收割麦子的时季。
陈安似乎和二手市场的老板是旧识,对方见他进门,立即停下手上的活计,走上前喊了声名字。
两个人彼此笑着握了握手,陈安说明来意后,又顺势把贺璞宁推到眼前:“这是小普,我弟弟。”
他没有用学徒、帮工之类的词,而是头一回用了这么近乎亲昵的代称。贺璞宁能清晰地感受到陈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掌心微微发热,还带着几分湿润的汗意。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后背。
不过谁也没顾得上贺璞宁转瞬即逝的僵硬。陈安很快松开了手,招呼着他和老板一起将车上的旧床卸了下来,在仓库里挑挑看看,最后选了个红木色的上下床。
“就是磕了几个小坑,瞅着不太好看,不过质量你放心。”
陈安摆摆手:“不是事儿。”
他爽快给了钱,却没着急将新床搬到三轮车上,而是和老板约定好晚些来取。
“我弟没来过县城,顺便带他去逛逛。”
陈安给贺璞宁置办了几身夏天穿的衣服,又添了双运动鞋。小孩来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还捡他的旧衣服穿,裤脚袖口哪儿哪儿都短一截,看着属实有些寒酸。
贺璞宁看着自己脚上这双连山寨都算不上的鞋,上面的某品牌 logo 绣的歪歪扭扭,字母拼错不说,三角形标志也完全印反了。
陈安浑然不知,目光期待地看着他:“款式喜欢不?黑的好,不显脏。”
“…… 还行。” 他沉默半天,拒绝的话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个人买好衣服出来已是午后,陈安想着刚好趁现在回去,天黑前还能赶到家做顿热饭。谁知贺璞宁完全不按规划走,转头就拐进了旁边的商场。他一路直奔家电区,趁陈安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干净利落地挑了套热水器。
小老板力气和身高都比不过,只好用嗓子大声嚷嚷:“你哪儿来的钱!”
“我自己赚的。”
贺璞宁完全不为所动,将陈安刚发给他的工资全都拿出来付了款,又约定了上门安装的时间。
听到安装费还要一百块之后,陈安说什么也不干了,若不是手脚都被死死的拦着,几乎要冲到收银处把钱再抢回来。贺璞宁没办法,两个人最后各退一步,让店员帮忙打包了回家自己弄。陈安嘴里一边骂着 “败家玩意儿”,一边气喘吁吁地将热水器运上了车。
他们还是没赶上日落的时间。行驶在返途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金黄的农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漆黑。四周没有树木遮挡,连霾团都变得更加浓郁,只有天上隐约闪烁着几颗朦胧的星星。
兴许是后座载着个花了大价钱的物件,三轮车走得平稳了许多,陈安不紧不慢地开着,嘴里叼了根随手捡来的麦穗。
他们开着电三轮又取了床,后斗就连能塞人的缝隙都没有了。贺璞宁只得盘腿坐在下铺的位置,耳边充斥着陈安哼的不成调子的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晚风混着麦子成熟的香气,热热地打在脸上。贺璞宁穿着新买的衣服和鞋子,胳膊里是他拼命斗争来的宝贝热水器,心底异常平静。
他只是想着,夏天来了。
第6章
矿区每个月会有固定两天的公休假。这几年 PM2。5 成了热门话题,盘点全国空气质量排名,矿区回回都在表单末尾。上头强行压了环境指标,无论国营还是私企,每月必须固定停产两天,又紧急加装了好些台远程雾炮机。
虽然陈安觉得这些大炮除了制造噪音根本没用,用来对抗矿区的灰尘杯水车薪。
也不是没有老板动过偷偷开工的心思,夜里开了机器加班加点,结果被人一个匿名电话举报给了省里来的巡查组,狠罚了几十万,又贴了封条,勒令停工整改,类似的事情才逐渐消停下来。
放公休假的同时,通常也意味着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陈安的面馆也会变得更加热闹。
塑料门帘噼里啪啦一响,七八个戴着安全帽的人一窝蜂地涌入,脸颊、脖子、手指,但凡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是黑的,只有说话时能看见发黄的烟牙。
看到他们手里拎的编织袋,陈安就知道,今天矿井发钱了。
下井风险高,几乎年年都要死人,哪怕是命大的熬到了中年,也只剩两块烂肺,难得善终。连他们自己都调侃,这是个拿命换钱的活。但矿上的薪水实在高得诱人,在县城人均不过千把块工资的时候,他们每个月已经能拿到一两万了。
不计其数的年轻人早早的辍了学,怀揣着发财的梦想,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就像田里一茬接一茬收割的庄稼。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银行账户都没有,发钱的时候索性就给现金,用麻布口袋兜着,塞得满满当当。
工人们把编织袋往前胸一背,便开始大呼小叫地嚷嚷着点菜,难得奢侈一回,才不管店里原本卖的是什么。酱大骨,炖肘子,红烧鱼,总之越硬的菜越好,统统都要端到桌子上。陈安刚来矿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老实坦白自己做不了,险些被人砸了店面,后来就学聪明了,算着日子提前把鸡鸭鱼肉全都备上,甚至还帮人从县城里捎带过驴板肠火烧。
今天也是一样。陈安大致扫了眼进来的人数,便招呼着贺璞宁帮忙拼桌子。
他们中有不少是第一次见到贺璞宁,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揶揄,问陈安:“找着打杂的了?”
陈安不答应也不否认,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弟弟。”
一大桌年夜饭水准的热菜,陈安要在厨房忙活大半天,贺璞宁便留在外屋照看。
贺璞宁在柜台后面安静站着,看着他们挨着坐下打开编织袋数钱,一沓又一沓粉红色的钞票,就这么放在油腻破旧的餐桌上。手指用舌尖润湿了清点,嘴里也不停地碎碎念。
“一百,二百,三百……”
将钱算的差不多,于有人又想起别的事情,让贺璞宁帮忙去外面看看大巴车来了没。
“这个时间,早就没车了。” 贺璞宁忙着扎帐头也没抬,进城的末班车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出发。这些当地人,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才对。
那人却摆了摆手,只管让他朝周遭多找找看。
贺璞宁出门前,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压低声音的哄笑。
“可别教坏了小孩儿。”
“你懂个屁,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才最生猛。想我当年——”
……
夜里起了一阵风,贺璞宁没再听清后面的话。他走到公路边向四处望了望,竟然真的在高速路口发现一辆大巴车。临近的几家餐馆也开始有人冒出头,互相招呼着准备上车。他们勾肩搭背,走路摇摇晃晃,时不时还朝着漆黑的天空大声喊上一嗓子,看上去喝了不少酒。
他回到店里,将外面的情况如实告知。几个人的动作突然快了起来,将杯里的二锅头一口闷干,其中一个还拍了拍桌子,扬声道:“老板!快点上菜!”
城际公交是清一水绿色的车体,此刻外面停的这辆却是红色的,贺璞宁从未见过。他心中的疑惑更甚,没忍住问了出来:“这辆车是要去哪儿?”
方才的那个中年男人咽下嘴里的红烧肉,朝他 “嘿嘿” 一笑,意味不明地说:“去当神仙。”
见贺璞宁微皱眉头露出茫然的表情,这些人如同遇到了可逗弄的宠物,情绪更加高涨了几分,甚至有人起身拍了贺璞宁的后背,招呼着他一起坐下喝酒聊天。
“小伙子多大了?”
“…… 十八。”
“呦,成年了啊!” 对方瞬间搂住他的肩膀,“成年就好说了,晚上要不要跟哥哥走,带你去爽一把——”
“小普!”
这人话音未落,就被猛地一声叫喊给打断了。
贺璞宁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人已经瞬间被陈安拽着胳膊拉到身后。小老板表情含笑,语气却带着冷意,背过身冲他道:“去端菜。”
他心中厌恶的情绪早已到了顶点,此刻得了陈安的命令,只觉得如临大赦,瞬间躲到了后厨。
外屋的聒噪始终不停,贺璞宁端完了菜就再也没出去,陈安倒是和那群人聊得十分自在,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大笑。贺璞宁垂眼站在阴影里,拳头逐渐收紧,莫名感到一阵烦躁。
还是没抗住被灌了两杯酒,陈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绕过柜台,冷不丁和贺璞宁撞了个面对面。
他惊呼一声,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怎么不上楼?吓死我了。”
“等你。” 无灯的黑暗里,贺璞宁的瞳孔显得格外明亮。
“等我干嘛?赶紧去睡觉,都几点了。” 陈安催促着,“我今晚跟他们出去一趟,外面的桌子不用管,等我明早回来收拾就行。”
他说着,拿过门后的外套就要穿上,却被贺璞宁一把抓住了手腕,厉声问道:“你去哪里。”
贺璞宁说着,身子也越靠越近,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了,他力气很大,抓得陈安很不舒服。
对方质问一样的口吻同样让他感到烦躁,他往回缩了一下,贺璞宁却没有放开,反而攥得更紧。
“陈安!你到底走不走啊!”门外开始有人叫他的名字,催促他加快动作,大巴车也跟着 “滴滴” 的鸣了两声喇叭。
眼看时间不够,陈安用力地甩开了贺璞宁的手,干脆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沉寂,脱口的一瞬间他就开始后悔:“不是,我——”
“陈安。” 贺璞宁打断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上半身整个欺压下来,将他密不透风地堵在墙角。
喉结上下滚动,陈安被死死盯着,没由来地呼吸一窒。
贺璞宁伸直了胳膊挡住他的去路,声音仿佛淬了冰霜:“我说过,别把我当小孩。”
大巴车的喇叭又叫了一声。
他到底还是没能把人拦下,陈安趁他不注意之际,直接从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等贺璞宁追到门外,那人早就手脚麻利地跳上了车。
汽车缓缓开动,只在公路上留下一串连绵的尾气。
第7章
作者有话说:写到小普拿着 “螺丝刀” 的时候下意识打了“改锥”,读了一遍才觉得不对劲,似乎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哈哈,又给改过来了
贺璞宁在公路边站了很久。汽车黑色的影子在视野里逐渐缩小成一个方块,然后是一个点,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和静寂的平原融为一体。
月过中天,他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脚回到店门口,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双眼。
若是被陈安看到,又要拿着剪刀 “恐吓” 他。小老板最看不惯他不长不短的头发,每次进城都想拉着他去剪掉,干活的时候麻烦不说,洗头都要多费一泵洗发水。贺璞宁誓死不从,宁可自己偷偷剪也拒绝跟着陈安进理发店,两人每周都要因为这件事情拌嘴,谁也不肯互相让步。
他向后抓了把头发,此刻忽然觉得碍事起来,干脆用力揉乱了。
胸口仿佛藏了团闷火,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