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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好最后一笔,我将衣服叠好,放在自己枕边。
我轻轻摸着心口处的名字,我眉眼微弯,似乎这样就能再在美梦中多停留一会儿。
*
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正梦到师父握着我的手写下那句“离离舒云散,湫湫兮如风”。
在梦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小孩。我依旧拜入了师门,但我大概比现在的我要乖一些、要听话一些,因为我的父母虽然偏爱弟弟但对我也不差,这让我能同世间大多数孩子一样天真无忧地长大,也让我不再那么偏执、阴冷、疯狂。
梦里师父只有我一个,这次我不知道什么男女主剧情,我也不必费尽心机碾碎一身骨头弄亮那些莲花灯。
我梦见师父云游凡间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要收我为徒,我梦见他对谁都冷淡,但他只对我极好极好,他说看见我的第一眼便很喜欢我,就决心要将我带走做徒弟。
真好啊……
我梦见,我同他快快乐乐在仙山上生活了好多好多年……
好多好多年之后还有好多好多年。
我知道他会一直对我很好。
因为这一次,我不是什么蛟螭,我只是他的离湫。
我梦到,这一次,我想要犯傻拔下鳞片为他做衣裳的时候,他头一次狠狠说了我,但之后他便自己将我的名字缝在了衣裳里面,他说,这样我就会知道自己是一直都是在他心上了。
我笑了,露出了那种我见到第一次见到芙灵时,我曾极其羡慕的她那种毫无阴霾的笑。
师父握着我的手,在纸上写下那句诗。
“离离舒云散,湫湫兮如风……”
他说盼我此后能一直无忧,道途坦荡。
但这次,他还拉着我的手,他说,他会一直陪我走下去。
我被寒光惊醒的那一刻,熟悉的剑刃直刺双目。
梦中的满腔温情被这一剑尽数浇灭。
我浑身感到一股冷意直逼心头。
我本以为,这一日会晚些才来。
却没想到,那场梦原就是我最后的时间。
太一剑上摇曳的青羽剑穗是我前日亲手系上的。
但这并不妨碍太一剑释放出直刺我的汹涌杀意。
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这一剑确叫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什么也来不及反应,只本能抓起了枕边的衣裳,第一反应便是颤抖着手想要递给他。
如此,好似所有的美好便仍旧是离湫的。
丑陋的只是蛟螭。
但他没叫我拿着那件衣裳靠近,我的手还举在半空,
噗嗤一声,宝剑穿过了我的手中的衣裳,刺进了我的胸膛。
我这本以为当刀枪不入的衣裳,终究在神剑太一面前脆弱如纸。
我没有保护的胸膛同样轻易就被刺穿。
但我最珍贵的护心鳞,早伴着我的一腔赤忱被缝进了这件衣裳里。
啪嗒啪嗒。
鲜血混着一颗颗水珠落下。
那我心心念念念了半年才做成了这样一件漂亮的白衣,但若要它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鲜血溅染上衣裳那一瞬间,我的心好似在那一刻也骤然被挖空了一块。
我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竟在落泪。
我怔怔望向那个阴影里的人。
我的师父,我最爱的师父。
我从年幼起便视若神明的师父。
我想问他些什么,却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只低头愣愣看向我仍颤抖着举在半空的手。
我手中那件渐满血污的衣裳,此刻再看不出我此前为它用了多少心思。
像极了我被践踏进泥里的一颗心。
第14章
半晌后,我望向师父,我仍有不解。
我竟颇为冷静。
若非我心口还插着那把剑,我这语气堪称正常到不行。
“……我以为还有三日的。”
“原来是今天吗……”
我发问,希望师父为我解惑。
就像从前我不论遇到什么不解的道术符咒,他都能很好地为我解答一样。
我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分明安排好了一切,我不愿同他走到刀剑相向的那一步。
他额心法印未成,再迟几日,我就能安排好一切。
为何偏是今日。
为什么……我费尽心思,我已经足够努力,却还是同他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啊……
我心中狠狠一痛。
在阴影内,我看不清师父的面容,他只有双眸在夜色里泛起一点微光,但他响起的声音依旧并无什么情绪起伏。
他是如此冷静,如此冷静地用剑刺穿了我的胸膛。
对大多任何妖魔来说这是足以致命的地方。
哪怕蛟螭本有不死不灭之身,这一剑,也会叫我重伤,将我困在病榻间许多日。
他清澈的嗓音还同往日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芙灵,给我传了一则消息。”
啊,又是芙灵。
我没想到她被我砍了一只手,又断了一只手,我封了她的洞穴,命时媚鬼喂她吃下可让人法力尽失的药,她竟还能给师父传消息。
许是我近些日子太过恍惚,我竟忽视了她这处,是我小看了她。
但于此同时,我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就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恶毒的女配终究会输给善良的女主。
这难道是冥冥中自有注定的么。
我笑出了眼泪。
“又是她,总是她。”
“师父你生气了吗?芙灵这次是真的被我弄断了一双手。上次她不过没了一只手,你便在我身体里种下了荆棘,这次,她双手尽断,你便真要提剑杀了我吗?”
我看见我师父眸中冷光微凝。
他或许当恼我毫无怜悯之心,毫不顾惜同门情份,轻易就对芙灵用了那些残忍的手段。
我用本命刀砍下芙灵的那只手,不是那样容易就能用些什么灵药重新长回来的。
那一刀凝聚了我的意念之力,世间或许少有灵物能消除蛟螭的意念之力。
芙灵或许要永远做一个残废了。
我略微讥讽地想。
但同时我也知道,在他收到芙灵传来的讯息的那一刻,在他看到被我囚在山洞里的芙灵的时候,我在心中便彻底沦为了妖魔一类。
我师父开口:“你对同门尚且手段残忍,又何况旁人?”
“离湫,你不该……”
他的话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他感到我竟丝毫不顾心口的剑,直刺刺要朝他起身。
我往前一点,那剑便往胸膛深刺几寸。
我痛得闷哼一声,血从唇角溢出些许,我却固执地要走到他面前。
我踉跄着,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血印。
只因我想看看他的脸,我想知道,刺穿我的心口,他是否感到痛快?
还是说他也会愧疚……他是否有一分难过,一分不忍?
他这次没能阻止我走向他的动作,我只手死死握着他的剑,不叫他有所动作。
我浑身浴血,却恍若未觉。
我看清了他的神情。
冷淡的,平静的。
我笑了一声,却满是凄凉。
我说:“师父的心,真狠啊。”
“我十年了都未叫它改变分毫。”
“师父,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此前净山那次不是我做的,是芙灵同妖魔勾结,陷害我。”
“……当然在这之前,芙灵这样的事还做了很多次,不过这里我也就懒得说了。”
师父眉间微蹙了一下。
“将芙灵囚在山洞里,毁她双手,此事是我所为。但我却要问一句,为何芙灵此前害我便做得,我不过关了关她,弄断了她一双手而已,这便残忍了么?”
“他人若打我,我为何便不能打回去,一定要忍气吞声么?”
“师父你当知道,这不是我的性子。这些年,我已经为你,忍了太久了。”
为他,我甘愿自缚双翼。
我忘却从前的野心勃勃,我甘愿同他一起做一个普通的凡人。
不等师父说什么,我看着他说:“这些话我放在心里很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我便索性说了出来。”
我看着他始终微微阴沉的神色。
许是月光映照,他侧脸在夜色似乎也显出了一点苍白。
我微弯了弯唇:“师父,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大概都难完全信我。”
“因为我是蛟螭啊。”
我看了看胸口的剑,他的手从来都没有一点颤抖。
“你准备怎么做呢师父?”
“抽掉我的筋?或者你也可以一根根敲断我体内的一百零一根魔骨,这样我便一点也动不了了。”
我慢慢说着这些他曾教过我的对付妖魔的手段。
我指了指我心口的剑,露出一个稍显苍白的微笑:“虽然真的好痛啊,但是这样可杀不死我。师父你方才应当直接撬开我的脑袋,妖魔的灵核在这里……”
我似乎显得毫不在意,甚至咄咄逼人。
但我只有我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在他将剑刺进我心口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便已陡然死掉了大半。我站在这里不过是竭力强撑一口气。
我师父这时终于没忍住开口止住了我的话:“离湫,我不想杀你。”
我看着他,他苍白的唇抿出凌厉的弧度。
“但我必须保证,蛟螭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额间的翠钿在夜色下美得叫人心惊。
我鲜少见他如此冷漠的神情。
他终于正面回答了我,我如愿清晰地看到了他面上的神色,但却并非我想要的那种。
那冷漠叫我只觉胃里都抽痛地痉挛起来。
“世人无辜,不当遭此浩劫。”他说。
当审判的镰刀终于落下的时候,我生出一种果然这样的感觉。
他不会选择我。
他有他的责任,为了这,他必会舍下我。
他只会放弃我。
小叶子说的是对的。
我早知晓,我早知晓,为何在这时,心中却依旧这样难过,为何在知道自己最终会被抛下时候,依旧心痛到难以呼吸。
我感觉那原本淹过喉头的冰冷的潮水………这一刻骤然没过了我的头顶。
在这一刻,它们终于彻底将我淹没。
我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我试图在他眼中找到一丝不舍,但是没有。
无人能救我。
我知道,我终会在这绝望中慢慢死掉。
我想到几日前,我们还在桌前拥吻,他还小心碰了碰我嘴唇,问我是这样做的么?
我看着他的衣裳,这是我很久前为他做的那件,已经这么多年却依旧保存地很好,原来他还在穿。
他的鞋子,是他曾夸过我做的最好的一双。
他系着头发的发带,我曾觉得做的很难看,但他却说很好,一直用了很久。
我看了看面前宝剑上的青羽穗,我勾着手想要轻轻拨动一下,但那剑柄离我实在太远。
我笑了一下,而后不禁再度落下泪来。
真绝情啊……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让我珍视的东西被撕碎。
我心底对他如此的坦诚骤然生出一丝隐秘的恨。
我恨他残忍,哪怕他骗骗我。
毕竟我是如此好骗,这十年他都骗了,为何就要在这最后便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意说了。
明明只要他说,我通通都会相信。
小叶子说的话在我心中一点点浮现。
它说,从他与你成婚起,这一切便是一场圈套。
它说,这十年他陪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随时监视你。
它说,醒醒吧,他额心的雀金囚神佛亦可缚,被那法印困住,你此生再无自由。
我剧烈颤抖着。
我望向他额心的翠钿,那精美小巧的翠钿同其残忍的用途相比有个极好听的名字——雀金囚。
这本是上古魔神为了留住心爱的雀仙所做。后人却用它来封印镇压凶残的大邪祟。
这枚法印我师父用眉心滋养了十年,所以这些年他白毫灵光才消隐不见。
他准备在六日后,我和他成婚十周年纪念日的那一天,亲手开启法印将我镇压。
时至今日,我却依旧忍不住问他:“全是假的吗?这十年……”
这十年,他便对我没有一丝真心么?
我师父的神色模糊在夜色里,我看不分明,他没回答这个问题。
而我其实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我不过是在问自己。
这方圆百里都被仙门包围了起来。
他们想将我困死在这里。
我从来都知道的,当初为了护我同我合契成婚是假……
这些年的仙门追捕是假……
为躲避追捕陪我在凡间的这十年……也是假的。
我再没忍住,呕出一大口血。
我仿佛看到身体里的那个离湫在慢慢死去,那个我一直想要拼命保护着的,不叫她看到这世界污秽的离湫,那个还有着一切和师父美好回忆的离湫,那个还傻乎乎相信着师父的离湫。
那个,无论怎样被骗都傻乎乎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