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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欢呼结束了。
方彧转过身。谢相易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中,与她沉默地对视。
她说:“……星领长。”
谢相易微微俯身:“司令官阁下。”
方彧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称呼,点了点头:“请去星舰上聊聊吧,过去很久了。”
谢相易:“敢不从命。”
她与谢相易一同登上泰坦号。
舷窗落下,谢相易才端起茶杯,笑道:“方彧,你生我的气吧?”
方彧接过毛巾,按在脑袋上:“……理论上当然。但为已经发生的事生气也没用了,所以我不生气。”
“那就好,下官甚是欣慰,”谢相易推过去一份材料,“阁下看看这个。”
方彧不睁眼:“什么?”
谢相易微笑:“廷巴克图的年度计划,这是第四年的。”
方彧冷笑:“哟,要塞现在都有‘计划’这种东西啦,真是耳目一新啊。”
她拿起来,扫了一眼,笑着丢回去:“……和之前的比起来,似乎少了点什么啊。”
谢相易点头:“少了‘我们是为了廷巴克图的利益而战斗的’。”
“你们不再为廷巴克图的利益而战斗了吗?”方彧笑道,“那些被炸毁的学校可全靠你们的战斗来重建呢。”
谢相易挑眉:“讽刺我可以留待以后,如今看来,咱们的日子还长。”
方彧摘下毛巾,淡淡说:“你觉得只要我回来,各地就会喜迎王师,黎明塔就会迎来新王吗?”
“不错。你没看到贵乡提督的反应?”
谢相易按住胸口:“安达命不久矣,大家都在观望,只要一两场胜仗而已。”
说着,他啪地按开星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彧抱着胳膊:“我自己坐在这里就能定下决战方案吗?不需要陈蕤和卫澄?”
谢相易笑道:“这不是为了让您稍微适应一下……唯我独尊的感觉吗。”
方彧沉声:“奥托。”
谢相易一怔。
方彧合上眼,像是早有准备:
“我们先吞掉德拉萨尔兵团,把兰波顺势吓跑,然后争取不战而下奥托。吸引敌主力……在奥托一带决战。”
谢相易:“不在廷巴克图一带,倒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奥托吗?”
方彧哑着嗓子:“一,联邦内战,规模不小,如果让远星趁虚而入,此后合法性就存疑了。二,算算联邦现存的将领,卢守蹊、兰波都会躲事,德拉萨尔会死在前一战里,那么……裴行野会出来。”
她睁开眼:“凭裴在廷巴克图的威望,我担心廷巴克图人用脚投票。”
谢相易笑了:“您真是我们的宝剑啊。”
方彧弯了弯眼角:“宝剑也只是一把剑而已,需要在合适的时候由人从石中拔出。”
谢相易拔剑的时机不早也不晚——太早,他的权威不能如此牢固地扎入这片土壤;太晚,廷巴克图也经受不起长久围城的苦痛。
恰好的时刻,他挥剑而出。
至于那把剑……她自找的,无话可说。
谢相易笑说:“方彧,把物资交给居民吧。”
方彧歪过头:“不由你交?”
谢相易:“已经做了恶人,不如做到底。英雄的角色,还是你来吧。”
**
远星历,新年。
德拉萨尔军团屡屡溃败的消息传入桑谷,而兰波不断申明自己已经“努力救了”,却越救越远离中心战场。
然而,众人却无心理会远星的乱局——
安达的病情急剧恶化,看起来终于要面对那道最终的命题了。
病房里,裴行野拍拍菲尔南的肩膀:“过去吧,看看。”
菲尔南往后缩了一下:“裴元帅……”
裴行野苦笑:“没关系,他已经听不到什么了,不会知道你临阵脱逃,又被德拉萨尔提督赶回来的……即使知道,他也不在乎这种事的。”
菲尔南低下头:“我只是害怕看见安达阁下那样、那样无力。我还是宁愿记住他总是能控制一切的样子。唉,对不起,明明我和安达阁下……也不是很熟的。”
裴行野垂下眼,温和道:“改变你命运的人,不管熟不熟悉,总是很重要的。”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爆炸。
裴行野蹙眉,下意识把菲尔南往后一拉。
菲尔南吓了一跳:“怎么!桑谷也……”
裴行野松开手:“哦,示威游行而已。还是老一套,反对安达,什么穷兵黩武,独夫之心,冷酷无情,贵族做派……”
菲尔南义愤填膺:“他们因为找不出实据,就只能侮辱人格。不该允许他们这样。”
裴行野漫不经心,冷笑道:“是非毁誉,往往言过其实。”
“可根本是无凭无据吧,独夫之心、冷酷无情这种词汇——”
菲尔南一愣:“您在做什么?”
裴行野取出一个骨灰罐,打开盖子,递给他看。
菲尔南一怔:“这是谁的……呃,这里面装的怎么像小苏打粉啊。”
裴行野笑了:“当年佐藤准将牺牲,安达却不许他的骨灰回桑谷。我……很不理解。安达当时对我说——一罐磷酸钙没有任何意义,是生者的感情赋予其意义。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盛一罐子小苏打粉,只要能对着哭出来,不也一样吗?”
菲尔南印象里,安达虽然喜欢说地狱笑话,但还没有地狱到这种程度。
他张口结舌:“啊……”
裴行野笑叹口气:“我很生气,那是他家几代的老家臣啊,怎么会这样?我说了气话——那你死了,也不要留骨灰,装一罐子小苏打粉吧。”
“安达说,那希望大家不要伤心很久,保质期过了就不能吃了。”
“……我昨天去买了一袋,发现小苏打粉的保质期居然只有十八个月,用来给大家伤心的话,的确不长。”
菲尔南忽然意识到,地狱的不只是安达而已,还有看起来一向很正常的裴行野。
……他居然真的去买了,还装进去了。
裴行野低声说:“但我并不是给安达装的。”
菲尔南没听清:“什么?”
裴行野:“没什么,请你帮我保管一段时间吧——啊,知道你不喜欢这种阴森森的东西,但里面只是小苏打粉而已。如果不舒服的话,交给软软也行。”
菲尔南听到卢汝安的名字,不觉脸红:“我、我可以的!”
裴行野莞尔,这次笑容真实了一点:
“软软没接触过什么……敢对她暴露本性之恶的人,又习惯以自己的心而非眼睛去看世界。她的世界很纯粹,感情也很纯粹。”
菲尔南攥紧怀中的骨灰罐,觉得裴行野言有所指:“……”
“有纯粹的人,就有复杂的人,精心计算过的爱和发自肺腑的爱一样是爱——我并不是说复杂的人就不配怎样。”
裴行野安抚地看他一眼:
“我想说的是……遇见纯洁无瑕的事物,不应因地位差别而生卑微之心,不应自残形愧而生摧毁之心,更不应以为对方纯洁可欺而生凌虐之心……好好爱她吧,你也会幸福。”
一直堵在心头的疙瘩忽然松弛了,菲尔南垂首:“谢谢您。”
裴行野站起身,口吻轻松:
“菲尔南,打不过的时候,假装且战且逃也比直接就跑好些呀,被这样赶走也太丢脸了。软软知道了会笑话你一辈子的——跟我再走一趟吧,怎么样?”
菲尔南一怔:“去哪里?”
裴行野弯着眼笑了:“履行最后的职责,去远星。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要解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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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终章响彻之刻(1)
◎史者不言,岁月为公。◎
法尔希德是在自家的小花园里自杀身亡的。
尸体被发现时; 皮肤已经被他豢养的几只夜枭啄得溃烂。
一只鹦鹉停在尸首上,华丽的尾羽如金属质感,直嚷嚷:“阁下,大吉大利!”
……临死前; 他为自己的诸多“罪行”拟造了完善的证据链; 封存在一个小匣子里; 从“挑拨离间谗害边将”到“隐瞒安达扣押方彧”——
把安达兄弟和方彧间的一笔烂账,统统认到了自己脑袋上。
不愧是干特务的人; 写供词比真的更像真的。
——要解决的最后一人主观能动性太强,还没等人动手,他自己就把自己解决了,还附赠了全套的公务文书。
这样轻而易举,裴行野倒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
他看着架上的翠鸟,轻声问:“他下棋时一定很会抢先手吧?”
翠鸟不言,鹦鹉抢话:“大吉大利!”
法尔希德只留给裴行野一张字条; 用血写就。
“我养了许多鸟。鹦鹉善言; 可以讨好愚蠢的上司; 使我晋升;翠鸟好颜色; 可以提供美丽的羽毛,使我情怀舒展;夜枭凶戾残忍,可以啄食我的身体,使我死后不落入敌之口……”
“他们各以其独特的用途,回报主人多年的眷顾。”
“君子不器; 禽兽为之。我完成了我的用途; 您是否也该去完成您的?”
菲尔南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完成……用途?”
裴行野仰头; 去解翠鸟足上的铁链; 温和地说:
“老丘八; 大概是因为语文学得不好吧。”
法尔希德自杀的次日,青鸟号再度掠过桑谷领空——
裴行野率军出征了。
……
菲尔南诧异道:“阁下为什么这么着急?战前准备还没做好。”
尽管从未觉得菲尔南在军事上有一星半点的天赋,裴行野仍托腮指向星图,耐心地说:
“方彧一定是想彻底吃掉德拉萨尔后,扭头往奥托跑,把战场拉到奥托去。德拉萨尔是来不及救了,但还可以把她堵在半路。”
菲尔南不明所以:“廷巴克图才是她的根据地,为什么反而要往奥托跑?阁下又为什么不让她去奥托?”
裴行野垂下眼:“廷巴克图离远星太近,远星领会坐收渔利。奥托……那才是她民心所向的地方,她若真的过去了,奥托恐怕会不战而降。”
菲尔南:“那,兰波提督部可以拦截,为什么……”
裴行野平静地说:“兰波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躲还来不及哪。”
菲尔南一愣。
如果裴行野最终平定了方彧的话,兰波今天的观望避战,岂不是板上钉钉的罪状?
这样的行径,怎么能说是聪明呢?
——除非,方彧不会输。可裴行野毕竟是当世名将,就算方彧再厉害,他们怎么能肯定哪一方的成败?
他对战局一团雾水,对裴的举动却隐隐有了预感。
……只有一种可能。
菲尔南心底一惊。
……
泰坦号。
方彧抱起胳膊,站在星图前,自言自语:“裴部太快了,德拉萨尔又到现在没吃干净,按这个速度下去,我们会被裴在半路截住的,赶不到奥托了。”
洛林:“那会怎样?”
方彧四平八稳:“啊,如果被半路截住的话,局势会比较被动。看来不得不改变一下计划了。”
洛林:“裴行野不会真的想和您决一死战吧?安达的意思明明就是……”
“他自己倒是没必要和我决一死战。但廷巴克图和桑谷政府对峙了三年,怎么收场呢?总不能指望大家握手言和,然后各干各的吧。”
方彧平静道:“他是要替安达一党揽罪,给我,也给黎明塔一个交代。”
爱玛抱怨:“哼,只是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用得着跑这么快吗?直接输了不就得了。”
方彧笑了笑:“战败而降和战胜而降,结果能一样么?他心存死志,也得为后辈的政治资源考虑。”
爱玛:“啊,那该怎么办?”
方彧莞尔:“如果什么都不用想,我倒是很想和裴提督打得头破血流啊……”
爱玛一愣。
方彧领兵这么多年,从来只有“讨厌”“麻烦”“烦死了”三部曲,从未承认过自己对战争的偏爱,更从未用向往的口气说过这样的话。
……提督有一些变化。很隐秘,她瞧不出底里,只能看出细微的端倪。
就好像是一个新的人,在竭力扮演着“方彧”的旧角色。
不会是被魂穿了吧?
对,发烧后魂穿,简直是逻辑百分啊!
正当爱玛为洛林永远失去的爱人痛苦时——
提督伸手托起廷巴克图,眸光一冷:
“可惜,我不能这么做。什么战胜战败而降——让他不战而降。”
洛林一惊:“您要干什么?”
方彧笑叹口气:“也没什么,就是做点对不起他心理医生的坏事……”
“逼死他。”
……
裴行野按住眉心,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