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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你奶奶在旁边看见了,立刻就很凶地伸手拧了我一把,还骂我呢,说哪有我这样当爷爷的?大人不能碰新生儿的脸,会生病的……你爸他呀,就在旁边看着笑,说‘这小孩子的,哪儿就这么?娇气了?’。你奶奶一听,转过头去连你爸他也一起骂,说他白长这么?大了,光长个子不长心,一点也不疼自己家的宝贝女儿。”
说完这句话,虞老爷子便没再说话了,病房里十分?安静,虞幼真抬起眼觑了一眼他的神?色,他脸上带着笑容,笑容却?是哀伤而怀念的。
良久,他轻叹道:“……现在算算,他俩也都走了好久了。”
虞幼真咬紧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他们俩了……他俩还是以前的模样,一点也没变,你奶奶还是很好看,倒是你爷爷我啊,变成了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儿,怪不好看的。但?你奶奶没嫌我丑,她想着我呢,她一看到我,就来揪着我的耳朵,很生气地说,你这糟老头子怎么?还不来陪我呢?我说我舍不得真真呀,然?后你奶奶可疼你了,她一听我这么?说,立刻就放手了,还说那你再多?陪陪真真吧……你爸呢,他就站在你奶奶旁边,搀扶着她,也特紧张地问我真真现在怎么?样了?”
虞幼真的喉头动了动,却?发觉喉咙很干、很紧,眼泪在眼眶里积攒,一眨眼,那眼泪就慢慢从?眼角流了出来,流淌过山根和鼻梁,脸上一片湿润。
“我跟他说,真真现在很好,前阵子已经结婚啦……是跟恂之一起结的婚,他俩一听是恂之那孩子,也都放心了,纷纷说那是个好孩子。”虞老爷子轻声说。
“我也说那是个好孩子,他俩结婚我是很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幼真乐不乐意,喜不喜欢他。”
虞幼真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说:“喜欢的。”
虞老爷子便望着她笑,伸出手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说:“真的喜欢?不要骗爷爷。”
虞幼真没有一丝犹豫就点头,说:“喜欢。”她话音微顿,像是怕虞老爷子不相信,复又重重地说,“我真的很喜欢恂之哥哥。”
她还特地在“真的”和“喜欢”两字上加了重音。
虞老爷子一听,脸上的笑容果然?更深了些,仿佛释怀了似的,他说:“那就好,剩下的就要看恂之了……”
虞幼真歪歪头,没明白他这句话。
老爷子看她这反应,好像也看出了些什么?,于是他又问:“真真,你有看过你们签署的婚前协议书吗?”
虞幼真愣了愣,说:“大概翻过,但?没有仔细看。”
虞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只说了句:“回去要好好看看。”
虞幼真点头应下了。
虞老爷子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今天特别爱提起他奶奶,说起了他和她奶奶年轻时候的事儿,他满眼都是温柔的神?色。
他说,他们俩是一见钟情,结成贫贱夫妻,一起白手起家。她奶奶陪他颠沛流离,结婚数十载,感情一直很好,可后来做到家大业大了,早些年她辛苦亏空的底子也补不回来,没享几年好福,她人就没了。
他每每想到都觉得难受不已,总想着要是还能再见老妻一面就好了。
说着,老爷子还拍了拍虞幼真的手,喟叹道,你妈跟我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他说他私底下曾问赵瑞心有没有后悔过?或者?有没有想要再嫁的念头?她每次都说从?未后悔过,也不想着再嫁了。
讲到后边儿,虞老爷子那浑浊的眼睛望着她,说:“真真啊……你知?道爷爷说这么?多?,是想跟你是什么?吗?”
虞幼真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明白吗?”
虞幼真低眉,想起她结婚前虞老爷子对她的劝诫,说:“爷爷其实就是想和我说,婚姻并非儿戏,要我想清楚了。”
老爷子说:“对,也不对。”
虞幼真迟疑地问:“那还有什么??”
老爷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爷爷是在跟你说,诸如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是能挣得的,但?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那些最珍贵的情谊,你千万要记得珍惜,错过了就是过了。”
虞幼真眼睫眨了一眨,半晌,她才凝重地点了点,又“嗯”了一声。
爷孙俩再说了一会儿话后,老爷子面上浮现出很明显的疲色来。虞幼真便很识趣地劝他睡下了,等老爷子睡熟之后,她才退到病房外。
章叔还守在病房外面,见到虞幼真出来,他上前一步轻声问:“老爷怎么?样?”
虞幼真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防护服递给旁边的医护人员,一边对章叔说:“刚才醒了一回,我们还说了会话。”
章叔的面色稍霁,说:“看样子这是好起来了?”
虞幼真想起刚才虞老爷子跟她说的那些话,和他后来颓败的脸色……她的眼睛一点点沉下来,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我希望是。”
当天晚些时候,温恂之来接虞幼真,最近他一直如此,忙完工作就会来医院陪着。他到医院时,虞幼真正安静地坐在病房门?前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温恂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幼真?”
他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她抬起脸,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唯有眼眶红得不行,又红又肿。
温恂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这是怎么?……”
他话音未落,他便猝不及防地被她抱住了,头埋到他的的肩窝里。
下一刻,他隐约听见了她细碎的抽泣声,感觉到有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上,怀里的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温恂之一下子僵住了,很快,他敛容垂目,抬起手,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就像安抚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咪一样。
她没说她为什么?哭,他也没问她哭泣的缘由。
他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说。
“哭吧。”
……
这天夜半起了风,又下了一场骤雨,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
温恂之便是在这时接到赵瑞心电话的,电话那头,赵瑞心已泣不成声,声音沙哑。
“恂之,老爷子……老爷子,他刚才走了。”
他听到这句话时,正站在窗前,院子里的花儿被雨打落了一地,树也在临近初冬的寒风中摇撼着。
夜深露重,风也似割人。
冷风穿堂而过,像是能带走身上的所有热气。
他闭了闭眼,攥着发凉的手指,片刻后,他还是有些气息不稳,但?语气却?很镇定:“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他没有片刻耽搁,就直奔对门?而去。
虞幼真的门?没锁。
他推开门?,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听到开门?的动静,她也没有一点儿反应。
温恂之在门?口?站了几秒,生出几分?罕见地踟躇和害怕。他慢慢走近她,低头看她。
窗外乌云散去了一些,冷冷的月光如潮水,从?缝隙中漫入屋内,漫过她,映得她脸色如雪。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片刻后,他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臂膀,她的臂膀已然?凉透。他转身拿了件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很平静,太平静了。
平静得令他心慌。
他在她身前蹲下,尝试唤她:“幼真?”
虞幼真没有反应。
他探手去握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也都是凉的,又唤了一声:“幼真。”
虞幼真长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动了动,缓慢地挪到他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空。
许久过后,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忽然?从?她眼里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来,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过了很久,她嘴唇翕动,牙齿还在打颤。
“温恂之……我没有爷爷了。”
银辉之下,她安静地流泪,眼神?哀戚,瞳仁被眼泪洗得澄澈透净,神?情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就连声音亦是轻飘而颤抖的,像随时会像一把随风而逝的扬灰。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脸颊,臂膀,手指,都是冷的,好像她体内所有热气和生机都被随着老人的离世被一点点抽空了。
温恂之的心像被针尖突然?刺了一下。密密匝匝的痛,伴随着浓稠心酸的怜,像一针突然?注入血液的药剂,经由心脏泵向?他的四?肢百骸,引发巨大的反应,很疼,疼得他手指尖都在不住地发颤,控制不住地抖。
他什么?都没说,只抿一抿唇,用力地握住她的肩头,往自己的怀里带,两人身体相触时,她的下巴尖磕在他的锁骨,他听见她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他想这应该很疼,但?疼总好过没有一点儿反应。他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试图把他身上的热量传给她。
温恂之垂下眼,在她的发鬓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那以往在商界所向?披靡的唇舌,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什么?都不想说。
只想很紧很紧地抱着她。
第36章
老爷子的过世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港城; 引来各方关注,但?老爷子似乎早料到他为时不多,一切相关事宜在他生前都已安排妥当——遗嘱里财产继承划分得清楚明白;身后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下葬日期和下葬地点早就托有名的风水大师选好了; 在他过世后; 从?报丧到停灵吊唁,一切流程都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着。
中秋过后; 天气就转了凉。
虞老爷子入土安葬那天是个雨蒙蒙的阴天。
随着一声令下; 铁铲扬了起来,散落的土粒撒在他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椁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泥土渐渐将那?棺椁掩埋于地底。
虞幼真全程都表现得非常冷静克制; 只是在那?棺椁彻底不见之时; 她终于没忍住红了眼,她用指节抵着鼻子; 抬头望了望天。
天气阴阴的,飘着小雨。
雨丝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鼻尖上?,有一点点凉。没由来的,她忽然想起她领证那?天; 老爷子望向窗外的落寞神情,他说:
“天好似要落雨,如果是个晴天就好了。”
是啊; 要是个晴天该多好呢。
…
老爷子去世之后,本就离心的虞家大房和?二房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大房从?老宅搬了出去,更?是看二房处处不顺眼; 也暗恨低人一头——按照老爷子的遗嘱,虽然大房分得的财产不菲,但?二房确确实实是守住了虞家这庞大事业版图中最重?要的一块,称得上?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近些天赵瑞心是忙得不行,她忙成?了一个陀螺,既忙着交接事务,也忙着提防大房暗中使坏下手。
虞幼真见她这样忙,便提出帮她分担一二,赵瑞心听?后,先是很欣慰的笑了,然后她看看女儿眼下的青影和?她日渐尖瘦的下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软声说“来散散心也好”。
她也是时候为女儿铺路了。
于是,这事儿便初步定下来了,只等虞幼真将她的论文初稿交了,就到公司去帮忙。
虞幼真又重?新?过上?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在学校中她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来找她的人多了起来。
她的身份现在在学校已然不是秘密,在虞老爷子的葬礼上?,虞幼真作?为他重?要的后辈跟在赵瑞心身边迎来送往,这便算是她正式对外公开亮相了。
消息曝光之后,同系的同学皆哗然,大家对她的来历其实有过猜测,但?并未想到有这么大的来头。毕竟没见过哪几个人本科是艺术类专业,但?研究生却能转成?跟艺术类专业完全不搭边的纯商科专业。
商科类的学生心思大多活泛,自己?身边出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同学,震惊过后,都纷纷想要凑近去拉好关系。
某日,在一次组会过后,虞幼真和?梁如筠从?会议室里出来。
她们迎面撞上?了一个有些面熟的同学,那?位同学很是自来熟,见到他俩很热情的上?来攀谈了几句,说着说着,他这话锋便转到了虞氏旗下公司今年的秋招。
虞氏旗下公司大多是行业龙头,平台大,薪资也颇具竞争力,最关键是很舍得花大力气去培训校招的员工,职业晋升路径很清晰,即便是不想在公司继续发展了,在虞氏工作?几年后再往外跳,也是抢手的香饽饽。因此应届学生非常愿意加入虞氏旗下的企业。
那?同学试探性地问道:“幼真,你知道今年你们家的公司的招聘都进行到哪儿了吗?”
虞幼真很礼貌地笑着说:“抱歉,我不清楚这些事务。”
那?同学只当她在谦虚,或者说是不想要对外透露这些消息,他换了个方向问:“那?你可以内推吗?或者说,投了之后,能捞一把吗?”
虞幼真脸上?的笑意浅了些,但?依旧很耐心地说:“这些都会按照公司的章程走,我不便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