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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能想到明日站在慎思堂,那群人是如何唇枪舌剑地讨伐他的。
苏纨把脑袋随意往榻边一垂,慢慢闭上眼。
他倒不担心身边的徐清翊会不会趁此机会取他狗命,毕竟这人定是指望他这条恶狗守好南华道的。
苏合香在鼻间萦绕,之前那句「掌门比长昭殿主那无耻小人可厉害千百倍不止」刻在他心头,像鱼骨卡在喉咙,衣上长满了刺,硌得他浑身不舒坦。
等徐清翊好起来需要多久?鼎盛时期的他到底有多厉害?他特别想知道答案,原主这具壳子,他以为已经够厉害了。
该死的,都换个世界做人了,难道还逃不过活在别人影子里的命运吗?
长久积压的郁结让他变得乖张横暴,突然钻起了牛角尖,他不服气地抓住徐清翊的手,替他渡送真气过去:非得让这人快些好起来,然后跟他打一架,自己定然是比他厉害的!
暖意覆上手背,与梦里如出一辙的熟悉,徐清翊清眸一震,彷如被烈火灼痛了似的,忙不迭地想要抽回手,又被狠狠按住。
“松开!”
他眼里结上寒霜,音色冷然。
“师兄,你可想好了。”
苏纨仍旧闭着眼,语气中夹杂些许慵懒之意,“我不像你,能为南华道舍生赴死,若明日又有什么蛇鼠之辈找上门来,全门派是死是活,皆与我无关!”
“既为门中弟子,怎能置身事外!”徐清翊眉头紧锁,冷冷道。
“师兄,我很怕死的。”
他往他身边拢了拢,“你不会以为这次我出手,是为救全门派于危难之中罢?”
苏纨睁开眼,幽黑眸里晦暗难明,咧嘴笑道:“师兄,我是为了救你,才出手的。”
第12章 疯子
“我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并非是什么白眼狼,但我只会救你,至于其他人嘛……”
对了,还有嫦姝。
这两个促使主角黑化的工具人呆在他身边,让他逐渐被动起来,本以为只要混吃等死就行,结果现在变成他拼命维持原剧情不崩盘了。
徐清翊如冷冰冰的泥塑石雕,眼神空洞、阴沉,紧抿着淡色的唇,沉默良久。
苏纨知道,这个人是有傲气和自尊在身上的,哪里肯向自己势不两立的仇敌低头服软。
寒毒发作那时,徐清翊若不是神思迷乱,怕是冻死也不会让他出手救他。
可他抓住了他的软肋,逼他在紧张局势里做出平衡,他这人就是恶趣味得很,想看徐清翊折辱高傲,被迫妥协的模样。
站在山巅上久了,总归要下来见识一下人心险恶,不是吗?
苏纨略微松开他的手,不紧不慢地杀人诛心:“师兄,既然你不愿接受我的好意,我也不强求,反正南华道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待师尊出关,不知这地方是不是早已物是人非……”
话未说完,掌边微凉的指尖微不可闻地收拢,那人生硬别过脸,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刻意挤出来的: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
苏纨深深地笑了,又绞紧他的手,乖巧地把脑袋靠在他膝盖边,露出了得逞的犬齿。
真气化为暖流绵绵不断,顺着根骨牵引向心脉,接而传遍全身,汇入丹田。
这类不遗余力输送真气的法子,像是以命相搏,徐清翊神色肃然,不自觉地想收回手:“你收敛些。”
收敛?
笑话,他恨不得把全身的真气给他渡过去才好:“师兄,我想让你快些好起来。”
他笑的时候满目真诚,在徐清翊看来,却跟那突然绽放的哑海棠一样,璀璨却不真实。
果然,这人眼里闪着异常兴奋的光,眼巴巴瞅着他:“等你好起来,我们打一架罢。”
“……”
疯子就算失忆了,也是疯子。
“同门禁止相斗。”
他冷冷瞥他一眼。
“师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偷偷地打,不会叫旁人知道。”
苏纨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并不这样想。
打架怎么可能偷偷摸摸的,要打自然就要闹得整个道门皆知,他要让那些在他背后嚼舌根的人好生看看,他们眼里举世无双的掌门是如何一触即溃的败在他手上的!
啧,早知如此,在尸鬼堆里他就不该为他做嫁衣,而应该亲手把那姓霍的脑袋给拧下来!
“规矩就是规矩,无可僭越。”
徐清翊毫无表情,语气冷硬。
病秧子真是死脑筋!
苏纨暗暗啐他一口:这么守规矩,改日我把满门的清规戒律都给毁了,看你守什么去!
无所谓,反正他有的是办法激怒他,只要逼他出手,事情就好办了。
他眼色森然,蛰伏在徐清翊身边,嗅着他身上浅淡的苏合香气,缓缓问道:“师兄,你这寒毒是怎么来的?”
听这话其身体变得僵直,乌蒙蒙的瞳孔里寒芒横行,脸色陡然沉下,狠狠将手扯回来:“与你无关。”
这人突然长出尖利的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生出了刀锋般的杀意。
苏纨清楚,寒毒是他的逆鳞,一旦发作就会暴露出他最狼狈脆弱的模样,他孤傲清高,才会把这副模样看作不堪与羞耻,千遮万掩,偏偏还是落进了自己这个死对头的眼里。
想来那群傻瓜弟子哪里知道,自己尊崇奉拜的掌门,看着是个谪仙般的人,却日日受寒毒困扰,他们甚至还以为他用寒毒制住恶鬼,是因他修为高深,压根儿不晓得他是在用性命护他们安危。
其实毁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寒毒发作时的他推到世人面前,用他的不堪摧毁他的自尊,揭开他的虚假繁荣,让整个道门的景仰一朝破灭。
这法子太过阴毒,苏纨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始终要赢得堂堂正正,不然多没意思。
“好,我不问便是。”
青年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走向门边,踏出大门的那刻,他留下一句:“这事我自会守口如瓶,师兄不必忧心。”
待那人一走,徐清翊忽是颓然地蜷起肩膀,内心的沉重往四肢蔓延,他眼里的锋利慢慢褪去,渐渐的,像白日的星辰,黯淡到失了神采。
月色再度覆上枝头时,海棠花未谢,青年在一片混沌的梦境里浮沉,不出片刻,面前忽然出现那浑身湿透的少年坐在石壁前的身影。
真是去他个王八犊子,怎么又来了?
苏纨愤然咬牙,万分不理解,为什么他梦里老是会出现少年时的徐清翊,他救他也救了,帮他也帮了,怎么还缠着自己不放?
不然干脆一把火给他焚了,看他下次还怎么扰他清梦!
杀心渐起,他掌中凝出火光,凶相毕露,阴森森地朝少年走去。
耳边一阵轰隆声响起,眼前的场景突然崩塌,地动山摇过后,无数碎片掉落,将面前的场景掩埋。
苏纨不觉愣神,再回首惊觉自己已经身处南华道的议事大殿内。
大殿内坐满长老,他们各个神色凝重,愁眉不展,似是遇到什么天大的困难。
贺景亦在其中,威严的目光里闪烁着一丝忧虑,干枯的手指不断摩挲手中的桃木杖,心中装满了愁云。
苏纨正要探个究竟,有人忽是从他身体里风风火火地闯过——青年一袭春碧色蟒纹衣裳,长发高束,从背影看高瘦又劲实,其步履又急又快,满身煞气,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可看出他此时冲天的怒火:“凭什么掌门之位是他的!就因为他是师尊的大弟子?论天赋,论修为,我哪点不在他之上!”
“赭玄,你冷静些!”贺景叹了口气,摇摇头,面色为难。
赭玄?
苏纨始料不及,准备快步上前,那人忽是转过身,露出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狰狞凶狠的脸来。
他好像根本看不见他,怒不可遏地从他身体里穿过,“师尊平日里最疼我,怎会这般待我!定是那姓徐的耍了什么阴险手段!不行,我要找师尊问个明白!”
“赭玄,莫要莽撞!尊君他于前日已闭关,你见不到他的!”
长老们急匆匆地想拦住他,青年似一头暴怒的狮子,手一扬,真气激出,猛烈的火势蹿开,在他面前形成一道炙热的火墙,隔开奔来的长老们,“你们这群老不死的,休要多管闲事!”
眼见他疾速消失在夜色里,苏纨追上去,刚跑了两步,面前的场景突然转换,变成了雁埘峰的长昭殿。
青年气息阴冷,紧绷着脸,仿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门童如往常一样递来茶水,他接过微微抿一口,深吸一口气,目光变为残忍而冷酷,猝然把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恐惧没来及爬上脸庞,门童早被他狠踹了一脚,重重砸在墙上,滚落至地板,痛得死去活来。
罪魁祸首发出癫狂地笑声,笑了一会儿,又五官扭曲,气急败坏地将大殿里的东西通通砸烂,像是发泄心中的不满。
“那个废物怎么能跟我比!明明我才是最有资格当掌门的人,掌门是我的!!”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发丝散乱,呼吸急促且沉重,扑过去揪起门童的衣襟,将他拎到半空,阴着脸道:“来,你说说,徐清翊那个废物哪点比得上我?”
门童嘴里的血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下来,流在他手上和衣上,他非但不嫌弃,还颇为诡异地龇了牙,像黑暗中的毒蛇一样,露出狠毒,怨恨,暴恶的光,“修到元婴期又有什么用,再怎么努力天赋都不如我,终归是要被我踩到脚底的。”
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手里的人,赤煊金光剑现形,剑身自烈火中显出,玄黑与赤金相缠,合成了张牙舞爪的龙影。
“只要我把他杀了,师尊就能看到我的实力,那这掌门之位肯定是我的了,我才是师尊门下最出色的弟子!”
青年喃喃自语,抓起剑带着满腔的杀机与恨意,疯疯癫癫地往外走去。
苏纨站在原地,习惯性地半眯着眼,忽是扯唇笑一声:“什么玩意儿?”
要是他没猜错,这些东西看来是原主的部分记忆,所以原主是个沉迷掌门之位,不能自拔的神经病?
奇了怪了,当掌门到底有什么好的?是能让修为提升个几倍,还是有什么稀罕的法器?不然像徐清翊那样为了门派里的二愣子舍身忘死,整天处理一堆闹心事,不得亏死了。
这般对比,他在现世的生活可比那只会抢掌门的原主刺激多了,光是飙车就差点把自己弄残,每天跟一群狐朋狗友开完酒局烂醉着爬回家,被他家老爷子抓到后一顿好揍,棍棒都折断了好几根。
他想起自家老爷子气得脸色发黑,脖子上的筋脉都抖抖立起来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好了,他消失的这些天,这老头子大概乐坏了,肯定直接在荒郊野岭找块地给他把碑都立好了,顺带赠一句,不肖子孙苏纨之墓。
然后再找几个风水先生,用符纸把他镇住,好让他下辈子别再投胎到自己家了。
所以啊,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第13章 堂审(捉虫)
慎思堂建在堂庭峰北侧,由长老云行忧打理,因平日犯错的弟子较少,此地一向比别处要安静许多。
今日难得堂内热闹,西北处坐满了长老,东南边则是李息垣与莫秋折两位殿主,身为掌门的徐清翊于正东肃然危坐,身侧还站了慎思堂长老云行忧。
苏纨负手,身如直木,傲然立在堂下,没有半分戴罪之身的模样,坦荡的跟来这处搞巡查似的,反而显得长老们的严谨在此刻像极了局促不安。
好不容易让这小子来一回慎思堂,结果气势完全被他压住了。
云行忧神色不自然地咳了声,宣读今日行审议题:“半月前赭玄道君因走火入魔,大肆烧毁山灵,致使浮玉山南面焦土遍布,至今寸草不生,邀诸位前来,便是相商此事该如何处理?”
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率先出声:“既有过失,就该受罚!”
苏纨循声望去,外门执事长老孟齐君脖子以下缠着绷带,仅剩个脑袋还能转动,他记得那时人猿差点给他捏到全身骨头粉碎,所以这人是伤都还没好全,就要迫不及待的来制裁他了?
孟齐君本要继续说下去,跟他对上眼后,气势突然弱了下来:“要不就……罚抄清心咒十遍罢。”
“孟长老,您在说笑吗?”
嘲讽的笑意传开,莫秋折眼波一转,“您莫是忘了,前些日子我不过捅他一剑,贺长老得知后暴跳如雷,让我在慎思堂活生生挨了七七四十九鞭子呢!”
“你犯同门相残之罪,本就该受鞭刑,有什么不服气的!”贺景一吹胡子,瞪起眼睛。
莫秋折不在意的笑笑,好像对这番偏袒习以为常,阴阳怪气道:“贺长老教训的是,我等朽木难雕,皮糙肉厚,不如赭玄道君金贵,挨个鞭子还是受得住的。”
“你!”贺景被气得够呛。
不是议他走火入魔的事吗?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