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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今日瞧见她的伤,只怕等不到天黑,她的这副熊样就要再次传遍庄子。
“一丁点儿伤,看什么郎中。上回脚伤剩下些药油,刚好用得上。你要去哪里快去,莫杵在此处碍人眼。”
她护着脑袋继续往里去了,一直到进了房中,关掩上窗,抱着铜镜一瞧,心中不由悲呼一声:打了一场一对一的君子架,损失了她的花容月貌啊!
一个极其标准的紫青色眼窝,结结实实镶嵌在她如玉的脸上,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光线去看,都不像能用脂粉遮盖的样子。
未成想,豪赌的惩罚,竟然在这里应验了!
此后她不得不又告了一个日假,本想着过上一夜,第二日说不得便能淡下来。谁成想莫说一日,便是过去了三日,她这乌青眼还牢牢长在她脸上。她药油也抹了,熟鸡蛋也滚了,却半分没有散去的模样。
然而她再不能继续等。
伽蓝公主离去之前曾放下狠话,言:“本公主会让你付出代价!”
当时她也曾双手叉腰,挺胸抬头,应得响亮:“随时恭候!”
然等她背过人,却时不时就要打个寒颤。
七公主恨她入骨,不知要如何出手。
万一往各处散布消息,直接说她是女子,有心人再联想到她同前安西大都护的近卫赵勇亲厚,说不定一转头就有个龟兹细作拿着一把利刃横在了她的颈子边。
她不能再继续等下去,等尽快去寻赵勇合计个应对的法子出来。
思及此,等不到新的一日,当日的晌午,她便顶着她的乌青眼,带着李剑进了龟兹城。
秋后的日头落得快,虽只是晌午,天色也多了几分黯淡。
此处未到繁华处,只是进了城门后的一处拥挤民居,离中心地带尚有二三里路。
踩得瓷实的土路两旁,稀稀拉拉摆着些卖果子的小摊,卖的是中秋之前尚未卖完的蜜瓜、蒲桃与秋梨。
摊贩本神情恹恹着躲懒,见有人来,忙此起彼伏的叫卖起来。
嘉柔骑在驴上,举着扇子遮住乌青眼,同李剑交代:“等到了客栈,见了赵世伯,你什么都莫说。由我察言观色,决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李剑本习惯性板着脸,待见她张嘴,当即捂住了一边耳朵,另一边虽未捂,却也随时准备将她的声音隔绝,免得她用猜谜拿捏他。
听她如此说,他便点了头,总归他对旁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叮嘱也是白叮嘱。
待目光落在她的乌青眼上,心下却多了几分担心。
他被薛琅派在潘安身边,其职便是护其周全。
上回潘安中菇毒,他知晓无性命之忧。
而这次却与上回不同。
这回的乌青眼,是被人揍的。
那什么倒地眼睛先着地的假话,只能骗骗白三郎那大傻子。
他正思虑间,却见嘉柔一夹驴腹,往前疾走两步。
他纵马跟上去,但见嘉柔朝着前头一个汉子的背影高呼了一声“赵世伯……”
他抬眼望去,那人确然像赵勇的背影,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缺胯袍,肩上挑着个担子,担子前后各挂一个沉甸甸的藤筐,一瘸一瘸往前而行。
小贩叫卖声嘈杂不息,赵勇并未听见有人呼喊,再往前行了几步,拐进了一条小巷。
等到嘉柔追上去,那条窄而长的小巷家家关门闭户,哪里还能瞧见赵勇的身影。
此处只是一处民居,住的不是在乡间失了田地的破落户,便是从旁处而来做小买卖、却在繁华地带租不起宅子的小商贩。
赵勇经营的是客栈,平素缺些什么,都由城中商贩送上门。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撇开买卖,专程往这偏僻处来?
可哪怕他今日是来见微服私访的大盛圣人,崔嘉柔也无心关心此事。
她往这条死胡同的巷口一坐,只等赵勇出来,正好同她一处回客栈,边走边商议七公主之事。
约莫等了不到两刻的时间,巷子里传来“吱呀”一声的开门声。
嘉柔忙探首,却见赵勇从第二家的门里出来,原先担着的藤筐已空。
他将担子放在地上,从门里便跑出来个五六岁的男娃娃,一把便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呜哩哇啦哭嚎了出来。
嘉柔不知怎地生出些小人之心,忙拽着李剑往墙后一躲,同他道:“莫说话。”
她再探头出去,却见赵勇已将那娃娃抱在怀中安抚,而那门边却多了个三旬龟兹妇人,身段很是绰约。
那妇人见娃娃痴缠至此,便作势要将娃娃抱回去,“阿爸有要事,快让阿爸走。改日阿爸再来看你……”
嘉柔听此称呼,大大吃了一惊。
瞧赵勇抱着那娃娃的亲热劲儿,她不由想起阿娘曾提及赵勇的一桩遗憾事,乃膝下只有赵卿儿一个女儿,人生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再生个男娃。
只是赵卿儿生母当年产下赵卿儿的当夜便过世,赵勇后来在龟兹娶了曹氏,却无所出,引为人生大憾。
所以,这赵勇,学人养外室,生儿子?!
巷道里赵勇终于安抚好那娃娃,将其交到了妇人怀中,又同妇人说了两句柴米油盐过日子的话,方挑着空担子往巷外行来。
将将拐弯,便听得身后有人一字一字唤着他:“赵!世!伯!”
赵勇回首,只见眼前是一个乌青了一只眼的年轻郎君。
郎君的面绷得紧紧,整张脸上皆是强行压制的怒气。
待他终于认出来这是谁,瘸了的那条腿不由一个趔趄,神色瞬间慌乱。
作者有话说:
以后我都每天下午15点左右更新,这样不容易卡文。
第62章
土路换了青石板路; 街上行人也日益增多,卖果子、卖点心、卖钢针丝线的摊贩一摊多似一摊。
离客栈已经极近了。
驴背上的嘉柔一张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略略落后几步的赵勇神色复杂,心中千头万绪; 却一时捋不出个章程来。
前头挑起的店旗飘飘; 已见“长安客栈”几字,嘉柔冷着脸偏首,一字一字问道:“赵世伯可已想好搪塞的理由?若唬不住儿,儿可是要同伯母与赵卿儿阿姐说个清清楚楚。”
赵勇不由一咬牙; 打马上前; “你真要问; 那便是; 如你所想。”
“如儿所想?”嘉柔简直不敢相信; 勒停大力; “世伯买卖做得遮遮掩掩、日日拖欠; 在此事上倒是光明磊落。难不成这还是什么光荣?”
赵勇心中苦涩; 只道:“我有我的苦衷。”
她“哈”地一声冷笑,“管不住自己的身子,这也叫有苦衷?!”
她不知怎地便有些泪盈于睫; 从驴背上翻身落地,往前行了几步; 待逼退眼泪; 方回首望他:“你在外快活时; 可对得起伯母?可对得起赵卿儿姐姐?可对得起她们日夜操劳的一双手?可对得起赵阿姐已过了十九岁才顾得上论嫁?”
赵勇被她一声声问得勾了首; 半晌闷闷道:“曹氏与卿儿,她们都知晓。”
她猛地一怔。
此时几人已到了客栈门前; 曹氏与赵卿儿外出采买归来; 正好相遇。
赵卿儿面上将将浮上喜色; 待瞧见她的青眼窝,当即着急道:“这是怎地了?”
将手中货物往地上一放,便快步向她行来。
嘉柔看着她一贯里温和无戾的面上满脸关切与担心,心中的难受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搂住她,只呜咽唤了声“阿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男一女当街搂抱,在龟兹虽不算什么事,可正值赵卿儿议婚期间,多少有碍清誉。曹氏连忙上前,“快先进客栈,待进去再问不迟。”
赵卿儿便取出巾帕极小心替嘉柔拭了泪,似哄孩童般低声道:“跟着阿姐进客栈,阿姐给你买糖人。”
嘉柔抬袖抹了泪,只摇摇头,从赵卿儿臂弯中抽出手,转首看向赵勇:“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我阿耶,可曾在龟兹也有了外室,生了儿女?”
赵勇连忙道:“将……”
他一个“军”字还在喉间,瞥见守在一旁的李剑,便改了口,“他怎会?他最挂念的便是你同你阿娘,日日想的都是将家小接来龟兹,日子得有多好。”
她哼了一声,“他最好没有,如若被儿发现,儿摔了他的牌位,停了他的香火!”
她将话说罢,也再不提同赵勇商议女子身份被人发现的大事,只同赵勇道:“你之行事,我视之为耻,你这客栈,不进也罢。”
话毕,牵着大力转身便走。
赵勇忙要拦她,她当即大喊道:“他要杀我,李剑,你还看什么热闹!”
“当”的一声,利刃出鞘。
赵勇颈边瞬间多了一把长剑。
李剑冷冰冰道:“有我在,任何人不能动他一指!”
赵勇心中万般难受,却不能唤她,只好向李剑抱拳:“请护他周全。”
他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嘉柔牵驴远去了,这才到了曹氏跟前,艰难地长叹一口气,低声道:“在城郊,被她发现了……”
曹氏闻言,顷刻间湿了眼角,“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
时已暮色四合,龟兹城的夜市已提前开摆。
嘉柔往远行了几步,将将拐了个弯,便被人揪着衣领撞在了墙上。
王怀安一张方脸中满是愤怒,先同李剑道:“莫过来,我不杀他!”止了他的拔剑,继而瞪着嘉柔咬牙切齿道:“潘!安!你竟如此辜负将军!”
嘉柔被他揪得气短,用力推不开他,当即将手塞进他腋下骚了骚,痒得王怀安放了手,她方退开两步,咬着后槽牙斥道:“你发什么神经?!”
“潘安!”王怀安气急,“你前脚要同将军断袖,后脚却当街对女子动手动脚,你如此轻浮孟浪,两面三刀,该当何罪!”
嘉柔原本还因赵勇之事满腔失落,被他无缘无故如此怪责,倒是收了残泪,仔细一想。
说什么对女子动手动脚,她最近遇到一个女子,是赵卿儿。
若论她对赵卿儿动手动脚,也不过是方才抱住赵卿儿的腰身,埋首于赵卿儿的胸怀。。
她思及此,不由抬眼,待看见王怀安通红的一双眼,一个念头在心底倏地闪过。
她怔怔问:“你,你中意赵卿儿阿姐?”
王怀安“哼”地一声,并不回应,只避开她的目光,继续愤愤道:“将军待你不薄,若你还不知足,要当街毁了盟约……”
“你就是中意赵阿姐!”她越发笃定,向他一步一步逼近,“少拿薛将军当幌子,你才是那个觊觎赵阿姐的美色、满心龌龊联想的胆小鬼!”
“我,我没有,我不是!”王怀安被她说得慌了神,忘记了对她的控诉,转而开始自辩:“你胡说,我对赵姑娘心中只有敬重,没有你说的那些……”
“放弃吧,赵阿姐已经说定了婚事,就差行纳征之礼。”她冷笑了一声。
王怀安不由着了急,“不是说只是两家口头提一提,八字都没一撇?”
她不由“哈”了一声,“心中惦念了赵阿姐,还死不承认,不是胆小鬼是什么?可惜阿可惜,薛将军英雄了得,身边的近卫却是只狗熊。”
“我的事,与将军无干,你莫攀扯将军!”他忙道。
“与将军无干?若撇开将军,你信不信凭你自己上门去求娶赵阿姐,赵世伯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王怀安不由愣住,呆立当场,讷讷难言。
她这才整一整自己的衣袍,抬首往四处一瞧,终于瞧见斜前方一处酒肆里,薛琅便在三楼临窗坐着。
他身穿铠甲,显见是因公事赴宴。
她抬首的当口,他正好垂首往下往,两厢里眸光一对上,她只见他冷峻的眉眼微微一蹙,继而便离了窗。
她心下忽然有些担心。
她方才一时情急当街搂抱了赵卿儿,连王怀安都撞见了,薛琅八成也尽收眼底。
若他到时候指责她当街做出不顾盟约之事,她就当场同他翻脸。
左右七公主已知晓她是女子,她纵然再遮掩,也是徒劳。
大不了他收回李剑,她打道回长安,从此老死不相见。
脚步声在酒肆中一步步传来,下一息薛琅便从里头大步而来。
暮色中他腰身挺拔,器宇轩昂,纵已到了一日的尽头,周身却皆不见一丝疲态。
他很快便到了她身前,双眸一瞬不瞬锁住她,眉头蹙得更深。
“眼睛怎地了?”他的声音低沉。
她听着他这般声音,看着他的拧眉,才在心中鼓起的滔滔气势敛了个干净。
她不由喉间一哽,“被人打了。”
“谁动的手!”他神色一冷,转首便去看李剑。
李剑羞愧难耐,“我当时在睡觉……”
薛琅便去看嘉柔,向她探手,指尖只轻触到她的弯眉,便再不舍往下,“是谁?”
她只哽咽道:“我也打了她,她比我还惨。”
薛琅见她不愿提及是谁,只得又道:“除了眼睛之外,还有哪处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