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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叹口气,收拾好棉球出去了。
“对了,我舅呢?”
“他刚才在医院,确认你们两没大问题以后回剧组骂人去了。”
小京默默想这回剧组得腥风血雨一遍,搞不好要裁换好些个人,把腹诽按下不表,笑着安抚道:“老天保佑,你们两都好好的,麓麓你打了破伤风血清,这段时间都不能吃辣的,饮食清淡小心着凉,之后我来负责给你换药。”
蒋麓点点头,倒回床上揉揉眼睛。
可算能休息了。
原先只说休息两三天,没想到后面会延长到一个星期。
苏沉连着几天没戏,闷头睡了两天就睡不动了,又留到组里去看其他人拍戏。
这次再去,之前面熟的道具组几个叔叔都消失了,气氛也变得更严肃一些。
卜老爷子跟蒋麓一样不善言辞,也不会说太多关心的话,看见苏沉说了声你来啦,再无他话。
但苏沉就是能从短短几个字里感觉到很多。
他早已觉得,剧组很多人都像家人一样,与自己有说不出的羁绊和感情。
他很喜欢这样。
谲蛇窟里住着一位蛇骨婆婆,传说她也姓佘,原先是皇宫里的掌事姑姑,年轻时犯了错才被赶到这来。
她被当地髓族的族长收留,跟着学会识百草医邪病,渐渐为众人敬重,直到重光夜意外来临。
她一夜间被众蛇视为同族生命,后来被窝一掀开都随时有细小青蛇追寻而来,被当地人视为天谴之人,二度放逐了出去。
可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旁人恐惧厌弃,当作不祥之人远远躲开。
重光夜的赐福,对她来说等同诅咒。
命运的几起几落一如玩弄,蛇骨婆婆渐渐年老,把自己幽禁在谲蛇窟内。
而元锦只用一句话打动了她。
“你不想手刃罪魁祸首吗?”
若不是他父亲那夜贪杯醉酒,掷壶破了贵妃的面,她又怎会被迁怒?
老婆婆癫狂大笑,醉醺醺地答应了他。
“无妨,无妨!”
万风集的关系打通,让他们拥有了财力和背景支持,得以在暗中保护下前往更多地方。
而蛇骨婆婆的加入足以规避任何形式的下药毒杀,深夜里有刺客钻开窗户纸风意欲迷烟相困,刚抹开一点小缝,就有银环蛇冷不丁钻出来,张嘴就是一口。
还有比蛇更警觉聪慧的守卫吗?
姬龄虽然不太敢和它们接触,但也终于敢放心睡个好觉,渐渐在卧榻上能睡的四仰八叉。
一路觅宝揽才,队伍关系都不断壮大。
眼看着日子变得顺风顺水,洪党的铁骑追杀而来,在夜市里当众斩杀了扮作菜贩的十二皇子。
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元锦被按在瓜筐里,连呼吸都一瞬消失。
这幕戏需要拍得凄厉血腥,前一秒欢声笑语不断的夜市,下一秒变成人头滚地的屠场。
他们本来以为是自己暴露了行踪,没想到却要亲眼看见手足咽气。
……十二哥曾经还和他放过风筝。
屏幕外,观众看到的是导演和剪辑组的精细安排。
但其实在拍摄时,近远景的切换需要被反复设计。
元锦躲在瓜筐里,在菱纹缝隙里只露一双眼睛,要怎样才能拍出富有冲击力的画面?
副导演试着把摄像机怼到苏沉面前。
“……我看不见外头了,”苏沉蹲在西瓜筐子里,脑袋上还放了几只小瓜,被压得头大:“你放这么近,我只能看见黑洞洞的镜头。”
“那就假装你看得见,”副导演乐呵呵道:“发挥你的想象力!记得不要直视镜头哈!”
等一下!镜头怼脸我连别的都看不见啊!!
余光全是瓜藤和筐上的藤条,那边发生了什么全被你挡住了!!
卜导在一旁晒着太阳,闲闲点头:“是要这么拍,等会蛇骨婆婆给他盖盖子的时候,记得再往筐上面放几颗白菜。”
“那可够重的,当心压着孩子。”
苏沉哪里还顾得上白菜,眼看着镜头逼近堵住他唯一的视野,试图求助:“咱们不能只拍远景吗?”
“近景也得来,还得换好几个角度拍中景,”副导演帮忙洒了把土:“情绪酝酿一下,哭不哭看你自己。”
苏沉已经炸毛了。
你们讲讲道理!!
这怎么想象!!
他等会会被西瓜压得都没法完整抬头,景棚混乱味道还像是还掺杂了鸡鸭的臊味,强行共情也共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着那边已经在倒数了。
“各部门准备,三——”
苏沉伸手揉脸,临时找了个借口。
我瞎了,对我突然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追兵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佘婆婆当机立断把他抱进瓜筐里,盖盖时不忘放上两根青瓜白菜。
他的视野猝然转黑,来自死亡的恐惧再次袭来。
镜头逼近的一瞬间,苏沉闭眼深呼吸,然后睁开眼面对黑暗一片。
他不去看镜头里的机械构造,捂住口鼻去听官兵杀人的混乱动静,再度拥有元锦的视野。
“他怎么可能是皇子,俺家两口都是卖菜的,官爷您抓错——救命啊!!”
“快跑啊,官爷杀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能看见自己的哥哥被杀了。
皇宫里仅剩不多的,会为他笑容满面的,同他真心亲近的哥哥……
众目睽睽之下,一片黑暗里,他看得见。
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喉头都好像涌来发甜的血,又想作呕又想喊叫。
疯了,都疯了,每一个人都疯了。
人头只在躯干上停留一刻,像西瓜一样骨碌碌地滚下去,双眼仍然睁着。
元锦看到了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绝望情景。
他的哥哥,和他一起放过风筝的哥哥——
“卡!”
几个导演看了一遍回放,看得直竖大拇指。
“不错不错!是那个意思!”
“你看,不把人逼一把,你怎么知道你这么会演!”
老婆婆笑骂一声,把苏沉头顶的西瓜挪开,扶着孩子出来。
“疼不疼啊?怪沉的。”
苏沉笑着摇摇头,长长吁了一口气。
拍这种戏,不耗体力,全都在耗精神。
他现在饿的能猛吃两碗饭。
自从月初下过雪之后,大伙儿饭量和气温都成反比。
剧组夏天拍冬天,冬天拍夏天都是常事,可不是活受罪。
每天天还没亮,剧组都有工作人员出来除雪除霜,再通过补光营造盛夏的感觉。
冬天天冷,演员说话时会因为口腔温热喷出热气,暴露实际拍摄的季节,让观众脱戏。
所以剧组还准备了取之不尽的冰块,让大家含过之后再去说台词,保证在寒冷天气里不会哈出白色的气。
天这么冷穿的还少,还得时不时含着碎冰说话,不来点大鱼大肉体力根本撑不住。
进组之前,苏沉饮食清淡,喜欢吃芦笋虾仁之类的小菜,油焖蹄髈之类的尝一块子就行。
来剧组三个月了,他现在一个人就能干掉一整盘红烧肉,外加两碗米饭。
每天消耗太大了,唯有重油重糖的食物能够快速充电。
自那场谈话之后,他许久都没有动过为元锦做个什么的念头。
一旦写了什么,做了什么,之后都会舍不得烧掉,那样不好。
可直到这场窥看杀戮的戏拍完,苏沉才真正动了这个心思。
他一直留着蒋麓给他的打样发冠,但没有完全悟透。
这顶血珀发冠,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剧组一直在商量着是否用真金和真宝石来打造一顶足够诱惑世人的华丽发冠,到现在都只是画出几个模样出来,反复做模具进行确认。
但苏沉要面对的问题是,权力到底是什么?
他作为苏沉,对这个问题毫无头绪,作为元锦又难以揣摩。
类似权力的争夺,三十多人的追逐厮杀,他一度有个朴实的想法。
——不参加不行吗?
——不做皇帝不行吗?
他心思纯净,对权力毫无欲望,面对今天这样的剧情只觉得困扰。
但这种东西问导演编剧不一定有用。
权力理应是诱人的。
可它看起来一点都不诱人。
苏沉在房间里吃完饭,叼着糖又去翻剧本。
翻来翻去,决定去找许爷爷。
妈妈说过,许爷爷之前演过好多皇帝丞相,很多作品都被奉为影视学的经典。
电话里确认过可以拜访之后,小朋友抱着笔记本下楼敲门,虔诚求教。
这些天里,他进过很多演员的房间。
有的香水缭绕,里面每日插花不带重样的,多坐一会儿都让人直打喷嚏。
有的放满了名贵包包鞋子,又或者是珠宝戒指,他不认识那些牌子,也不感兴趣。
也有的扔满了餐盒,到处都脏兮兮的没法落脚。
但许瑞平的那一刻,苏沉看见他身后的书柜。
大家基本都在酒店里要住个半年,很多人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搬了过来。
“好多书……”他回过神来,忙不迭鞠躬:“前辈好!”
刚入组的时候,卜导让他去找指定的三个人采访,题目是‘他们对元锦的看法’。
许前辈当时说要演了才知道,苏沉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什么。
这一次私下碰面,苏沉不敢浪费他半点时间,很快把困惑讲了出来。
许瑞平年纪大了,听什么要反应一下,思考了很久。
他该怎么跟一个十岁的小孩解释权力是什么?
“你等一下。”
苏沉担心自己问了什么蠢笨的问题,给别人带来困扰,小心翼翼道:“您要是不方便回答,我也可以先回去自己想想。”
“不,这是个好问题,”许瑞平站起身,去书架上翻翻找找,又后知后觉意识过来自己老花眼是远视,临时找眼镜放在哪里了。
苏沉立刻在旁边花瓶上找着乱挂的眼镜,拿绒布擦干净了双手递给他。
“噢,谢谢。”
老爷爷翻翻找找,终于抽出来一本书,重新坐下。
他在章节之间选择不定,舔了下手指继续翻阅。
苏沉看着封面上的《1984》,隐约觉得这是本数学书。
“哦,在这,听我读。”许瑞平扶正眼镜,慢慢地读给他听。
老人的声音有些浑浊,但沉淀着岁月的气息。
“温斯顿,一个人是怎样对另一个人发挥权力的?”
“通过使另外一个人受苦。”
“说得不错。光是服从还不够。”
“他不受苦,你怎么知道他在服从你的意志,不是他自己的意志?”
“权力就在于给人带来痛苦和耻辱。”
这是苏沉第一次听别人给他读这样的书。
他听过老师读课本,父母念散文,但第一次听到这样凝重的声音。
像是透过声音本身,都可以咀嚼出许多苦楚和记忆。
以至于听完之后怔了很久,注意力才重新回到内容本身。
“这是乔治·奥威尔的《1984》。”许瑞平放下书,平和道:“有些事,也许我没法和你明白解释,抱歉。”
“我是不是该看看这本书?”苏沉觉得也许这里面的内容可以解惑,低头把内容记到本子里。
“时间到的时候,你会忍不住自己去看的,”老人笑了下:“现在显然还没有到。”
“我觉得很矛盾,”苏沉难过道:“权力不是可以用来做好事吗?”
“如果我是那个皇帝,我不会让大家互相厮杀,也不会让那么多人流血痛苦。”
许瑞平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和元锦很不一样。”
“但在拍戏的时候,你必须要把自己放进他的生命里。”
老人俯身向前,如同催眠般缓缓发问。
“假如你是元锦,你觉得从一睁眼起,你生活在什么样的情绪里?”
十岁的苏沉,被父母深爱着,生活无忧无虑,没有面对过死亡,连殡仪馆在哪里都不知道。
十二岁的元锦,自出生起就在目睹死亡。
乳母,母亲,兄妹,所有人。
他感受过爱,但爱的来源陨落之后,他得到的爱就很少很少。
他看到过很多人受辱,也包括他本身。
尊严在死亡的困扰前不文一钱。
他常常坐在墨白梨花树下,看凋零的花,看随时可能夭亡的自己。
苏沉从和角色的链接里断开,只觉得后背都是汗。
“太痛苦了,”他忍不住握紧茶杯:“一切都太痛苦了。”
“这个角色很尖锐,”许瑞平温和道:“他后来也做了很多残忍的事,但从他有记忆起,没有什么不是残忍的。”
“所以……”苏沉低声道:“权力让我觉得很悲伤。”
“对,这是沉沉你的感觉。”
“可是对于元锦呢?”
“权力……让我觉得很安全。”
孩子梦呓般轻声道:“当我可以伤害任何人的时候,我很安全。”
“不,不对,”他微微摇晃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