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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青-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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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清雾小口吃着菜,转头看了孟弗渊一眼。
  略作思考之后,她还是决定算了,不要再拿“拾珠计划”的事去麻烦他。
  依照他的性格,他一定会义不容辞,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报他。
  正发着呆,忽听有人说:“女士请小心,这边上菜,注意不要烫到。”
  陈清雾回神,才发现服务员端了一大碗瑶柱汤,正站在她和祁琳之间。
  见服务员侧身困难,陈清雾本能地往另一边偏了偏身体。
  挨近的香气,像某种开在微冷黄昏里的花。
  孟弗渊垂眸,只是面无表情。
  汤碗放下,服务员离开,陈清雾又坐正了身体。
  好像这一瞬,只有他的世界,漏失了一拍。
  /
  午宴结束,各桌陆续离席。
  祁琳没沾酒,回去由她开车,孟祁然坐副驾驶。
  “祁然,你现在跟清雾到底怎么样了?”
  “我之前说过了,你们别催她。”
  “没有!你看我当她的面催过一句吗?不都是私底下问你。”祁琳往副驾看一眼,“刚才陈家几个亲戚还在问呢,什么时候能喝到你跟清雾的喜酒。”
  孟祁然语气有些闷,“……你们别管了。”
  “当我愿意管?你个死脑筋!这么好的姑娘,你再不抓紧,别人可就趁虚而入了。”
  “雾雾最近忙事业,没那个心情。”
  “她事业总有忙完的时候吧?还有她同行的朋友,那个文创园一定年轻人多吧,人家近水楼台的……”
  “您别说了。”孟祁然转头看向窗外,一脸的郁色。
  到家,孟弗渊跟父母打过招呼,正准备上楼休息,孟祁然叫住他,“哥,想问你个事。”
  孟弗渊一顿。
  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神色平静,“什么事。”
  孟祁然坐在他对面,神情分外认真,“我准备跟朋友一起开个改装工作室,之前没接触过这方面,想问你跟人合伙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不玩赛车了?”孟弗渊抬眼看他。
  “下个月总决赛比完就暂时不玩了,可能也就参加一两场业余赛。想先把事业做起来。”孟祁然神色几分决然,“准备把工作室开到东城去,这样离雾雾近一些,也能多陪陪她。”
  孟弗渊没有发表任何评价,起身道:“注意事项我整理文档发给你。”
  “谢了!去东城我请你吃饭。”
  孟弗渊脚步不停。
  到了三楼,他打开书房门,到书桌后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无声地看着角落里,那张空荡荡的单人沙发。
  为什么所有人的轨道,都在如常运行。
  只有他的错了轨,惯性相撞,引发接连的惨剧。
  撞成了一片废墟。
  /
  回东城之后,孟弗渊亲自整理了一份文档发给孟祁然。
  显然祁然这次决心坚定,时不时同他汇报进度,选址如何、和合伙的朋友责权分布如何、工商注册进展如何……确实在一门心思搞事业。
  祁然凡有问题,他都会适当提点两句。
  推进很快,大抵再过一个多月,祁然的工作室就要彻底组建起来了。
  这天,SE Medical的负责人陆西陵来东城考察参观,孟弗渊负责接待。
  考察结束,又安排晚饭。
  实则他同陆西陵是校友,当年对对方都有所耳闻,只不过孟家做轻工业贸易,陆家做医疗器械,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领域。
  当年两人也算一时瑜亮,倘若早一些认识,未必不能成为挚友。
  这次合作,陆西陵与公司顽固派斗智斗勇,力排众议,最后终于敲定。
  跟陆西陵吃完饭,孟弗渊又回公司实验室待了一阵。
  公司不强制加班,到点大家自行决定去留。
  孟弗渊去茶水间给自己续咖啡,在走廊里与研发部一位工程师撞上。
  “孟总还没回家?新闻说今晚台风登陆呢。”
  孟弗渊说:“准备回去了。”
  “那我就先走了。”
  孟弗渊点头。
  整栋三层的建筑楼,已是阒无人声。
  临近深夜,孟弗渊离开公司,回到公寓。
  洗漱之后,人已到了疲惫的极限,一阖眼便睡着了。
  睡到凌晨,被外头玻璃轻微的晃动声吵醒,外头在落雨,雨势惊人,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城市霓虹都模糊不清。
  醒来便再无睡意,打开电视,新闻播报台风没有直接登陆,擦肩而过,往东北方向转向了。
  孟弗渊打开手机,点进置顶头像的朋友圈。
  只是一个惯性的动作,因为好友太多,而他觉得刷朋友圈浪费时间,担心会漏过她的动态。
  她很少发朋友圈,因此这确认的行为,常常落空。
  但没有想到,这次却刷出了一条新动态,就发布于10分钟前。
  手指一顿,急忙看去。
  陈清雾:
  台风天纪念今年的第一次炸窑。
  配图是一窑碎裂的瓷片。
  /
  赵樱扉最近为了发刊的事头昏脑涨,在宿舍里待不住,时常会跑到陈清雾这里来熬夜写论文,继续修改她的“赵樱扉sci第七稿绝对不改3。0”文档。
  凌晨一点,赵樱扉的论文毫无进展,又困得不行,便丢下电脑跑去睡觉了。
  陈清雾心痛得毫无睡意——釉下彩的盘子烧炸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现实,心态崩溃地蹲在那里清窑,一点一点拣出瓷片。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她悚然一惊,大声问道:“谁?”
  “是我。清雾。”
  陈清雾愣住。
  半晌,才放了手里瓷片,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
  外面暴雨如注。
  孟弗渊撑着一柄黑伞,身上一股深重的雨水的气息。
  伞落下的阴影中,他微低着头,镜片后的目光分外静邃。
  “看到你说炸窑了,还好吗?”他低声问。
  那声音混在雨水里,像某种含糊的回响。


第20章 
  “你……”陈清雾震惊得一时失语; 忙将只开了半扇的门完全打开,“快进来!”
  雨实在太大了,孟弗渊收了伞; 蓄留的雨水顺着伞尖淌下,一瞬便在水泥地面汇成一摊。
  “放在门口就行。”陈清雾说。
  孟弗渊却只握着伞柄,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受伤了没有?”
  陈清雾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孟弗渊可能是望文生义了。
  “没有,我没事。是我没有表述清楚,炸窑不是窑炸了的意思,是说窑里的东西烧炸了。”
  孟弗渊轻缓地呼了口气,“没事就好。”
  陈清雾很难形容此刻心情。
  外头雨这么大,能见度一定很低; 安全起见大家都选择闭门不出,孟弗渊却冒雨驾车过来,就为确认她有没有出事。
  孟弗渊抬起伞,另只手也抬起来; 似是打算去揿开伞按钮。
  ……这是,确认她没事便准备立即原路返回的意思?
  陈清雾忙说:“先进来坐一下吧!雨这么大开车不安全。”
  孟弗渊顿住动作。
  陈清雾当即一把将他手里的伞夺了过来; 靠着门框旁边的墙壁一立。
  孟弗渊这才抬脚往里走去。
  陈清雾指了指沙发,“先坐一下,我烧个热水。”
  孟弗渊坐下之后,往工作区安置电窑的位置看去一眼,门是打开的; 地下些许碎片; 旁边放着一只垃圾桶。
  目光回收,去寻陈清雾的身影。
  她将烧水壶接满了水; 放在底座上,按下开关,随即转身往后方走去。
  一道白墙相隔,不知后方是什么布局,猜测可能是她休息的地方。
  半分钟后,她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张白色浴巾。
  陈清雾走到孟弗渊跟前,将浴巾递给他。
  “谢谢。”
  孟弗渊接过,只象征性地擦了擦手。从停车的地方走到工作室门口这一段有些积水,他涉水而来,鞋袜和裤脚打湿了,但当下也不大方便处理。
  陈清雾递了浴巾之后,就在对面的单人椅上坐了下来。
  很是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上一回在奶奶的寿宴上也是,分明孟弗渊就坐在她的右手边,她却全程没跟他说到三句话。
  孟弗渊目光轻扫过她一眼,“在做订单?”
  “嗯……”陈清雾回神,“给人做一套餐具。”
  明显感觉到孟弗渊还有些担心炸窑的事,她便多解释了两句,“炸窑其实挺常见的。可能这两天气压变化,窑内残留了一些水汽,升温过快就导致坯体炸掉了。”
  孟弗渊点了点头。
  那种不自在的氛围,并没有因为孟弗渊找的这话题而有所缓解,反倒似乎变成一种有实体的物质横亘在他们之前。
  水烧开,自动跳闸。
  陈清雾第一时间起身,快步走去。
  她从杯架上取下一只白色粗陶的马克杯,涮干净以后,拎起水壶将马克杯注水到三分之二。
  重回到茶几那儿,将水杯递到孟弗渊手边。
  孟弗渊说了句“谢谢”,握住杯耳端起来。指骨轻挨杯壁,材质厚实,盛了开水也不觉得烫手,只有一脉一脉的温热散过来。
  “自己做的?”
  “嗯。专门招待客人的杯子。我喜欢用厚厚的杯子喝热水,有种安全感。”
  水还很烫,无法入口,白雾缭绕而起,孟弗渊看一眼,先将杯子放下。
  他也感到氛围的凝涩,好似寿宴那日迎宾的陈清雾,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勉强摆出欢迎的姿态。
  她此刻必然很觉得困扰。
  正酝酿告辞的话,孟弗渊瞥见了茶几上的一沓照片。
  他凝目望去,“是庄老师的那组瓷碗?”
  “嗯。”
  孟弗渊抬手将照片拿了起来,随意翻了翻。
  喷印出来的照片,色彩与细节非常还原。
  “做什么用的?”孟弗渊问。
  陈清雾犹豫。
  孟弗渊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抬头朝她看去,他想起来,上次在寿宴上她有个瞬间看向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清雾,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很怕会麻烦你。”
  “你先说。”
  陈清雾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取出了压在笔记本电脑下方,打印出来的那一份“拾珠计划”的文档,递给孟弗渊。
  孟弗渊接过,一边翻看,她一边简要介绍:“是翟老师和瓷都几个资深的陶瓷艺术家,联合发起的一个展览计划,第一届计划展出10位陶艺师的作品。总策展人也非常专业,做过很多高规格的陶瓷展。我的一位师兄是负责人之一,一直催我交报名材料。”
  “你不告诉我,是因为需要我去联系我那位朋友?”孟弗渊抬眼,盯住她。
  “……嗯。”
  “这纯粹是一件公事。如果能够促成庄老师的作品被更多人欣赏,我义不容辞。”
  陈清雾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公事。
  他这样说,是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
  “这展览的介绍有电子版吗?”
  “有。”
  “发给我。我去联系我那位朋友。不过事先说好,他不见得会同意。”
  “没关系。能帮我联系就已经很麻烦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能怎样同等地回报你。”
  话音落下后,陈清雾察觉到孟弗渊静默了一瞬。
  他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幽深,像冬日冰层下的暗河,“……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吗,清雾。”
  陈清雾微怔,不知如何回答,只下意识地:“……对不起。”
  孟弗渊暗叹了一声,“我才应该道歉。我说过不会再来找你,但还是失言了。”
  说罢,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和文档。
  隔了玻璃,外头的风雨声仍然十分明显,那雨水浇在落地窗玻璃上,大有要将其凿出千窟百孔的架势。
  陈清雾意识到孟弗渊是打算告辞了,忙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真的很感谢你特意赶过来关心我的情况,这么糟糕的天气……”
  孟弗渊起身的动作便这样停了下来。
  陈清雾垂下目光,“……至少,至少等雨小了再走。”
  没有听见孟弗渊作声。
  暴烈的风雨声,衬得室内一片寂静。
  这一瞬极为漫长。
  “抬头,清雾。”
  那声音低沉,并不是强烈的祈使语气,却使陈清雾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目光。
  “我不缺多余的关心,更不喜欢这份关心是出于感动和愧疚。”孟弗渊正直视着她,目光分明并无波澜,但那种平静却格外的迫人,“你能忍受吗,一个对你别有用心的男人,跟你同处一室。”
  陈清雾无法控制自己呼吸一滞。
  她心里一直有点把孟弗渊当做长辈看待,因为六岁的年龄差摆在那里,她读初中的时候他都去读大学了。加上他从来性格端肃,不苟言笑。
  所以当知道孟弗渊喜欢她的时候,她只觉得分外割裂,始终无法调和那种认知上的混乱。
  直到此刻,他直视着她,用最严肃的语气,剖白自己对她“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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