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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他直视着她,用最严肃的语气,剖白自己对她“别有用心”。
这种带有破釜沉舟意味,极度坦诚所带来的压迫感,让她陡然意识到,他作为异性的某种侵略性,才是她今晚一直不自在的根源。
孟弗渊仍然目光不错地直视着她,“你可以回答我,你现在困了,想去睡觉。那我马上离开。”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使得她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重了几分。
她莫名地不敢低头回避他的注视,只能如他命令地继续抬着头,手掌暗自扣紧了沙发椅的边缘。
“如果三十秒之后,你不回答,那我就认为你默许……”孟弗渊顿了顿,声音好似不可避免地哑了两分,“……我可以追你。”
陈清雾睫羽一颤。
她看见对面孟弗渊抬起了手腕,目光落在那支银色腕表上,仿佛当真在计时。
一、二、三……
她也不自觉地在心里默数,但数到十,呼吸就乱了。
孟弗渊一直不曾抬眼,就那样盯着表盘。
空气好像被绷到极限的透明薄膜。
她快要无法呼吸。
“陈清雾你怎么还没睡,这都几点了……”忽从卧室方向传来一阵靸着凉拖的脚步声。
像有“啪”的一声,那本该张力到达极限自然崩裂的薄膜,被人为扎破了一个洞,开始嘶嘶漏风。
陈清雾和孟弗渊都定住了。
从卧室里出来,拐过隔墙,望向会客区的赵樱扉,也定住了。
随后,赵樱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时针确定无疑地位于“2”和“3”之间。
“……这么晚还会客啊。”赵樱扉吐槽。
“啊……嗯。”陈清雾只觉得自己耳朵后方正在隐隐发热,一定是烧成了一片。
“我倒个水。”赵樱扉朝岩石岛台那儿走去。
“……水刚烧开的,你要喝凉的去冰箱里拿瓶装的吧。”
赵樱扉拉开冰箱门,拿了瓶纯净水,一边拧开一边说,“你们继续。”
粗神经的博士高材生,打了个呵欠,绕过那道墙壁,重回到卧室去了。
陈清雾尴尬地再也不敢往对面看去一眼,更不敢去想。
她飞快起身,也往冰箱走去。
拉开瞬间冷气拂面而来,她站近了一点,借此给自己降温。
拿了瓶冰水,拧开喝了几口。
听见沙发那里孟弗渊说:“你朋友住在你这里?”
那语气分外平淡,让她怀疑方才那快要将她心跳逼停的一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不是。她最近在写论文,一个人压力比较大,所以来我这里借宿。”
“裴卲说她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啊……她性格是这个样子。”
陈清雾不敢让空气安静下来,否则又要尴尬得不知如何收场,就顺着裴卲这个话题继续说道:“裴卲跟你本科同班吗?”
“嗯。但他小两岁。十六岁入的大学。”
“这么厉害?有点看不出来。”
“真正的天才。算法的核心部分都是他负责。”
“你不是天才吗。”
“我不是。我只是相对更努力。”
究竟是天才还是努力,不知道,但谦虚是确定的。
陈清雾始终不敢往孟弗渊那里看去一眼,这话题一结束她立即说,“你先坐一下可以吗,我想先把窑炉清理一下。”
“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
陈清雾生怕孟弗渊执意要过去帮忙,好在他没有,而是问她,能不能借用一下她的笔记本电脑。
“可以的,开机密码是1027。桌面有点乱……”
“没事。”
片刻后,孟弗渊同她报备:“我用一下Safari。”
“可以的,你随意。”
陈清雾偷偷看去一眼,见孟弗渊微微躬身,手臂轻撑着膝盖,目光正注视电脑屏幕,她便稍稍松了口气。
她戴上一副劳保手套,一点一点拣出窑炉的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细碎繁琐的工作,即便没有有意拖延,也花去了不少时间。
全部收拾完之后,陈清雾将垃圾袋打结,拎到工作台去,裁下一段黄色警示胶带,拿油性记号笔写上“小心陶瓷”。
做这些的时候她脑袋空了一下,因为意识到这是孟弗渊的习惯。
她往茶几那儿瞥去一眼,还好,孟弗渊似乎沉浸于工作,并没有注意到她这儿。
她将垃圾袋拿到门口去,和明天要扔掉的快递纸箱堆在一起。
听见雨声好像小了,转头往玻璃窗外望去,雨势确实已然减弱。
转身去洗了个手,回到沙发那儿。
孟弗渊也就在此刻阖上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说自己准备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
陈清雾跟在孟弗渊身后,走到门口,拿起立在门框边的雨伞递给他。
门打开,扑面一阵潮湿的凉风。
孟弗渊走出门,揿下按钮,伞“嘭”的一声撑开。
“……开车回去注意安全。”陈清雾叮嘱。
孟弗渊点了点头。
他迈下台阶,到最后一级,转身。
雨伞稍稍抬高,镜片后的目光望向她,仿佛是毫不紧要,随口提醒的语气:
“刚刚是31秒,清雾。”
第21章
孟弗渊收伞坐进驾驶座; 车窗外雨声淅沥。
他在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雨天凌晨点燃了一支烟,只抽一口,就这样夹在指间。
呼吸始终无法平复; 他低头自顾自地轻笑了一声。
仿佛劫后余生。
当初意识到自己对弟弟的“女友”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时,是怎样一种惊骇又自厌的心情,实话说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么多年已然适应了这种无望; 有时候对痛苦都只有一种习惯以后,平静的麻木。
知道祁然和清雾从来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之时,他也并未第一时间想要“替补上位”,甚而起初只有弥合二人关系的打算。
但人不可过分高估自己。
他起初一直相信,自己对陈清雾的喜欢,应当会随着距离的进一步疏远,或者有朝一日她跟祁然婚事落定; 而渐渐变得淡薄。
但自她来东城以后,数次接触。
坚强与脆弱的矛盾体,不适宜的倔强较真,以及投身事业的熠熠生辉……她的一切; 比他远观时更具吸引力。
最初那种可望而不及的淡淡的瘾,便以一种弥天之势剧烈回噬。
长久行走于冰封雪冻的深夜; 习惯了那样一种寒冷与黑暗,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旦靠近了火源,即便只稍稍感知了那种温暖与光明,又怎么甘愿继续孤身回到暗夜之中?
或许,从当初听说清雾打算开工作室; 他有意无意打听合适店铺开始; 远在亚马孙河的蝴蝶,就第一次扇动了它的翅膀。
今天的临时起意; 纯粹是在赌了。
他们的关系胶着无法推进,继续相处也无非是在两厢尴尬和客气之中,寻找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破局点。
况且,祁然马上就要搬来东城。
他是突然想到了那时候很不以为然的那张签文,待机而动,必有所获。
他相信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至今的人生从来没有真正去赌过什么事。
今天是第一回 。
一场豪赌,赌她不讨厌他,赌她愿意给他靠近的机会。
他赌赢了。
烟将要烧到底,孟弗渊将其揿灭,启动车子。
返回时再经过工作室,窗户里灯已经灭了,他心里对她说了句今夜好眠。
/
陈清雾压根睡不着,洗漱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黑暗里赵樱扉抄起枕边毛绒玩具扔了过来,嘟囔道:“陈清雾你信不信你再翻一下我就杀了你……”
“我睡不着!”
“睡不着那就去继续玩泥巴……”
陈清雾生平最讨厌别人说她的工作是玩泥巴,恶向胆边生,伸臂揿下了卧室的大灯。
赵樱扉闭眼尖叫一声,“……你是要闪瞎我吗!”
她掀开被子怨气冲天地坐起来,“说说吧,怎么失眠了?”
“我才懒得跟你聊感情问题。”陈清雾爬起来,靸上拖鞋朝外走去。
“……你干嘛去?”
“玩泥巴。”
“……”
睡觉时将工作区的中央空调关闭了,但今天天气凉爽,空气里仍然残留了薄薄的冷气。
茶几上那杯水还没倒掉,碰上去杯壁已经凉了。
陈清雾蜷腿坐在沙发里,下巴抵在膝盖上,陷入沉思。
冷静下来之后,复杂的情绪里又多了一种恐慌,以孟弗渊的性格,一定真会采取行动,可是……这种多少有些挑战世俗道德价值的事,真的能允许它发生吗?
他一点也不害怕吗?
祁然知道了怎么办,两家父母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但是,先撇开这些不谈。
刚刚,孟弗渊就是坐在她现在坐的位置,不动如山地读秒计时。
31秒。
不管今后跟他是什么走向,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台风天的凌晨,发生的这一幕。
那一刻的颤栗还在身体里留有余响。
/
孟弗渊联系他那位朋友的事情,很快有了下文。
朋友叫麦讯文,是孟弗渊在加州读研时认识的。
孟弗渊告诉陈清雾,麦讯文对参展一事有所疑虑,如有可能的话,希望能够跟她面谈。
也是赶巧,最近麦讯文要同父亲和几位叔伯回乡祭祖。他老家在浙省的某个村里,东城自驾过去不过三小时。
早秋的清晨,空气里有一股青潮的水汽。
车停在工作室前方,孟弗渊单手搭着方向盘,注视着门口。
大约过了五分钟,陈清雾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件砖红色背心上衣,搭深蓝牛仔裤。复古抢眼的颜色,衬得皮肤分外白皙。方便出行,身上随意背了一只黑色双肩包,头顶扣一顶棒球帽。
“久等了。”陈清雾拉开车门,“出门之前又确认了一遍资料,所以稍微花了一点时间。”
“没等多久。”孟弗渊看她,“吃过早饭了?”
“嗯。”
陈清雾卸下背包放在腿上,拉出安全带。
她知道自己有点强作若无其事,因为上车后根本一眼也不敢去看驾驶座上的人。
孟弗渊设置好了导航目的地,正准备启动时,陈清雾问:“需不需要我来开?”
“你想开吗?”
“我感觉老是你在开……”
孟弗渊目光扫她一眼,“昨晚熬夜了?”
陈清雾拉下遮阳板后视镜看了看,才发现自然光线下,自己的黑眼圈有些明显,“晚上在烧窑,要全程盯着控制温度,凌晨两点才睡。”
“回来你再开吧,先好好休息。”
“好。”
他仿佛永远能周到地照顾她的情绪与需求。
车驶出园区,左转。
趁着孟弗渊转头观察车窗路况时,陈清雾朝他看去。
他穿着一件休闲款式的白色衬衫,比平日显得放松两分,一种风疏天淡的清隽。
车汇入主干道,孟弗渊抬手将音乐音量稍稍调大。
陈清雾出声:“看孟叔叔朋友圈,他跟阿姨西北自驾去了。”
“他们今年结婚三十五周年。”
“好像叔叔阿姨感情一直很不错。”
孟弗渊默了一瞬,“嗯。”
陈清雾这时打了个呵欠。
孟弗渊转头看她一眼,说:“困的话就先休息一会儿。”
陈清雾点点头。
上高速之后没多久,陈清雾就扛不住困意,在车上睡了一觉。
高速路段不长,下高速之后进入市区,再往镇上开去。
没多久,那村子就到了。
村子里有整一片的古民居被划归成了景区,麦讯文家的不在其中。
三进的大屋,门楼前有个大爷坐着抽烟袋,耳有些背,大声问了好几遍,他才说麦讯文就住在里面。
穿过门屋到了天井处,里头传来脚步声。
陈清雾和孟弗渊顿步,看见一个混血面孔的男人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男人笑着打招呼,随即看向陈清雾,“你就是陈小姐?”
陈清雾笑着伸手,“你好,麦先生。”
“进来坐。”
麦讯文转身,领了两人往大厅走去。
建筑雕饰复杂,抬梁之上又设架梁,檩下透雕龙雀等图案,足见建屋当时的雄厚财力。
建筑有些年代感了,坐在几分昏暗的屋子里,只觉得有种时空停驻的寂静,车水马龙的声音一概都消失不见。
麦讯文叫人过来倒了茶。
稍作寒暄之后,陈清雾直接进入正题。
她从双肩包里拿出所有资料,一份一份递给麦讯文,“这是这次展览计划的介绍、我填写的报名表、策展人过往策划过的一些陶瓷展的案例、预定展览场馆的简介、我查到的安保措施方面的资料……还有我找负责人要过来的承运物流公司的介绍,以及展品投保的保险方案。”
麦讯文目瞪口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