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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行贞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几个字。
在巨大的声响之中,夹谷衡听不清对方的任何声音,但从魏行贞的口型里,他认出了对方要说的话。
——受死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别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天地好像要翻转过来。
魏行贞的剑高高举起。
在夹谷衡的眼中,一切像是被放慢了,直到这一刻他还没有功败垂成的感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荒唐。
然而束缚着手脚的浅青色光芒像是被紧紧套牢的金箍——
“啊——!!!”
夹谷衡再次发出一声长啸,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这诡异的约束,但一切无济于事……
他喘息着,忽然感觉一道阴影投在了自己的身上。
魏行贞的剑也没有真的落下来。
夹谷衡有几分脱力地仰头,见有人不知何时抵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先生……?”
他难以置信地喃喃。
瑕盈的衣摆在风中挥扬,他抬起右手,接下了魏行贞的利刃,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慢慢举起,离地面十几尺的半空凝结出巨大的金色咒印。
夜空被撕裂了。
取而代之的,是幻境之外早已东升的旭日。
瑕盈以三指掐紧了参商,他看着眼前已是强弩之末的魏行贞,低声道,“借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是有代价的。”
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随之传来——参商在瑕盈的手中径直被折断成两节。
魏行贞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整个人也随着被折断的剑身而浑噩倒下。
地面激起轻微的尘埃,魏行贞闭着眼睛,不再动了。
瑕盈仰头朝更上方看去,原先悬在空中的金色咒印就在这时疾速沉落,像是沉重的钢印打在地面,咒印的光芒很快从地表渗入地底。
从地下向天空吹拂的狂风骤然停下,地面上所有开裂的豁口慢慢合拢,仿佛时间正在往后倒流,一切都在恢复它本源的样子。
大地的震动停止了。
瑕盈收了手,他侧目望着昏厥过去的妖狐,一时有些失神。
夹谷衡重新站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确认那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束缚光带确实不存在了之后,他侧目看向瑕盈,“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有一点私事,就过来了一趟。”瑕盈答道。
“我先前好像看到匡庐和青修他们——”
“我知道。”瑕盈轻声说,“他们就交给我,你先回去。”
“……先生是要我去哪儿?”
“去找虹和砂。”瑕盈答道,“我刚给她们留了新的任务,你暗中跟着她们以防不测,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去搭把手。”
夹谷衡有些在意地看了看倒在不远处的魏行贞,他还有点惦记这家伙身上的狐皮。
“这只狐狸,能留给我吗?我想——”
“你还是别想了。”瑕盈回头望了夹谷衡一眼,“他要真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唔……”
夹谷衡不太明白,但瑕先生既然制止了,他也就不再坚持什么。
“那留先生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吗?”
“嗯,”瑕盈答道,“去吧,之后我去找你们。”
夹谷衡飞快地消失在视野中。
瑕盈俯身拾起断裂的参商,正想将它收起来,剑身却在他手中化作莹莹微光,消散在风中。
他凝视着这些光点,忽然听见远处已有马蹄声传来。
瑕盈不再逗留。
……
整个洛阳城,乃至方圆几百里的小城村落,都被这一阵地动山摇惊醒。
李氏有些慌张地披着衣服起身,才出房门,这些动静就停住了。
然而没人感再待在屋子里,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跑出来,聚集在平地上,担忧又兴奋地讨论着方才的地震。
李氏一踏进院落,就看见阿予坐在院子里,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和昨日的一模一样,不知道是没有睡还是起得早……
“伯母。”阿予仰头望着李氏,“我要走了。”
李氏怔了怔,“这么早?先等等吧,刚才的动静你感觉到没?你就在这儿先用了早膳,要是之后没事儿了,我再让冯谅送你回去。”
阿予摇了摇头,“哥哥派人送了信来,让我现在回去,马车就等在门口,所以我来和您道别。”
李氏这才明白过来。
如果是梅先生来接人了,那确实是不太好再硬留。
“……梅先生是遇上了什么急事吗?”李氏问道。
“不知道呢。”阿予轻声道,她向着李氏稍稍低头,“这段时间以来,谢谢伯母的照顾。”
李氏笑了一声,“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以后梅先生出去问诊的时候,你就常到家里来,陪伯母说说话。”
阿予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李氏送阿予出了院子,而后目送几个仆妇推着这个姑娘慢慢往南门边走,等再回到房间里时,她发现客厅的桌上还放着阿予昨晚看过的那本《太平揽胜》,她喊了一个下人赶紧带着书追过去,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下人还是带着书回来了。
“怎么没把书送回去?”
“回太太,阿予小姐的马车已经走了。”
李氏有些奇怪,“这才多久啊,你上街上追两步不就好了吗?”
“兴许是她的马车跑得太快,”下人有些为难地道,“小的确实是看着马车转角的,但等我一追过去,人和马车就都没影了……”
李氏哂了一声,只当这是下人偷懒的托辞,她示意对方把书重新放回桌上。
“那就等她下次来,再给她吧。”李氏笑了笑,“省的一本书带来带去的。”
……
天箕宫的地牢,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地牢之外,一切还风平浪静,地牢之内,浓厚的血腥味让瑕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尽量捡着干净的地面一步步往前走,直到来到匡庐所在的囚室。
属于青修的刑架上已经空空如也,只剩几条带血的锁链挂在上面,匡庐垂着头,斑白的头发已经散落。
在他的身后,一共二十四枚特制的镇妖钉刺穿了他脊骨,将他整个人牢牢扼在了木架上。
这不仅会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也从根本上毁了他今后再用灵力的可能。
不过,也许没有今后了。
瑕盈伸手去探匡庐颈部的脉搏,以灵识去看对方的伤势。
匡庐就在这时慢慢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气息传来,他有些意外地喃喃了一句“先生?”
瑕盈收回了手,“是我。”
“您怎么……”在一瞬的震惊过后,匡庐颤抖着叹了口气,“您不该到这样污秽得地方来……”
瑕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匡庐的伤太重了。
即便是他,恐怕也……回天乏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想念
瑕盈望着他,“我走之前不是都说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吗,你没有拦住青修?”
“试着……拦过了。”匡庐脸上浮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那孩子……为了来找您,宁可把自己被拷住的手斩断……也在所不惜,我……没有办法……”
“他不是你的孙子,你知道吧。”瑕盈低声道,“你的孙儿早就死了,如果当初我没有救你,他在这世上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老人轻轻吐了一口气,如同叹息。
在寂静冰冷的囚室,它们化作一团白雾,慢慢升腾,又消失不见。
“那也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来的。”匡庐的声音很低很低,微弱极了,“年纪大了……见不得,小辈受苦。”
“当初我就和你说过,青修这样心性残缺的人不能留在身边,你迟早要栽在他手上。”
“先生料事……如神。”匡庐带着几分哀求的神色抬起头来,“我,我对不住您……许多……不该说,不能说的话……我全都……”
“没关系,真正不能说不该说的东西,我从来也没有和你们提过,”瑕盈望着匡庐,“你和他们都说了什么?”
匡庐微微颦眉,他昨夜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凭现在这一口气吊着的命,恐怕是不可能全都再重复一遍。
“四件事。”匡庐艰难地咳了几声,一阵血雾吐了出来,“第一件,您是,天道的信使,秉承着……天道的……意志。”
“嗯。”
“第二件,是我们几个人的名字和特征……再就是,岱宗山下的灵河……不是由我们唤起的,相反,我们一直在……竭力遏止,灵河的……起势。”
“嗯。”
“第四件……是那句话。”
“哪句?”
“天道……要收回,祂对凡人的……偏爱。”
瑕盈皱起了眉头,“你从哪里听到的这句——”
“您的……占卜手札……”匡庐带着几分歉意,“整理的时候,偶然间看到的……”
“还有什么?”
匡庐摇了摇头,“只有……这一句。”
瑕盈冷眼望着老人,“你应该庆幸只有这一句,不然你今天真是死有余辜了。”
匡庐笑了起来,他竭力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么痛苦,可是每一声笑带来的轻微震动,都牵扯起一阵撕裂的疼痛。
这疼痛完全是弥散的,是四肢百骸一同被碾碎。
死的幕帷要降落了。
匡庐望向瑕盈,“您这一趟……得偿所愿了吗?”
“……也许是。”瑕盈回答,“我昨晚过得很开心。”
匡庐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就……好,那接下来,您打算……”
“暂时离开洛阳。”
匡庐有些意外,“可是您……”
“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瑕盈轻声道,“所以是时候走了。”
也许世上本来就没有过。
“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匡庐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好像强撑着要说完最后的话,“请……请先生……”
“你说。”
“可否……替我……照顾青修……”匡庐挣扎着说道,他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照顾他,管教他……”
“我做不来这种事情。”
“您……您不用……额外,做什么……”匡庐牙齿颤抖,“只要,不赶他离开……不要让他……自生自灭……”
匡庐一双已经失神的眼睛睁得很大,带着一些期待和恳求望着瑕盈。
瑕盈并没有立刻答应,他在沉默间看着匡庐的脸,“……我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先回答我。”
“您……您问。”
“在乎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匡庐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叹息,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些许微笑。
“会……想他。”
“会想她什么?”
匡庐摇了摇头,“想什么都无所谓……就是常常……想起他,念起他……”
在污浊昏暗的囚室里,瑕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等到他再次抬眸,刑架上的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匡庐的眼睛仍旧睁着,好像在等待着那个瑕盈还没有给到他的答案。
瑕盈抬起手帮老人合上了眼睛。
“我明白了,多谢你。”他轻声道,“至于你的心愿,我尽量吧。”
……
朦胧中,魏行贞感觉到周围的喧闹声。
有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有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但这些感觉都特别遥远,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有什么东西萦绕在他周身,像是一道光,又像是一道锁链。
渐渐的,喧嚣的声音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有些不安的寂静。
午夜,魏行贞睁开眼睛,他侧目向近旁看去,见杜嘲风翘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打瞌睡。
魏行贞抬起手,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换下了,伤口也都被好好地包扎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仍有些虚浮,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杜嘲风被这动静惊醒,“你醒啦。”
“怎么是你在这里……”魏行贞皱着眉头坐起来,他忍着身上的酸痛和虚弱,“阿嫣呢。”
“嗯……”杜嘲风挠了挠头,“你先冷静一下啊——”
杜嘲风话音未落,魏行贞几乎变了脸色,他径直从床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杜嘲风的身边,“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嫣没事阿嫣没事,”杜嘲风迅速给魏行贞划了下重点,“你先回床上躺着。”
魏行贞将信将疑,“那她人呢?”
“因为之前请君入瓮的时候引荐梅十二给长公主看了腿,陛下大发雷霆,这会儿把冯嫣关起来了。”杜嘲风答道,“但你知道的嘛,现在这个情形,冯嫣是对内情知晓最多的人,这里哪件事离得开她嘛——她让我转告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去找她,最多明天早上,她就回来了。”
“她被关在哪里。”
“……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去见她?”
魏行贞松开了抓着杜嘲风手,开始撕自己身上的绷带——要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