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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醒来,冯嫣就感觉自己像是溺水的人刚刚浮上水面,剧烈地呼吸、咳喘。魏行贞紧紧抱着她的肩膀,使她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行贞……我……我看见……”
话还没有说完,冯嫣感到周遭的一切似乎又发生了剧变。
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长陵顶部的岩画,那些在幽暗岩壁上暗淡的线条,此刻散发出夏夜星辰一般的点点微光,一切看起来好像有了生命。
魏行贞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手被紧握的触感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冯榷的哭声。
伤心欲绝的,想要压抑却因此更加剧烈的……呜咽。
冯嫣想要往旁边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凝视着头顶的岩画……
这是,冯黛的视角吗……
但方才冯黛的尸体,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
冯嫣感觉自己在慢慢下沉,她没入土地,像是一块生铁沉入水流。
冯榷的声音随着长陵里的光一并远去,眼前的一切渐渐被无止尽的黑暗淹没。
风声。
奇异的草木香气。
冯嫣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场无止境的坠落,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
在寂静中,属于她自己的过去像是消融在水中的冰川,越是弥散,被她所拥抱的未知就越是庞大。
突然,一切像死水一样凝固,有闪电突然从远天劈开天宇,惨白的光亮在瞬间照亮雨夜,冯嫣骤然发现自己似乎站在六符园外的空地上。
天地又暗淡下来。
雷声轰响。
闪电第二次亮起,冯嫣看见不远处多了一个年轻男人,他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与风声中显得如此单薄。
冯嫣望着他的脸,他右手持剑,那双在风雨中哀绝的眼睛温柔地望着自己。
……不,不要。
光再次远去了,暗下的瞬间,冯嫣看见了眼前人漆黑的轮廓倒了下去,腥烈的血气弥散开来。
雷声炸响。
奇异的草木香气再次漫涌上来,掩盖所有浓烈的血气。
冯嫣茫然地在黑暗中悬空而立,像是还未出生的婴孩,这芳香让她感到温暖。
温暖……又熟悉。
突然间,冯嫣想起了瑕盈。
——“这是山鲛,又叫山泉客,是一味解毒的草药……您听过鲛人泣珠的故事吗?”
啊……
原来,是山鲛的气味……
冯嫣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气息感到熟悉——在被瑕盈带去域外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在这样一片暗淡无光的无边黑暗里,她闻到了山鲛的香气。
远天又劈开一道闪电。
冯嫣发现自己坐在从前冯家在长安的老宅之中。
空气中满是纸张被灼烧以后的焦气,不远处的镜子里,冯嫣望见一个身着素服的女人。
屋子里,除了冯黛,再没有旁人。
冯嫣看见自己的眼前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白色的烟雾从镂空的黄铜盖子下面袅袅浮升,烟雾中有声音传来。
冯嫣听见冯黛对着烟雾低喃,烟雾中的絮语随之响起,冯黛不断地与之对话。但那烟雾之中的声音过于混沌,冯嫣侧耳倾听,仍旧无法辨别那声音的内容。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冯黛的眼泪慢慢淌下。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絮语。
“是吗……是吗,哈,我确实没有没有想到……”
絮语。絮语。带着疑问语气的絮语。
“不,我不同情……我明白。”
又一大段絮语。
“嗯。”
沉默。
冯黛对着烟雾,“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烟雾给出了回答。
片刻之后,她半掩着脸,抽动的肩膀不知是因为哭还是因为笑。
冯黛的长发垂落下来,像一道漆黑的绸缎批覆在身上。
“你会得偿所愿的……”冯黛慢慢仰起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冯黛飞快地挥去了山鲛的烟雾——二十出头的冯榷冒冒失失地提裙闯了进来。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冯榷飞奔到姐姐的身旁,紧紧抱住了一身缟素的冯黛。
她的目光中带着惊慌,歉疚,还有一些撒娇似的讨好。
“对不起……对不起。”
天地再次倒转过来。
冯嫣觉得自己在渐渐变得虚弱——这或许是她在幻影中沉浸了太久,又或许是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冯黛的身体以某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垮朽。
一个人数十年的人生,变成飞速向前的走马灯,在冯嫣的眼前一闪而过,她站在冯黛的房间里,看着周围的四面墙像是被人整个地撕下又飞快换上新的布置。
白色的缟带变成鲜红的喜绸;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脸,也没有声音;
数不尽的药碗被端到她跟前,又被悄然倒去了后院的泥土之中;
隆起的腹部变成怀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窗外的四季在风雨中交替。一直未曾远去的只有山鲛的香味,还有总是依在冯黛身边的孩童。
第三十九章 不要相信
孩子长得很快,上一刻还在母亲的怀里,下一刻就落在地上自己玩了起来。
时间忽然在某个瞬间慢了下来,冯嫣一怔,发现自己正站在镜前,给年幼的小男孩梳着头。
不远处,有仆妇正躬着身,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冯嫣听了一会儿,仆妇似乎是在说今年夏天大家决定去金陵游玩的事情,但有几人不愿出远门,还是想待在长安的家中歇息。
“远道是想去金陵,还是留在长安?”冯黛低声问道。
“我想去岱宗山。”年幼的冯远道回答。
“为什么?山上又没什么好玩的。”
“反正我就想和娘待在一起!”
冯黛笑了笑。
一切像是假的,又处处透着真实的味道。
在匆匆而过的人群中,冯嫣认出了几个在冯府干了一辈子的仆人。
他们都还没有老去,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挺着胸膛,没有一点龙种老态。
冯嫣看见在时间的洪流中一闪而过的孙幼微即便是在这样短暂的一瞬,女帝威严的目光也足以让人为之一颤。
她还看见了长安旧宅的布置,但眼前的一切却和自己印象中的老宅截然不同没有随处可见的花草,没有形状千奇百怪的假山,也没有养着锦鲤的池塘
一切工工整整,充满了留白的美感和禅意。
日子流逝得更快了。
在昼夜的交替间,外面的庭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冯远道在慢慢长大,冯府的旧宅也变得越来越热闹冯黛的院子里多了各种各样的草木,一年四季都有花在盛开,只是她似乎从来不会往这些东西上投去任何一瞥。
一切迅速流向残酷的节点。
冯嫣静静地等待着,但眼前的画面却突然消失了,好像蜡烛的光在风中骤然熄灭,所有的声音都随风飘散,她又回到了那个无人的黑色天地。
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几句轻微的回响显得异常清晰。
“对我不能”
“人确实是会变的啊。”
“原谅我”
冯嫣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她向着眼前没有边界的黑暗大声疾呼,“您不能什么?”
没有人回答。
「阿嫣。」
冯嫣忽然听见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是冯黛吗?
可是听起来声音又不太像
冯嫣试图寻找声音的来处,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一起涌现。
「不要相信天道。」
这一次,冯嫣终于完完全全地从梦魇一般的幻影中醒来。
骤然而至的北风让她突然打了个寒战,挣开眼睛,她发现魏行贞已经带着自己离开了长陵。
她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了力气,肺部传来一阵灼烧似的疼痛。
魏行贞抱着冯嫣在山间飞行,冯家的山居已近在咫尺。
冬日里,冯家人一般不到这里来,这个地方只会留几个看家和打扫的仆从,要绕开非常容易。
魏行贞很快降落,他一脚踢开了冯家山居阁楼的窗,而后将苏醒的冯嫣轻轻放在了床塌上。
“行贞”冯嫣低低地喊了一声。
“别说话。”
魏行贞用被子将冯嫣裹了起来,而后重新回头,把自己踢坏的两扇窗户重新安回窗柩。
他的直觉没有错,拖走冯嫣意识的,就是长陵地下的东西。
在长陵之中,他拿这个毫不了解的敌人毫无办法,但只要离开六符山,冯嫣自然也就脱离了对方的控制。
他点燃了屋中的灯和炉火,才回到冯嫣的身旁。
冯嫣的表情有些懵懂,像是患上了雪臆的羊,即便裹着被褥,她也在轻轻发着抖。
魏行贞也躺了下来,冯嫣推开被褥,紧紧抱住了魏行贞的腰。
“刚才那样太危险了,你怎么能放任别人侵蚀你的灵识?”魏行贞皱起眉头,“如果我动作慢了一步怎么办?你想过后果吗?”
“我好冷。”
冯嫣说着,往魏行贞那头又靠了靠,她感觉温暖的狐尾瞬间盖住了她的背。
她闭着眼睛,慢慢地舒了口气,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像是害怕清醒以后就把刚才的一切都忘了似的,冯嫣断断续续地把之前在地下看到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魏行贞一言不发地聆听,
“真奇怪”冯嫣低声道,“难道我爹也骗了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小时候他告诉我,祖母离世的那一晚,他一直守在她旁边,陪着她走完了最后一程”
“你当时没有发现吗?”
冯嫣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半睁着,又想了一会儿。
“或许,我爹说的,也是实话吧。”她又打了一个寒战,“对了,行贞,我我还得再去一趟长陵。”
“今天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冯嫣回答,她闭着眼睛,“在那之前,我还要去见姑婆一面。”
魏行贞皱起了眉头。
冯嫣忽然仰面望向他,“你的参商呢?”
“……”
魏行贞一怔,方才的情势太过紧急,他完全没有顾得上去理会地上的断剑,抱起冯嫣就飞快地离开了那个地宫。
“你不会把它忘在地下了吧?”
“嗯。”魏行贞答道,“不过”
他伸出手,向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半空缓慢抓握。
一道青色的流光从他的掌心向两侧延展
当光芒完全熄灭的时候,参商连剑带鞘,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孙幼微的行宫中,杜嘲风面色平静地跪在御座之下。
整个大殿此刻,就只有杜嘲风和孙幼微两人。
冯易殊此时已经得了女帝的恩准,回家去给家里的两个搞事的弟妹善后,临走前,他还和杜嘲风打了个招呼。
不过,等杜嘲风转过身,踏进女帝的大殿时,他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了。
女帝屏退了左右甚至连浮光都一并离去了。
孙幼微的脸色虽然苍白,但依旧带着不可捉摸的威严。
“到底是什么事,非得把所有人都撤下了,你才肯开口?”
“回陛下,昨晚易康和易平来找过我了。”
“哦。”孙幼微脸上浮起微笑,“他们和你托底了?”
“是。”杜嘲风答道,“没想到陛下为了抵御灵河,一直做了两手准备。”
第四十章 何谓偏爱
孙幼微目光向远,往昔的一切如今回想起来还如同昨日。
“很意外吗?”老人微微侧头,将脸颊抵在蜷握着的指节上,“竭力遏制灵河的泛滥当然是重要的,但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它一定能成功。”
“……是臣无能。”
孙幼微笑了一声,她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杜嘲风的身后。
目视着殿门外的风雪,女帝轻声道,“……是朕很少做孤注一掷的事。”
她转过头,“说吧,你今天来到底是想和朕说什么。”
杜嘲风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他依旧沉默了片刻,“臣有一个猜想。”
“猜想?”老人的眼睛轻轻眯起,带着几分玩味,“仅仅是‘猜想’而已,没有任何验证?”
“是的,仅仅是猜想……臣无法验证。”
女帝一时间没有说话——为了一个尚未验证的猜想,杜嘲风如此兴师动众地要求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那这“猜想”的分量,看起来不轻。
“……说说看。”
杜嘲风平视着前方,“先说另一件事吧——昨晚易康和易平来和我说这些年他们在长安做的事情时,我很惊讶,不,应该说是惊叹。
“此前我们想过的抵御灵河的办法,无非是提前筑堤,熬过三年五载,等灵河下沉,也就达成了目的,但灵河并非水流,普通的堤坝很难阻挡那么长的时间——这也是一直最让我们困顿的地方。”
孙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