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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吗?”
“可以。”瑕盈低声道,“刚好,他回来之前,你押他去洗个澡。”
砂笑了一声,“好。”
砂出门以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阿予的目光始终落在瑕盈身上,她一言不发地望着瑕盈靠近,直到他走到了自己身旁。
阿予有些迟疑地站起——先是右手撑着地面,然后两只脚的脚尖翘起,脚跟稍稍用力,整个人也随之起身,像一只缓缓起身的鹤。
一旁青修微微睁大了眼睛,“站……站起来了……”
瑕盈望着阿予,“还记得我是谁吗。”
阿予摇头。
瑕盈又问,“那你是谁呢?”
阿予依旧摇头。
而后,青修看见瑕先生摘下了左手的手套——一向不能忍受触碰的瑕先生,向着阿予伸出的左手。
“好。”瑕盈低声道,“那我们可以来缔结新的契约了。”
阿予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了瑕盈的掌心,像是一只没有感情的人偶,在一段青修无法理解的誓约之后,瑕先生再次收回了手,像从前一样将手套戴了起来。
青修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诚然在瑕先生身边的这几年,他知道每年冬天阿予都会睡上一个长觉,等她醒来以后,就什么也不再不记得……
但今天的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
青修隐隐觉得瑕先生方才的左手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但又无法言明究竟是什么地方有了差异。但青修隐约记得,从前匡庐说过,瑕先生的触碰自有其规则,且左手与右手还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更具体的细节,匡庐没有说,那个老头子只是提醒过他一件事:如果有一天,瑕先生对你伸出了右手,一定要马上逃走,不要有丝毫犹豫。
但青修知道,倘若有一天瑕先生真的向他伸来一只手,不管那是左手还是右手,他一定会紧紧地、不假思索地握住。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目光中忽然充满了艳羡。
“今日可以占卜吗?”瑕盈问道。
“……可以。”阿予点头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
阿予沉吟片刻,“……一个。”
“算一算,什么时候把琴给贺夔送去合适。”
阿予的眼眸再一次暗淡下来,过了许久,她再一次抬头望着瑕盈。
“正月……十六。”
……
冯家的院子里。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爹娘都知道啊!阿姐和殷大人的事情我真的从来没有和外人讲过——五哥你别生我气了——”
“谁生你气了,我气我自己不行吗!”冯易殊甩开小七的手,用力地抓了几下头发,“啊啊啊等阿姐下次回来,娘肯定要问她,到时候她再顺着打听打听,全世界就都知道这风是从我这儿漏出去的了!”
近旁六郎扑哧一笑,“……这事儿真的算秘密吗?我也一早就知道啊。”
小七和五郎同时愣住,“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不记得了。”六郎云淡风轻,“但我看阿姐不太会是介怀这些小事的人,再说爹和娘也不是外人,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吧,这又有什么了,你们俩都别太紧张……”
冯易殊瞪了小七一眼,“我现在有事儿得出去,回来再找你算账!”
小七摆了摆手,“您早去早回,我就在家等着。”
“七妹别送了,再往外就到街上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六郎望着她,“就在这里回去吧。”
小七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望着五哥和六哥一块儿翻墙而去,不由得叹了一声。
过去,出于某种对敏感话题回避的直觉,她很少和姐姐谈及与殷时韫有关的事。而有时候回想起那天夜里被她的眼泪打得措手不及的殷时韫,她又禁不住对此人怀上几分莫名的同情。
现在还对殷大人一片痴心的,大概就只有那个性格恶劣的岑灵雎了。
第七十一章 求情
自从上次纪然解押岑灵雎上山以后,她们之间几乎就再没有见过。
眼下已是腊月,算起来,往年这个时候,岑灵雎和她的几个小姐妹大抵是已经把出了年节的生日宴翻来覆去地讨论好几遍了。
每年的正月十六,长公主府永远热热闹闹,不过今年恐怕再难有这样的盛景——整个岑家现在都已经不在洛阳,只有岑灵雎,因为先前跟着长公主一同去了岱宗山,所以眼下还留在城中。
“小七?”李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到哪里去了?”
小七小跑回屋里,见李氏正坐着喝茶。屋子的另一头,冯远道正和狄成翁下着棋。
“我在这儿呢,娘。”小七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
李氏放了杯子,“一个人在外头发什么呆呢?”
小七摇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岑灵雎了。”
李氏看了小七一眼,“怎么啦?”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来她生日快到了,今年又是这个光景……”小七靠在母亲身上,“感觉大家都不太好过。”
李氏笑了一声,“你还操心这个啊,我看她就待在长公主府也挺好的。”
“但岑家人为什么要离开洛阳呢?”小七望着母亲,“娘知道吗?”
“估计是觉得最近洛阳城风雨太多,所以也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李氏的目光又落在冯远道的身上,想起今早说起的几次出逃——不论是冯黛与冯远道的游戏,还是阿嫣过去一直被隐瞒着的私奔,忽地感到一阵心忧。
“等过了年,你也长一岁了。”李氏看着女儿,“都是一眨眼的事啊。”
……
一日又过。
至玄门外,朝臣们结束了今日的例会,三三两两地沿着砖石铺就的漆黑路面向外走。
洛阳城的雪早就积起来了,但宫门这一片走道始终一尘不染。地面湿漉漉的,人们在路面上行走,每一步都带起一层薄薄的水花。
每个朝臣在踏出宫门的时候,都忍不住侧目看向西面的空地——有人跪在那里,肩上头上都落着雪,显然是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不一会儿,有宫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而来,为那人裹上厚厚的绒衣,只是跪地者似乎已经失了知觉,于是几个宫人一番配合,直接将人抬着往宫里送。
几个朝臣与他们擦肩而过,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又被同僚拽了拽衣袖。
“别看了。”
“……刚才抬过去的好像是郡君啊。”
“所以才叫你别看了!”
太初宫里,已经换下朝服的孙幼微皱着眉头等在那里,浮光很快回来了,连带着被抬进太初宫的,还有冻得已经有些迷糊的岑灵雎。
宫人门从外头铲来一些干净的雪,用它给郡君揉搓手臂和小腿,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缓过神来,她睁开眼左右看看,等意识到这里是太初宫的时候,孙幼微已经喊了她的名字。
岑灵雎几乎跳起来,她推开身边的宫人,向孙幼微俯身而跪。
“陛下……求您,放我父兄……回城!”
孙幼微垂眸看着她,“你祖母竟也让你来求情?”
“是臣……是臣自己要来,没人能拦得住我……”
孙幼微笑了一声,“你这个性子……”
“我父兄的车马已经在城门之外,如今地冻天寒,求陛下——”
“被关在城门外的不止是你的父兄,”孙幼微打断道,“也是你祖母的儿子,孙子……但她没有来求朕放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岑灵雎稍稍抬起了头。
“……因为她知道,朕不会放人,谁来求都没有用。”
岑灵雎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可是陛下,他们只是去金陵探亲,为什么——”
“他们不是去探亲,是去逃命。”孙幼微再一次打断了岑灵雎的话,“他们有告诉过你吗?”
岑灵雎怔了一下。
“但凡他们还有一点良知,想着带上你和你祖母一起走,朕都会饶他们一条性命,可他们没有。”孙幼微低声道,“他们把你、还有长公主,全都抛在了洛阳。”
“逃命……?”岑灵雎的眼中更加茫然,“为什么要逃命?”
孙幼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声道,“他们人在洛阳外,却有办法知会你来宫里见朕——他们是怎么联系的你?”
“臣……”
“说!”
“……有,有信鸦。”岑灵雎哭着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孙幼微看了浮光一眼,浮光明白过来,悄声退下。
“除了郡君,所有人都出去吧。”孙幼微低声道。
太初宫的宫人一一离去,殿宇中只剩一老一少两人。
孙幼微走到窗边,“别跪了,起来。”
岑灵雎有些恍惚地站起身,她转身望着女帝的侧影,忽地感到一阵无由来的恐惧。
孙幼微轻声开口,“在朕的这些子孙之中,朕对你尤其偏爱,灵雎,你知道为什么吗?”
“……祖母说,是因为我和您年轻的时候很像。”
“像,也不像。”孙幼微回过头来,“至少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任何人的背叛都不会有丝毫的容忍,更不会去为他们辩护、求情……即便是至亲。”
岑灵雎有些胆怯地看着女帝,“是……因为今年冬祭的事吗……?”
她本有些担心提及这件事会触碰到孙幼微的逆鳞,但没想到女帝没有半点恼火的样子,老人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朕现在就派人送你出城,和他们见一面吧,你先当面去问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离开洛阳,至于之后究竟要不要放回城内,等你回来了,我们再聊。”
岑灵雎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很快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太初宫。
孙幼微站在原地目送女孩子远去,不一会儿,浮光又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臣问清楚了,长公主府确实一直有饲养信鸦,”浮光轻声道,“臣已经下令将这些信鸦全部处死,陛下觉得还需要做别的吗?”
孙幼微摇了摇头,向浮光伸出一只手,浮光立刻上前搀扶。
“估计灵雎这一去一回,得要一个时辰,”老人低声道,“朕……要睡一会儿。”
第七十二章 抢东西的强盗
“陛下昨晚又没有睡好吗?”
“昨晚还好,就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孙幼微轻声道。
“陛下最近还做梦吗?”
“嗯,”孙幼微点头,“不过已经很少是噩梦了,那些都是……很让人怀念的梦。”
浮光笑了笑,“真好……陛下抬手,我来为您更衣。”
“不必了,这会儿午休,本来也睡不了多久……不换衣裳了。”御塌上,退去了外衣的孙幼微缓缓躺下,“对了,杜天师今日应该会来宫里一趟,要是一会儿来了,让他在偏殿等等。”
“好的。”
寝宫里的光随着拉起的布帘而变得暗淡,黑暗中,孙幼微始终没有闭上眼睛。
尽管这里并非长安,但这几乎与往昔别无二致的天顶,依旧让她一时有种回到旧日的错觉。
繁花似锦的旧长安啊……
无数人的面貌一一从她眼前浮现。
孙幼微闭上眼睛,先是想起了驸马秦慈,然后想起了父亲,再是病弱的兄长。
这些年来,他们三人交错着在她的噩梦中出现,始终不肯彼此放过。
然而最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梦中的他们忽然一改往昔的凶戾,一切都变得温和起来,好像某种和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梦固然虚假,可谁又不喜欢美梦呢。
……
同样的午后,冯嫣刚刚从短暂的午休中醒来。
她左右看了看,屋子里空无一人。
冯嫣披着衣服起身,有些昏沉地走到茶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她抬眸看向放在不远处木柜上的小小花钵——前段时间瑕盈送来的种子,她和魏行贞取了一颗,在这个花钵里种了下来。
“咦。”冯嫣站起身,靠近花钵,她确实没有看错,或许是在昨晚或许是在今晨,花钵的棕黑色土面上撑开了一颗小小的绿芽。
它看起来与普通的绿芽别无二致,土面上一截饱满而短小的茎,撑着顶上两片还没有小指甲盖大小的叶。
冯嫣将花钵放回了原处,正想出小院寻一寻魏行贞去了哪儿,就听见有人敲了敲后院的门。
“……谁?”冯嫣转过身,“谁在那儿?”
“请问,”门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冯嫣在吗?”
冯嫣拉开门,见后院的走廊上站着一个抱着信封的孩子,他一见冯嫣便笑,“你是冯嫣吗?”
“是哦。”冯嫣蹲了下来,“又是给我的信啊,谁寄来的呢?”
“不知道哎!”那孩子仍像上一个送信人一样昂着头回答,“你要收信吗?”
冯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向这孩子伸出了手。
瑕盈这是要干什么呢……
她接了信封轻轻晃了晃,信封里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