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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们忘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疏只堵,总有川壅而溃的一天。
经过多日酝酿,火候一到,流言便扑棱着翅膀飞进了重重宫禁、飞入了皇城。
那里有无数双饥渴的耳朵,更有一颗颗诡谲的人心,自能为流言提供扎根的土壤。
与此同时,闵王府仍在寻找郭玲。
季妧觉得,与其暗中搜寻,还不如让鱼自己上钩。
便让滕秀放出风声,就说皇帝听信了民间传闻,已经将郑贵妃软禁,还要处死那个孩子。
传闻究竟有没有传进万德帝的耳朵,没人知晓,只知万德帝传御医的次数又增多了。
局势愈发紧张,各方紧锣密鼓。
浊浪滔天,暗转为明,夺嫡正式进入白热化。
空气中透着若有似无的紧绷,季妧呆在王府都能感受到那种箭在弦上的一触即发。
京城各处皆已戒严,被盯得最严的就是闵王府。
这天将入夜,罗兰领了个乞丐进阅微院。
等乞丐将脸上黑灰摸净,季妧惊的站了起来。
“小舟?!”
风尘仆仆从辽东赶回的小舟交予季妧一封书信。
季妧看完,还没来得及从激动中平复,滕秀又带来一个消息——郭玲找到了。
王府地牢,郭玲被绑在刑架之上,看着一级级走下阶梯的季妧,眼神幽暗。
季妧来到刑架前,瞧着她一身风尘女子的装扮,道:“你果然没疯。”
郭玲哼笑一声,朝她啐了一口。
离的有些远,唾沫并没有溅到季妧身上,季妧也未动气。
滕秀见状却是面色一冷,微抬手示意了一下。
刑架旁的人待要挥鞭子,被季妧出声给制止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来和她聊聊。”
“季姑娘……”
季妧笑道:“她都被绑成这样了,我若还能让她伤着,也太过无用了。”
她都这么说了,滕秀只好应允。
亲手给她搬了张椅子,带着余下的人出了地牢。
临行前扫了郭玲一眼。
略显阴冷的视线,让已经置生死于度外的郭玲也忍不住脊背生寒。
但是对上季妧的双眼,她脸上的神情又变成了先前那副愤恨且傲慢的样子。
季妧不以为意,盯着她满身受刑后的痕迹,一声叹息。
“真没想到,你也会卷进来。”
郭玲却装起了傻,反过来质问于她。
“闵王府的人无故抓我关我、严刑拷打,就不怕忠勤伯府的人知道?”
季妧笑了笑:“既咬了饵,还有什么装傻的必要?我有时间敷衍你,你儿子未必有。”
郭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第756章 你猜
我儿早已死了。”郭玲没有感情道。
“是吗?”季妧挑眉,“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遗憾之意。
郭玲的眼神已经像是要吃人了。
“看样子是我误会了,既然皇宫里那位不是你的亲生骨肉,那么是死是活你肯定也不会关心了。”
季妧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等等!”
郭玲喊住她,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有不甘,更多的是挣扎。
“你把话说清楚。”
这回轮到季妧装傻了。
“什么说清楚?”
郭玲端详着她,忽然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你们定是在骗我!小皇子好的很,你们没招了,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哦?”季妧拖长了音,“肯承认那个小皇子和你的关系了?”
“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谁会相信一个疯妇的话?我说他是我儿子他就是我儿子?那好啊,他就是我儿子!我儿子就要做皇帝了你知道吧?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还不赶紧把我放了,待我儿登基,你们全都要掉脑袋!”
话半真半假,神态似疯似癫,这样一个人拉出去,确实无法让人信服。
季妧扇动了一下眼睫:“龙椅上那位还没死呢,你怎么就敢肯定最后登基的一定是你儿子。”
郭玲哈哈大笑:“因为你们急了!你们急了!你收养的那个王爷弟弟要败给我儿子了!想不到吧季妧,即便你来了京城又怎样?即便你是汉昌侯的女儿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输给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儿子要做皇帝了!”
回想去年忠勤伯府宴客那会儿,作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难得找到一个露脸的机会,却在宴席上遇到了季妧。
一个她从未放进眼里的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侯门贵女?而她只有伺候那些小姐夫人的份。
直到那一刻郭玲才发现,她所沾沾自喜的成就,根本什么都不算。
她想不通,季妧明明错过了宋璟,为什么还能来到京城?
她想不通,自己费尽心机才得以陪嫁到京城,耍尽手段才爬上姨娘之位,她千辛万苦筹谋来的一切,为什么季妧轻轻松松一步就能跨越?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和她同村长大的季妧。
想到这些会传回大丰村,村里的人今后会一直拿两人做比较……她再也感觉不到荣耀,只觉得自己像个丑角。
所以那天才会落荒而逃。
好在苍天有眼,风水轮流转,当时她有多难受,如今就有多畅快。
“我就说,作为母亲,儿子被抢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还反过来维护那个抢了你儿子的人。原来是这样。”
季妧作恍然大悟状。
“看在同乡的份上,这里奉劝一句,你若打着儿子登基后你也能跟着沾沾光涨涨身价的算盘,趁早死了这份心。我只是想抓你,郑贵妃若是知道你没疯,要的就是你的命了。”
郭玲眼神微闪。
她岂会不知郑贵妃想要她的命。
生产那日,她虽已筋疲力竭,还是勉力抬了一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才陷入昏迷。
即便视线模糊,未看清面容,但她知道自己生的是个五官俱全的孩子,哪里像那个怪胎……
而且她昏过去后,意识诡异的保留了一丝清醒。
她听到了接生婆的碎语,诸如造孽、莫要怪她、以后孩子会过得很好、九五之尊……
她甚至感知到在接生婆外又来了个人,是个男人,大掌都已经掐在了她的脖子上,被接生婆拦了下来。
“她生下来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毕竟是伯府,出了人命的话肯定要报京兆府的……适可而止,做得太过反倒惹人起疑……”
再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已经被送去了庄子上。
她毕竟不笨,前思后想,也便知道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
她更知道,为了活命,她得闹。
所以她闹了,也疯了。
她当然恨那个抢走她孩子的人,可正因为那个人抢了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才有登上那至高无上地位的可能。
皇位啊!她活到现在,做过的最盛大的梦里都没敢奢想过的东西。
与之相比,短暂的母子分离算什么?
只要她的儿子成为皇帝,等他长大、待他掌权、等他知道自己才是他的亲生母亲,自会赐死那个姓郑的毒妇,再以太后之尊把她迎进宫侍奉。
到了那时,别人反对也没用,因为她儿子已经是皇帝了,谁反对就杀谁!
白家算什么?忠勤伯府算什么?六公子四小姐算什么?季妧又算得了什么?
整个天下都是她和她儿子的!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作为亲生母亲,她所要做的就是替儿子将所有障碍都扫平。
但她没有郑家的实力……那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
在她原本的设想中,只要能混进闵王府,她就能设法接近闵王,而后伺机下手……
可恨她的疯癫并没有激起季妧的同情,季妧也并没有看在同乡的份上容留她进府。
季妧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摇了摇头。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如果你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那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趁早死心。”
郭玲冷笑:“我凭什么要死心?现在该死心的是你。你弟弟已经没有可能了,他很快就要死了。他死,你也活不成!”
“你说的对,可也不全对。”
季妧依旧觉得季妧是在诈她。
“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季妧摊手,“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不妨拭目以待,看看几日后,死的究竟是你儿子,还是我和我弟。”
郭玲一瞬不瞬的盯着季妧,想判断她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季妧坦坦荡荡,任她打量。
“这些日子你既藏身青楼,应该也听说了皇宫秘闻。”
“是你们放出去的?”郭玲问。
季妧没承认也没否认。
“重点在于,现在到处都在传,小皇子是贵妃与情郎私通生下的孽种,你说符望殿那位知不知道呢?”
郭玲嘴硬道:“市井流言,也只有市井之人才会信。”
“那五城兵马司为何到处抓人?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是郑家的嫡系,如果流言不可当真,郑家慌什么?怕什么?而能让郑家慌怕的会是谁,你猜?”
第757章 夜乱
郭玲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强自镇定道:“那可是宫里唯一的皇子,皇上怎会听信流言,怀疑自己的孩子?”
“你能在那么短时间爬上姨娘之位,我还以为你挺了解男人的,看样子并不是。对于男人、尤其是皇室中的男人来说,别的问题都可大可小,唯独这方面……哪怕只有一丝疑云,这个孩子也注定与皇位无缘了。你以为你是推他上宝座?殊不知你是在推他入深渊。”
郭玲的镇定开始出现裂缝。
“你的儿子就要死了,郑贵妃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你就是帮凶。”季妧凑近她耳边:“是你的贪婪杀死了他。”
“不、不……”防御的堡垒彻底瓦解,郭玲摇头,拼命摇头,“我不信,你在诓我、你一定是在诓我!”
季妧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懒得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人。
她在心中数着数,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
“那你要我怎么办?!出去告诉所有人那是我儿子?没用的,没人会信!我若真那样做了,他还是只有一死。”
“你错了。”季妧回头,“若被坐实是郑贵妃和情郎的孽种,他必死无疑。但若只是一个被人从母亲手中夺走的无辜孩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郭玲喃喃,复摇头,“我听说,我听说老皇帝撑不了多久了……”
“你不会以为郑家真会让你的儿子在皇位上久坐吧?他身上流的既不是皇室的血也不是郑家的血,充其量只是一个过渡,等过渡完……”
季妧点到为止。
“季姑娘。”滕秀守在地牢门口,见季妧出来,迎上前问,“那疯妇可有对你不逊?”
“不曾。”
滕秀松了口气。
“那便好,剩下的交给奴才,不出两日,保准把她那张硬嘴给撬开。”
这就是还要动刑的意思了。
季妧心知,对于一个已经走入魔障的母亲来说,刑罚并不可怕,哪怕是死,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孩子的前途殉道。
而且,动刑只会让郭玲觉得自己这方在心虚,从而更加坚定她的信念。
那么刚才的一番心理暗示就全都白费了。
对付这种人,不能从外部击溃,得从内部瓦解。
“先无需动刑,静室关她两天,饭水照送,只不要理她。”
绝对的安静,才能让内心的疑影充分扩张。
“可……”滕秀迟疑着提醒她,“万一不成,咱们耽搁不起了。”
虽然他们已经推测出郑贵妃的情郎就藏在景阳宫内,但景阳宫现在如铁桶一般,苍蝇都飞不进去,也就拿不到证据。
没有证据,传言终归是传言,传不到最关键那个人的耳朵里,终归无用。
目前来看,郭玲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先前已经动过刑,情况如何滕总管也看到了,假若把这两天给你,你确定能让她倒戈?”
“这……”
疯妇是王八吃秤砣,让她倒戈相向太难,屈打成招倒是有可能。
季妧又问:“你说皇帝是会信区区几页供词,还是信自己的宠妃?”
“按照季姑娘的办法,她就肯站出来指控郑贵妃?”
“何妨一试?若是不成,再交由滕总管处置。”
滕秀沉吟片刻,颔首:“就听季姑娘的,千万要快。”
“我明白——”季妧看了眼地牢的大门,“不能将她关在这,得重新换个地方。”
“您是担心……”
“嗯。”
闵王府里的人虽然已经梳理多次,也不敢保证清理得一干二净。最近暗处又添了许多眼睛,显然,郑党已经蠢蠢欲动了。
万德帝碍于声名,没有万全之策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贸然对闵王动手。
郑党可没有这个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