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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得理解我的难处。”
他目光诚挚,谢则凛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机,小臂松弛,搭在沙发扶手上,慢悠悠道:“我不理解。”
十分钟内吃两次瘪,饶是好脾气如钟叙,也着实有些绷不住了,他抹了把脸:“行了,明人不说暗话,爷爷就让我问一句,你跟囡囡的婚事明年内能不能成?”
谢则凛眼皮低垂,并未立时吭声。
钟谢婚约是两家皆知的事。
当年谢则凛爷爷于国外遇险,全靠素不相识的钟家老爷子全力相救,两人是过了命的交情。
为续缘分,这才有了娃娃亲一说。
谢老爷子膝下两子一女,婚事自然落到小女儿谢靓头上,她与钟向窈父亲青梅竹马,却始终生不出兄妹以外的感情。
于是成年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毁了这门亲,一个嫁进珠宝巨头商家,一个娶了平江刺绣世家的女儿。
如若不然,怎么也不会轮到他们。
可偏生钟向窈与谢则凛,哪个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办公室宽敞明亮,灰色茶几上,两杯咖啡袅袅飘起热雾,临近五点的夕阳昏黄蔼蔼,透过玻璃斜拉出几道模糊光圈。
沙发上的人谁也没先开口。
片刻后,谢则凛才从容道:“我一人同意能结婚?”
语调不轻不重,却饱含深意。
…休息室墙壁上,白色挂钟分针走完半圈,丝滑悦耳的小夜曲与落日余晖遥遥相应,深情细腻的情绪缠绵婉转。
尾声旋律转调下行,最终平稳结束在和弦大调。
钟向窈缓缓放下琴弓,眼里带着期待,看向显示屏内阖眸欣赏的中年男人。
片刻后,他眼眸微抬惊喜道:“你在技巧与音准方面一向不用我们操心,但今天怎么了,感情也体现的毫无错漏,Cecilia,你恋爱了吗?”
见他打趣,钟向窈松口气:“您可别拿我开玩笑。”
视频中的男人是钟向窈老师的好友,两人都是国际颇有盛誉的一流小提琴演奏家,年初被邀请来为她指点。
或许是旁观者清,彼时刚听完,就发现了钟向窈的问题。
所以这节课得到如此出色的作品,男人自然不吝夸奖:“咱们相识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钟向窈轻笑,嗓音娇娇:“说不准您是看在老师的面子呢。”
“亲爱的,他的面子可没那么大。”男人操着一口流利英文,又接上刚才的话,“我从来不同你开玩笑。Cecilia,我依旧还是那句话,你应该去尝试一段令你全身心沉迷的爱情,这会对目前的困惑有所帮助。”
钟向窈小心地放好琴,不再像从前那样避开这类话题,轻快调侃:“如果被玩弄感情,我可承担不起后果。”
“这话不对。”
男人并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要明白,我们这行除了真正的天赋者,情感的细腻与敏感程度绝大部分都是在个人阅历中,自行寻找现实与音乐认知的平衡点。”
钟向窈心思微动地抬起眼。
“你还很年轻。”男人笑着鼓励,“再多的教学都比不上亲自感受,恋爱是件很美好的事,你不要困住自己。”
上完课已是晚上八点半。
公司只剩五名守夜班的保安,打过招呼,钟向窈走出大楼,心不在焉地站在台阶上。
脑间回荡起上课时,老师说的那番话。
其实在波兰森林音乐节所受的伤痊愈之后,钟向窈就隐约被醉酒前的梦困住,还有些琐碎小事,引起的瓶颈期令她产生了对音乐理念的偏差。
这对一个已经在同年龄层中,拥有绝佳技巧与超高质量音准的极具代表特色的小提琴家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出了小会儿神,钟向窈轻轻呵出一口气。
至于刚刚老师提的建议,她极轻地闭了下眼,喉间的叹息染上几分迷茫与无措。
如果真如他所说,真的可以吗?
念头在心中飞快地划过,隐约间,留下了几道难以忽视的稀碎痕迹。
华灯初上,夜已经深了。
钟叙傍晚有应酬,早早跟谢则凛一道离开,而团队休假,钟向窈来公司时,是从云水巷钟家坐的钟叙的车子。
思索须臾,钟向窈朝出租站牌走去。
九月底的天气好似小孩子的心情,傍晚还阳光明媚,刚过六点,天色慢慢阴沉下来。
半个小时前,被忽视的天气软件温馨提示,今夜江北部分地区将迎来暴雨橙色预警。
就快要下大雨了。
意识到这点,钟向窈拢了拢肩头的米黄色镂空薄外衫,指尖压着领口,脚步稍稍加快。
轰隆一声。
闷雷破天而降,钟向窈神色微顿,下一秒,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地面,狂风同时袭来,阻挡着行人的步伐。
这场雨来的始料未及。
等钟向窈跑到挡雨的站牌下,身前衣物几乎湿透,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格外难受,伸手拨了下额发,也是一片水渍。
噼里啪啦的雨幕越来越密集,没一会儿,阴沉沉的夜雾逐渐席卷整片天空,冷风带着水珠朝人脸上飘。
同样躲雨的行人忍不住低低咒骂。
下雨天打车的人实在太多。
眼看软件不停地转圈,钟向窈此时毫无耐心再等下去,利索地切换了界面,翻出司机电话,指尖悬空正欲按下去。
“嘀——”瓢泼雨柱中,不知从哪飘来一道鸣笛。
钟向窈手指稍停,下意识抬头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与站牌错开两三米外的临时车位上,有辆灰色迈巴赫。
车身线条流畅精致,在雨水中熠熠发光。
又是两道类似催促的车鸣。
钟向窈不明其意,扭头看向身旁几人,见他们也一脸莫名,目光又重新挪回去。
刹那间,她的神色忽而停滞。
昏暗的雾气后,闪烁的霓虹灯依旧靡丽鲜艳,呼啸而过的雨幕不停息地敲在心头,长街路边汇聚积成小水洼。
那辆刚刚还打着双闪的车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后退至站牌前。
钟向窈心有所感地捏紧手机,眼眸微凝。
驾驶座门打开的瞬间,后排窗户也同时降下三分之一,露出与这暴雨全然不同的亮丽。
男人抬眼,黑眸分寸不让地看过来。
白日在休息室门口,那阵心跳错漏空拍的压迫感再度袭来,钟向窈呼吸停滞,一股本能的生理反应令她瑟缩后退。
“钟小姐,先生请您上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撑着伞来到她跟前,站在台阶下,上身恭敬地朝前倾,笑着提醒:“是小谢总。”
又是谢则凛。
各种各样的混沌情愫在胸腔冲撞。
钟向窈并不想与谢则凛有太多牵连,于是朝司机一笑,晃了晃手机礼貌婉拒:“我通知司机了,不麻烦小叔。”
“但……”
车窗从里面敲响,两人看过去。
只见那双形似丹凤的狭长眼眸侧过,瞳间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温和,露出不动声色的冷厉,饱满唇形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眉眼的冷傲,而此时正紧紧抿住。
彰显着谢则凛的耐心已然告罄。
他言简意赅:“上车。”
第3章
话音落,钟向窈心头一紧。
盯着车间那双看上去已经变得不耐的眼,抓了抓指尖,心头那阵叛逆心思涌现,她停驻在原地并未上前。
但或许是上天都看不惯她这矫情模样,忽地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将司机的伞吹偏,很快大雨就浸湿了他的衬衣。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见两人不罢不休,钟向窈最终还是没抗住上了车。
与外头大雨彻底隔绝,经久不散的湿气终于退却,钟向窈低头看看凉鞋与裙摆沾染的水渍,在求助谢则凛与司机二者间稍作犹豫,随后朝前探头。
“叔叔,请问有纸巾吗?”
钟向窈的声音又轻又软,萦绕在车内,司机闻言笑了笑,将手边的纸巾盒递给她,贴心询问:“钟小姐冷不冷?”
“不冷的。”钟向窈小声回复。
其实是有些冷的。
这天气站牌挡雨不过是心理慰藉,况且钟向窈的衣裙大半都已被雨水打湿,冷热交替自然会感觉到黏潮的寒意,只不过碍于旁边坐着的人,她实在不想麻烦罢了。
周遭又恢复静谧,只剩衣料摩擦声。
而刚才让了位置的谢则凛,从上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片刻后,钟向窈的视野不受控地向左移。
车内顶灯微亮,黑色皮质扶手上镶着两颗被精雕细琢的暗红色宝石,低调奢华,往里一寸的位置压着男人的小臂,曜石黑表盘矜贵斯文,衬得他的手背骨节愈像白玉扇的扇骨。
钟向窈怔怔地看着那双手,脑间又回忆起波兰那夜,不甚清晰的记忆与幻想交织。
直到谢则凛动了动胳膊。
钟向窈唰地收回眼。
她喉咙吞咽,刻意降低存在感,纸巾擦着胳膊,又手忙脚乱地压住裙摆,试图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偷看。
车子经过减速带,震动两下后,始终闭目养神的谢则凛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瞥向兀自忙活着的钟向窈。
她仔细地擦拭完鞋面,又去收拾座椅垫。
笨拙的有些可爱,兀自沉浸。
目光落在她白里透粉的指尖,越看越像是打了腮红,盯了会儿,谢则凛出声:“不用忙了,回头有专人收拾。”
“我顺手弄好。”毕竟因为她才会变脏。
谢则凛搭在腿面的手指随意敲了敲,听出她嗓音发紧,停顿一瞬,态度很自然地变成对谢家小辈那般温和耐心:“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应该擦不干净。”
裙子虽不滴水了,可钟向窈像只优雅的落汤鸡,不管擦得多认真,待最后坐好时又恢复原样。
她挠挠头解释:“但湿着难受。”
闻言,谢则凛也不勉强她听话停下,平静颔首,眼睫低垂的那瞬间,觑见小姑娘紧抠坐垫到发白的指尖,难得觉得有趣:“怕我?”
钟向窈的心头一梗。
以为是幻听的错愕盖过了惧意,下意识扭头,撞进谢则凛深邃的双眸,声音小小:“什么?”
谢则凛抬眉,双目饶有兴致地凝聚在她的脸上:“不然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的视线专注而克制,瞳孔颜色极深,就这么直勾勾地看过来,明明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因着狭长眼型莫名多了几分邪气,像个摄人心魂的男妖精。
笑起来时,仿佛极会蛊惑人心。
心跳在那瞬间怦怦不停,快窒息一般。
“我没有紧张。”钟向窈下意识松开手,眼神飘忽,“你又不会伤害我,干嘛怕你。”
她这副自我洗脑式的话术拙劣的可爱,谢则凛的眼里涌上几丝笑痕,不疾不徐地哦了声:“你就知道我不会害你?”
“啊?”钟向窈眨眼讷讷,没忍住顺着他的话思考,“虽然咱们上次见面已经好些年了,但你不——”谢则凛突然打断:“好些年?”
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神色,钟向窈迅速在脑海回想,直到确定并未遗漏,迟疑道:“不是吗?”
谢则凛表情微妙,没再吭声。
而她又不知道哪里惹得他不愉快了,只得打量对方,像猫咪一样惊疑未定地伸肉垫讨好地笑笑:“而且你是小叔嘛。”
两人眼神碰撞,盯着她眼巴巴的小表情,谢则凛轻扯唇角哂笑:“也是。”
说完这句,他又重新合上了眼。
看出对方不想再继续聊天,钟向窈松口气,悄悄捏住腰侧的衣裙抖了抖,短短几分钟就出了一身汗。
简直要命。
想到他们的婚约,她心乱如麻。
钟向窈侧身靠向车门,单手托腮朝外看。
忍不住叹了口气。
十六岁那年,独自远赴欧洲学习七年小提琴的钟向窈,早已拥有极度自主的独立人格,于是在被突然告知有了婚约的那一刻,钟向窈潜意识产生了被掌控的厌恶。
彼时她与谢则凛,从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变成了多年未见的邻居兄长,幼时的薄弱感情被消磨,况且她正处春心萌动的时期,娃娃亲哪里比得了心上人。
所以多番抗拒无果下,连带着对谢则凛也有了迁怒心态。
直到三年前那场车祸后。
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时的场景。
十二月底,本该寒风瑟瑟的白马巷被暖阳笼罩,谢则凛常居的宅院处于白马巷区最深处,石子路两侧的绿化带亮丽晃目,一眼望见院子里的泳池波光粼粼。
谢则凛穿着驼色大衣,白色高领毛衣挡住清瘦的下颌线,侧脸精致,坐在花园草坪中间,笑看面前的大型犬。
那是只毛色纯正的日本土佐犬,高大威猛,它四肢大开脊背弓起,是愤怒到极致的模样。
钟向窈只当在训练。
于是上前两步,正准备按门铃的时候,她看见谢则凛打了个怪异手势,土佐犬倏然咆哮,险些挣脱束缚朝他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