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陈家比陆诏年以为的更贫穷,就只是田埂上的一间破屋。
四川出产菜油,菜油比煤油便宜,尽管如此屋子里依然黑黢黢的,陈意映回家才点上菜油灯。旁边一张窄小的木床上,被褥几乎是布丁做成的。
陆诏年忽然有些同情陈意映,可触及陈意映坦然的目光,又愧疚地不敢同情。
陈意映的母亲从田里回来,得知陆诏年是陆家小姐,热情地忙前忙后,一会儿烧开水,一会儿烤红薯。
“那么远走过来,饿了吧?”
“妈,不用忙了。”陈意映道,“他们不会在这里吃饭的。”
陆诏年还没出声,陈意映又道:“陆哥哥资助我念书,后来又寄了一笔钱给我妈治病。我妈不会说,心里感激你们。”
看见母亲踌躇无措的模样,陈意映忽然笑了,“陆诏年,我感谢陆哥哥,但不会感谢你,你知道吧?”
“我也没让你要对我……”陆诏年鼓了鼓腮。
“我的世界,我带你看了。你们走吧,一会儿天色晚了,我还得给你们烧油灯。”
“我知道了。”
陆诏年同施芥生一道离开,颇有些相顾无言。
“还看电影吗?”
“我现在需要想想……”
“那下个礼拜天,我再来找你。”
陆诏年默默无言,施芥生想了想,道:“每个人都有各人的局限,我们能做的就是唤醒国民,富的也好穷的也好……都是关乎民族存亡的小齿轮。”
*
礼拜天,陆诏年在呼喊声中醒来。
“小姐,小姐,鬼子来了!”
轰鸣声引得人们抬头看去,许多城里人也没见过飞机,稚童指着天空问,是什么在飞。
人们看见飞机突破云层,如蝴蝶般嬉戏。
有人张望,有人奔跑,街市里仍在讨价还价。
流弹无痕,碰碰火花砸落青瓦房,附近的人这才惊慌地躲开。
“小姐,你快看!”又绿半身探出窗外,指着空中盘旋的战斗机,“是我们的空军!”
陆诏年还没扣完旗袍盘口,领口敞开大片。她急急忙忙地跑到窗边,只见不同两架飞机缠斗,飞得愈来愈远,快要看不见了。
陆诏年希望那是小哥哥,又不希望是。
陆诏年攥紧了心口,无法呼吸般:“又绿,又绿……”
又绿帮陆诏年顺气,转而双手合十,念叨着“在天有灵,菩萨保佑”。
天空渐渐静了,忽有轰隆一声传来。隔得很远,可声响还是教陆诏年震撼。
陆诏年转身跑出房间,越过阑干看见夫人与姨太太已经到偏厅了,她大喊了一声“母亲”。
“我派人去找老爷,打听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冯清如提着旗袍侧边,努力地快步走来:“我给老大打电话,小娘不要急,小年你也是,不要大呼小叫。”
冯清如拨了好几次,才拨通电话,陆闻泽安抚她,叮嘱她照顾好一家人。可这人屋子里的女人更着急了。
“怕什么?都给我收住了!敢上阵杀敌,那是英雄!”夫人一句话让众人定住心神。
又绿去街上看了一遭,回来禀:“街上乱得很,但好像没什么大事,都说坠毁的飞机是鬼子的!”
姨太太来回踱步,撞上夫人,垂首不敢表露不安。
夫人淡淡道:“走吧,去罗汉寺。”
陆诏年惊诧抬头。
夫人道:“这阵子我都没去,该亲自去,给佛祖上柱香。”
罗汉寺就在城中心,自古以来香火旺盛。夫人是寺中虔诚的香客,没能出门这段时间,也让家中女眷到寺里供香。
北宋年间,罗汉寺依洞而建,今作古佛岩,存有卧佛涅像等宋代摩岩石刻佛像四百余尊,美轮美奂。寺内藏经丰富,造像奇巧,善男信女常来求吉凶祸福。
她们坐轿子来到罗汉寺,进殿供香。
姨太太想为陆闻恺卜吉凶,熟悉的师傅慈眉善目地拦了下来。
陆诏年见状,跪在佛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
“今晨日军进犯,我空军英勇迎战,击毁日机,打了场胜仗……”
本埠晚报刊登了这则喜讯,陆公馆的人总算松了口气。
陆诏年捧着报纸,闭上眼睛。
“这下小姐可以睡个好觉了。”又绿宽慰道。
屋子里灯熄灭了。
隐约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诏年没有在意,直到什么落地的声音响起,她猛地睁开眼睛。
陆诏年伸手欲打开台灯,一道身影闪来。
“是我。”男人低声道。
陆诏?????年张了张嘴巴,不可思议道:“小哥哥!”
陆闻恺以食指抵住陆诏年嘴唇,道:“嗯。”
陆诏年攥住陆闻恺的衣服纽扣,放才有实感:“你怎么来了?上午……”
“你看见了?我击落日机,迫降停在珊瑚坝,那是个水上机场……”
“我知道,长江汛期,机场就会消失。”
“嗯,只供民航起降用,我忙活好半天才加上油,等会就回基地。”
“等会儿是多久?”
他们依偎着,让人心绪不定。陆闻恺打开了台灯,起身看着陆诏年。
“我就是来看看你。……今天街上那么乱。”
昏黄灯光映亮陆闻恺脸庞一侧,陆诏年忽然生出无法言喻的感觉。
如若老天只让他当她哥哥,那么她就顺从,只要他平安。
第二十六章
较之世家; 陆家并不是怎样的大家族。陆霄逸家是佃户、贫农,他过早地脱离家庭,富贵后; 他帮助家族里的兄弟姊妹,却也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对于陆诏年来说,姨母一家就是她最亲近,也几乎唯一亲近的亲戚。
姨母与麦修结婚没多久,有了身孕。母亲带陆诏年到南岸去探望姨母; 陆诏年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怀孕的女人。
她臃肿; 疲惫,眼里有几分机警,但当她抚摸隆起的肚皮,她变得柔和。好似她已然是一位母亲。
陆诏年对怀孕的变化感到好奇。姨母说:“你现在还小; 过几年定了亲; 也会像我这样。”
陆诏年眨了眨眼睛; 说:“你和姨父不是定亲的呀; 你们是……自由恋爱。”
姨母逗趣儿:“自由恋爱也好啊,那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呀?”
陆诏年说:“小年喜欢哥哥。”
“那可不叫喜欢。”姨母掩笑。
两位女人觉得陆诏年过分懵懂了; 和她同龄的孩子早就知道结婚生子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这也好。”
“过去老人说,女子无才是德; 小年心性单纯,以后婆家也会喜欢的。”
“婆家喜欢的; 是媳妇背后的娘家。”姨母笑。
“不同往日了; 我的女儿,该轮到我们挑婆家了。”
母亲和姨母谈论着这些; 陆诏年有点闷。
喜欢小哥哥不叫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陆诏年想不明白。
*
姨母的孩子出世了; 陆诏年的大嫂还未有身孕。
夫人略略觉得这是由于陆家发家不甚光彩的缘故; 为了延续香火,夫人往寺庙供了佛像。
这件事花了许多力气,佛像送进寺庙时,轰动一整条街。
一个赤脚和尚路过,叹了又叹。
夫人心里惦记,后来找人把那赤脚和尚找来,问他为何叹气。
和尚不语,问夫人要了碗粥,喝了,要了件衣裳,穿着走了。
夫人明白过来,开粥布善。
陆老爷过去反教案,就是反对无端施舍穷人的行为。他认为这么做会引来一群懒汉,炮制更多的懒汉。
陆老爷反对夫人的做法,两人起了争执。
冯清如出了个主意,让陆公馆取一笔钱资助孩子上学。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助人读书,那可是功德一件。
陆老爷和夫人打算以商行的名义建一所学校,经过许多人的撮合,他们最后决定给几间学校捐款,
让学校选择受资助的孩子。
新春过后,孩子们回到学校。
陆诏年没有看见陈意映来上课,同学们说,陈意映爹死了,家里供不起她读书了。
那天放学,陆闻恺来接她,她说起这件事,颇为苦恼地问:“小哥哥,你说是读书好,还是嫁人好?”
陆闻恺没有回答。陆诏年想,她的小哥哥竟也有答不出的问题。
礼拜六放假,陆闻恺在码头附近碰到陈意映。她在茶铺里给人擦鞋。
又过了一个礼拜,陆闻恺上码头去买陆诏年爱吃的麻花,见到陈意映还在茶铺里给人擦鞋。
这些茶客多是脚夫、挑水工,他们受了苦,便把不满发泄到更无力反抗的人身上。
陈意映被客人一脚踹到了街上。天冷,陈意映衣服单薄,身体硌在石板路上,仿佛撞在冰块上。
陈意映哆嗦着爬起来,就看到不远处的陆闻恺。
他静默望着她,似乎不打算施以援手。
陈意映捡起地上的鞋刷子与鞋油膏,转身看到陆闻恺站在了她身边。
陈意映绕过他,往坡下走去。
陆闻恺两步跟上了,突兀地说:“我有办法让你上学。”
陈意映顿了顿,“为什么?”
“你是小年在学校的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陈意映抬眼,“你有什么居心?”
陆闻恺静静看了陈意映片刻,笑了,“你有什么可图的?”
学期过去一半,陈意映回到了学校。陆诏年和陆闻恺惊讶地说起,陆闻恺只是听着。
他答应了陈意映,保守秘密。
在学校,陆诏年和陈意映有时仍然争吵,不过她隐隐感觉到,陈意映对她比原来好了。
比方说,讲题的语气慢些了,会把笔记本借给她,还有她的钢笔墨水,陈意映以前不屑于用,如今也会问她借了。
陆诏年和又绿说起学校的见闻,又绿谨慎地指出,陈意映许是对她有所图。
“图什么?她想找机会让我把钢笔送她吗?”
陆诏年天真的言语让又绿发笑:“许是吧。”
陆诏年想不出来,当面问陈意映,到底怎么了。
陈意映没有理会她。
后来陆诏年听到别人说,陈意映少女怀春,抄情诗,不知道要给谁。
陆诏年又忍不住好奇:“喜欢是什么感觉?”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呃,”陆诏年思索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见了怎能不喜欢——这不是废话嘛!我是问,怎么喜欢的?”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戏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陆诏年早上醒来,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看到窗户敞开着,陆诏年伸手朝枕头底下探,果真摸到一枚徽章——
昨夜不是梦。
空战过后,小哥哥来找过她。
他们没说几句话他就要走,她舍不得。
他忽然将别在口袋上方的徽章摘了下来,放到她手心。
雄鹰双翅,嘉禾梅花,是他们空军的象征。
陆诏年握着这枚徽章起床,往天空望去。
重庆笼罩在浓雾里。
开春后,陆公馆陆续来了些客人,多是实业家与技术人员。
陆诏年听到客人谈话,才知道这些年大哥一直在帮助下江的实业工厂撤离迁移。
去年武汉沦陷,汉口、宜昌机场也成了日本海军航空队的前进基。人们竭尽所能运出设备,许多拖家带口的工人在船行中遭遇轰炸而罹难,还有的永远留在了武汉。
来到重庆,重建工作也非易事。工厂缺原料,缺设备,陆闻恺忙着调动资源,从英美进口器械。
陆家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挽救家国,陆诏年想起陈意映的话,难免有些愁绪。
这日中午,陆闻泽在家中设宴,招待施芥生等一众有才学的朋友。
他们与陆诏年相处片刻,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施芥生玩笑道:“看来要邀请幺小姐和我们一起去北碚了。”
原来陆闻泽设宴,是为设立于北碚的研究院笼络人才。
陆诏年道:“北碚在哪?”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你可知道?这巴山啊,据说就是北碚的缙云山。”
缙云山在嘉陵江温塘峡畔,古名巴山,与四川的青城山、峨眉山是蜀中三大古刹名山,山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陆诏年曾与母亲去缙云寺参拜,记忆中那是个坐船才能抵达的偏远之地。
“缙云山?那好远啊。”陆诏年道。
“也不算太远,出了浮图关,过沙磁区就到了。”施芥生道。
“你可要去?”
“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陆诏年顿了顿,认真地说:“我哪儿行,我什么也不会。”
在座的人笑起来。
“幺小姐何须自谦,有你在,我多快乐。”女士轻呵出烟雾,透过烟雾注视陆诏年。
“惹人发笑也是本领?”陆诏年不解。
“使人快乐当然是一种本领。”
说话的席上唯一的女客人,乃晚清重臣后裔,身出名门,更是首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