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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友人间关怀的话,宋疏妍听了却难免想起自己同他初见的那个雪夜,也是一般雨雪交加,也是一般山路难行,只是他必早已记不得了吧。
神游间他已上马离去,玄色的甲胄恰似墨迹一点,她多看了两眼,耳边立刻便传来三姐姐的讥讽,说:“四妹妹这般爱贪看,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在葳蕤堂上罚跪的事?出门在外还是当心些的好,省得教人说闲话。”
这话尖酸,宋疏妍听了却没多动气,奈何她二哥脾气更差些,先她一步顶了回去,说:“三妹妹如此盯着别人,自己也要做得端正些才是——怎么,四妹妹叫一声‘方世子’是教人说闲话,三妹妹叫‘贻之哥哥’便是妥帖端庄了?”
宋疏浅没料到她这庶出的二哥哥竟如此大胆,当着她母亲的面便敢这般奚落于她,当即气得眼睛睁大,回头直拉着万氏的袖子叫“母亲”;宋明真也懒得与她纠缠,转身便同从不远处行来的宫中内侍打起了交道,又引家中人往昭应县下榻之处而去。
一夜匆匆过去,宋疏妍在陌生的地界睡得不甚安稳,晨起之后见了二姐姐,对方也是一般呵欠连天;她们二哥哥倒是神采奕奕,一身短打极为精干,大清早就亲自在厩里喂马,见了妹妹们又是扬眉一笑,称今岁必然要在猎场上露脸,就请她们等他的好消息。
两个妹妹自然满嘴吉祥话、也都真心盼着他好,随家中长辈一同用过早膳后宫中便来了内侍请他们移步猎场;自山下乘车过去约莫需得小半个时辰,宋疏妍下车时只见猎场平阔旌旗飞扬,往来禁卫威严肃穆,各家官眷则在观台上高声谈笑,确然气象非凡非江南可比。
宋二公子需牵马去场下挑选箭矢,便在观台之下同家人作别,宋澹抬手拍了拍次子的肩膀,叔父宋泊亦笑着祝他摘魁;宋明真一听这话便笑,摇头道:“叔父未免太看得起我,三哥都亲自来了,这摘魁哪还有别人的事?”
话音刚落猎场那头便传来鼙鼓声声,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是当今陛下携皇后及钟贵妃在一片如云仪仗中驾临;几位皇子一并随行,天家气派无上华贵,刚刚被宋二公子提及的方家世子亦在御驾之侧,今日未着甲胄只穿一身流银武服,实是锐气逼人清矜无双。
第21章
直到很多年后宋疏妍依然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一幕,彼时那场遗祸后世百余年的大乱尚未发生,光祐年间生杀予夺的五辅之首亦不过方行冠礼,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一眼便是风露浩然山河影转——柳先生确是天下第一流的诗家,“恰似青霜穿玉楼,又如琼英酿雪风”,无一字是虚言。
她在远处默默看着,不知何故心底竟乍然冒出一股酸辛之感,也许因为那是一向淡泊的她平生第一次确凿地对一样东西生出渴慕、可又偏偏知道自己必然得不到;身边的各府贵女却比她自在得多,一时间观台之上红袖飘飞,巧笑之声亦令人沉醉,皆是在争那梦中人的青眼。
猎场之上群臣叩拜山呼万岁,天子缓缓携皇后及贵妃在观台至高处落座,太子卫钦与二殿下卫铮分坐两侧,俱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平身——”
宫中内侍朗声而宣,文武百官方起身落座,贵女们的双双妙目照旧还是一个劲儿落在场中同众位武将及世家子弟一同挑选箭矢的晋国公世子身上,这般光景落在他人眼中自要引得一番调笑。
“父皇且看,他方贻之贯是这般抢尽风头。”
开口的是坐在钟贵妃身侧的二殿下卫铮,或许因母族祖上曾有胡人血统,面容棱角较常人更锋利些,一双眼瞳黑中掺杂碧色,观之愈显炯炯有神;他已及冠两载,早些年便得了封地被尊为秦王,只是因自幼得天子和贵妃宠爱,至今仍常年居于长安。
天子闻言一笑,亦抬目向场下看去,慨然道:“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自古英雄出少年,抢些风头也是寻常。”
顿一顿,又看向自己的次子,笑问:“怎么,你还要同贻之争强显胜不成?”
当今天子卫峋已近知天命之年,年轻时文治武功颇为出挑、也曾是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如今上了年纪却日益臃肿起来,两腮微微下垂,额心略有暗色,瞧着精神多少有些不济。
“怎么竟还争不得了?”卫铮摇头而笑,对答之间神采飞扬,“他不过是占了尚未娶妻的便宜罢了,待他日有了夫人、看看还有几家女儿肯把芳心扑在他身上?”
这话引得观台之上众人大笑,围观重臣亦感慨二殿下果然圣眷极浓,与陛下竟宛若民间寻常父子一般亲厚、倒不像是君臣了。
“铮儿不提本宫倒是忘了,”坐在陛下左手的钟贵妃忽而笑着开了口,一边亲自为天子斟酒一边说,“晋国公世子已行冠礼,确然到了应当娶妻的年纪,也不知是否已与哪家女儿订了亲?”
这位贵妃娘娘可是宫中一大传奇。
自十五岁入宫后便长得盛宠,不出两年便从正八品采女升为正四品美人,后来诞下皇子不久便被升为四妃之一、再接着又晋为贵妃地位直逼皇后;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那娘家陇右钟氏原不过是西北边陲的小门小户、祖上最高不过做到正七品中镇将,后来却是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兄长钟曷先是被调至长安任正四品上中书侍郎,后又获封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真正是官运亨通一步登天。
此时天子从她手中接过酒盏,看神情依然对其宠爱有加,一饮而尽后又转头看向坐在太子身侧的儿媳方冉君,问:“太子妃可知晓此事啊?”
这形势却是有些微妙了。
诚然太子妃方冉君是方献亭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可眼下晋国公这个做父亲的正坐在不远处,皇帝舍下他而去问太子妃,是不是对方贺……
猜疑间只见那位出身极贵的太子妃从席上站了起来,观之眉眼同方献亭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温婉秀美,对陛下一拜,答说还不曾订过;卫峋点点头,示意她坐下,一旁的钟贵妃则似话家常一般接了口,说:“方氏这般显赫的门庭,自然不是谁都能入,何况贻之也极得陛下器重,他的新妇理当选得慎重些……”
下首众人称是,二殿下卫铮却笑道:“可也不能由他挑三拣四,不然回回这般引得红袖如云,一旁看的哪个受得了?”
这泼皮话又引得他父皇笑起来,的确对自己这个次子喜爱到骨子里,一旁的钟贵妃见状也是掩唇而笑,略一斟酌后又同陛下道:“说起来臣妾倒是想起家中还有一个侄女待字闺中,陛下去年还曾见过呢。”
这话……
天子左右近臣皆是眼明心亮,一听贵妃娘娘的口风便知钟氏有同方氏联姻交好之意,只是一时却摸不清这究竟是钟氏一家的意思,还是本身就有陛下的授意——眼下方钟两党在朝矛盾日深,每每论政都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兴许陛下早觉不妥,有意借联姻缓和两家的水火之势。
“爱妃如此一说朕便想起来了……”
果然陛下很快接了口,看上去兴致颇高。
“……应是叫沁如吧?十分聪敏乖巧,正有名门之风范。”
撮合之意溢于言表,甚至为了抬举人都不惜说瞎话了——“名门”?钟氏才靠裙带发家几年?怎配在颍川方氏面前称“名门”?
群臣心下腹诽,面上却是百般赔笑,只晋国公一人八风不动,端坐席间不笑不动不发一言。
天子坐在上首,眼风亦暗暗向方贺扫去,见后者无丝毫应和之意眼底也不禁闪过一抹怒色;钟贵妃瞧得真切,不动声色地侧首同坐在另一边的兄长钟曷对视一眼,又回头对陛下柔柔一笑,暗暗在桌案下拉了拉他粗肿的手指。
“陛下……”她低声劝慰着。
卫峋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尽管心中依然压着火,再看向方贺时神情依然缓了些,又开口道:“贻之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自然盼他一切都好——圣贤尝言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方卿若也觉得沁如堪为方氏之媳,朕便做主、趁钟卿留于长安之时将这喜事办了。”
话说的柔中带刚,尤其那句“堪为方氏之媳”最是厉害,表面抬高方氏、内里却透着亲疏,若方贺不应便是不识抬举,不单开罪钟曷与贵妃,更是打了陛下的脸。
晋国公方贺自不会听不出这些机巧,陛下话音刚落便抬目直视天子,清肃的双眼自几十年前入仕起便无一丝伪饰。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他声息平静字字端正,“犬子年幼,尚未能洁行养性,恐要有负陛下所望。”
这……
观台之上群臣心惊,暗道而今天下也就只有这位晋国公胆敢拂逆天子之意——可谁又能说什么?颍川方氏明洁清正,当初协太祖而定江山,百年间安疆护国庇佑黎民,正是满门忠烈誉满天下,即便是当今天子亦不可折其风骨。
——可天子终归是天子。
卫峋本已对这位在朝中屡屡阻止他废嫡立庶的方党领袖心怀怨怼,如今当众被下了脸面又焉能不怒?
颍川方氏?
好,好个耿介雅正之门,如此狂悖忘理恣意无拘,可还把君臣纲常放在眼里么!
天子大怒,当场便狠狠撂下脸来,左右之臣心惊肉跳、各自低眉敛目不敢出一言以复,偏偏晋国公依然如素、也不知下跪请罪再好言好语应下与钟氏的婚约;眼看场面僵冷下来,一旁的皇后便再不能坐视不管——她亦深知如今晋国公是太子在朝中最得力的臂助,若没了方氏支持,那她的儿子……
“晋国公如此说,莫不是贻之已有了心仪之人?”她佯作无事地笑着调侃,与天子年纪相仿的女人终归不如钟贵妃美艳,眉眼间的皱纹已深,“他倒一贯是个有主意的,旁人也不好做他的主……”
这一句打岔多少破了几分方才气氛的僵滞,坐在皇后右手的太子卫钦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跟着说:“是,贻之他……”
话刚出口,众人耳里便忽然落进“咚”的一声巨响,正是天子一掌狠狠拍在桌案上;群臣大骇,纷纷起身跪伏在地,骊山腊月的寒风似乎也在瞬间变得更加肃杀了。
“棣州水患收尾之事尚未结得干净,太子倒是还有闲心去探问这些臣僚琐事,”天子声音冷极,略显浑浊的眼底亦浮显出几分暴烈,“一国储君理应知贤且自贤,若当真是无能又无心,便也不必在这个位子上继续坐下去了。”
天子一怒万民惊悸,东宫更是首当其冲——他前段日子方因棣州水患而遭陛下训斥、更在太极殿外长跪六个时辰,未料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翻出旧账,恐怕不单是受了迁怒之祸,更是……
众人不言不动,心中却各有一番计较,偏偏此时二殿下又开了口,同他父皇说开猎正时已到、应当击鼓奏乐亲射首箭;天子默了半晌,如此盛怒之下还是应了次子之邀,在其搀扶下缓缓步下观台向场中而去。
群臣渐次起身跟上,太子却因大病初愈而身体孱弱、一步未稳险要跌倒在地,幸而晋国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这才免去储君再于众目睽睽下出丑。
“多谢方公……”
卫钦压低声音向方贺道谢,气息已有几分凌乱,一旁的钟曷却在此时从他们面前经过,一张比二殿下更似胡人的脸上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对方贺一拱手,折身随陛下离去了。
或许早在那一刻……便已埋下了天下离乱的祸根。
第22章
观台之上一片风谲云诡,场下气氛亦微妙得不遑多让。
曾在宋家宴席上将嘉礼搅得一团乱的方四公子今日也上了场,一边跟着他大哥三哥在场边挑选箭矢一边不时扭头朝在另一侧跑马的钟济看去,频频撇嘴:“还说坐骑是什么了不得的胡马,要我说可离濯缨差得远——骑术也不怎么样,也配跟我三哥比?”
濯缨一向颇通人性,此刻竟像是听懂了方云诲对它的赞美,一边神气地高昂起头一边愉悦地打了个鼻响;方献亭伸手顺了顺它的鬃毛,又语气平平地对他四弟道:“御驾之前人多口杂,不要惹事。”
方云诲缩了缩脖子,终归还是怕他三哥,赶紧点头连着应了三声“是”。
娄氏兄弟一向同方家人走得近,今日娄风与娄蔚亦都来了猎场,前者年纪长些、已经二十有三,后者年纪则正与方四相仿、尚不过十八,此刻一听方四讨饶便在一旁偷笑,惹得四公子背着他三哥偷偷踹了人一脚。
宋明真也站得不远、平素更一贯与这两姓的子弟交好,只是临上场前父亲曾叮嘱今日莫要同方氏之人走得太近,以免大庭广众之下令陛下疑心一向中立的宋氏也要搅进党争;他于是没有上前,游移间又撞上不远处三哥投来的目光,对方一贯透彻稳健、像是早知晓他的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