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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嘉聿没呆多久,叮嘱她吃药多喝水,给她一份招暑假工比较多的商圈和路线列表,便又回单位。他经历一种奇妙的室友关系,比合租亲切,又达不到朋友的熟稔。
陈佳玉十八岁生日的前一晚,钟嘉聿和许德龙迎来了高一届的师姐厉小棉,在附近一家烤鱼店吃宵夜。
厉小棉赶在新单位报到前来此地,旅游之外目的明确,坐下不久便开门见山:“明年来云南跟我汇合吧,干缉毒不去云南历练一下,总感觉白混了。”
厉小棉性格跟发型一样干脆利爽,当之无愧的巾帼豪杰。
钟嘉聿和许德龙两只还没正式出茅庐的菜鸟相视一眼,笑容青涩,是踟蹰也是蠢蠢欲动。男儿志在四方,尤其投身到这样的热血行业,谁不是怀揣一颗从小立志当警察的心。
他们没有一口答应,除了需要深思熟虑外,事关男青年脆弱又执拗的面子,谁也不想当师姐的第一个跟屁虫——那要被笑话许多年。
“小棉姐你是云南人,我隔壁的也还好,你让聿哥跑那么远,不招做上门女婿都说不过去啊?”
许德龙话音刚落,两只耳朵同时遭两人左右夹攻,抱头嗷嗷大叫。
“看吧,你们反应一模一样,神了。”
钟嘉聿松开手,淡淡说:“我孤家寡人,去哪里都一样。”
厉小棉也回归正题,“你哪里孤家寡人,你得先跟老闫说一声,他指不定要过去带你。”
“不是吧……”许德龙满脸不可思议,老闫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听起来像血包一样跟着钟嘉聿跑。
钟嘉聿陷入沉思。
那年他爸妈相继倒在岗位上,半年后老闫做了一个让所有人诧异的决定:他对外宣称因为离婚想换一个环境开始新生活,从云南调过来。
那时钟嘉聿刚上初三,正在决战中考。失恃失怙以来,虽有亲戚和父母同事照拂,但他们各有家庭,他始终游离在核心圈之外,直到老闫的到来,两个不同年龄又同样孤独的男人奇妙地弥补了彼此的缺憾。
熟人都说老闫追着钟嘉聿喂饭,才把他拉扯成年。老闫只有喝高了才承认,不配拥有后代的他,是钟嘉聿帮他圆了当父亲的梦。
“还是说有女朋友了,不能轻易走动了?”厉小棉幽幽抛出话题。
钟嘉聿淡嘲道:“你给我介绍?”
厉小棉翻白眼,“就你这张脸,还用得着我介绍?我只求你兔子不吃窝边草,别找我熟人下手。”
钟嘉聿发誓般,“打死不找同行。”
“你不要我要,”许德龙说,“小棉姐,我不介意姐弟恋,给我介绍。”
钟嘉聿古怪一笑,“许咚想让你自我介绍。”
许德龙:“我槽!”
厉小棉:“……”
下一个要骂人的是钟嘉聿,嘴角快咧到下巴,是给厉小棉拎起一只耳朵。
厉小棉板起脸,“还嘴贱不?”
钟嘉聿抽过桌上没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打开厉小棉的手腕,当然给避过。
许德龙像被钟嘉聿的血色倒灌了,一张脸比他的还精彩。
“看那边美女。”钟嘉聿识趣转移话题,下巴示意隔了一桌的年轻服务员。
美女心有灵犀般瞥了他一眼,一脸来不及收束的待客笑容,把他看愣了。
许德龙偷偷瞟厉小棉一眼,讪讪跟着话题,“是挺漂亮,哎,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在哪见过……”
厉小棉说:“拉倒吧,这么漂亮的你还见过,你以为读的是师范啊。”
许德龙嘿嘿一笑,为了洗清嫌疑,豁出去道:“你们说我去问个联系方式行吗?”
“上!”
“不行。”
钟嘉聿沦为目光焦点,镇定自若,“一看就是暑假工,说不定未成年。”
厉小棉嗤笑,“她身份证盖脸上了吗?”
许德龙撑着膝头起身,“这还不简单,我去问问。”
钟嘉聿看着许德龙的背影,往一次性塑料杯倒啤酒——
陈佳玉被叫住,以为顾客需求,嫣然相迎,越发迷人。他几乎能想象许德龙五迷三道的表情。
“嘿!满出来了!”厉小棉扶起啤酒瓶口,笑吟吟问,“喜欢这一款?”
啤酒只溢出一点点,不碍事,钟嘉聿置若罔闻,仍盯着许德龙方向,心情如同满满当当的酒,表面晃颤,稍一不慎就洒一身湿。
不一瞬,笑容如酒面荡漾。
许德龙铩羽而归了。
“我就说没要成吧。”钟嘉聿乐道。
许德龙算不上多失望,但面子总有点过不去,“她说有男朋友了。”
厉小棉乐道:“那么漂亮没有才怪。”
钟嘉聿一本正经道:“你跟她说,多一个没事。”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继而哄笑,接力吐槽钟嘉聿。
许德龙说:“隔篱饭香是吗?”
厉小棉讲:“许咚你就该多学学,早日脱单。”
许德龙难掩落寞,“那不是随便学得来,钟嘉聿泡妞都不用主动,衣服一扯,腹肌一露,美女自来。”
“滚你的。”钟嘉聿给他俩倒酒,偶尔瞟一眼忙碌的陈佳玉,多数时候只能捕捉到背影。
这一页一揭而过,他们继续回忆警校,谈论未来,半推半就应了厉小棉的云南之约,除了中途许德龙咕哝一句“美女怎么不来服务我们桌”,陈佳玉激起的水花就像钟嘉聿满出的那一小滩酒,即便没蒸发,也无人在意了。
散席,厉小棉说要打包奶茶回酒店醒酒,许德龙表示撑了,钟嘉聿跟店员说打包1+2杯。
许德龙强调,“我喝不下了。”
钟嘉聿付了钱,“没说给你喝。”
许德龙霎时灵醒,“你今晚不回宿舍?”
钟嘉聿的答案写在脸上。
许德龙爆发一阵有失风度的大笑,厉小棉一头雾水,“许咚笑什么?”
于是,那个晚上成为“钟嘉聿回家关水龙头”这一桃色佳话的起点。
厉小棉不太意外,“难怪老闫有点着急,说钟嘉聿可能谈女朋友了,还带回家了,让我旁敲侧击一下。”
家属院巴掌大的地方,鸡毛蒜皮的八卦都能传得沸沸扬扬,陈佳玉天天进出,没话题才怪。
钟嘉聿一面告诫自己那是一个未成年女孩,任何意动都是卑劣,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陈佳玉说得对,四舍五入她已经成年,而他早已肤浅地色迷心窍。
钟嘉聿简单也认真说了一句不是,是女朋友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本可以解释更多,反正老闫认识陈佳玉,许德龙跟她有一面之缘,或者工作稳定前他根本没有贸然开始一段新恋情的打算。
也许跟陈佳玉短暂的缘分即将终了,不必要留下太多痕迹,也许为了掩饰内心羞于示人的脆弱,他在照顾的是十七岁的自己。
陈佳玉在外面“忙”了很久才打道回府,走的正门,碰上莲姐端点心往主楼去。
她不由止步,“这是、又来‘客人’?”
同胞间的暗语,莲姐很快明了,“不是女的,这次是男的,长得又高又俊,上次跟你在水景园讲过话。”
陈佳玉心里一惊,面上镇定,“你看见我跟他说话了?”
莲姐识趣低首敛眉,“只是远远看到一眼,什么也没听见。”
陈佳玉难得摆谱,拿出阿嫂气场,不着痕迹敲打她:“他是替叔叔管橡胶园的张老板,以后见着客气一点,不要在背后多议论。”
“是。”莲姐示意盖了玻璃罩的椰汁西米糕,“阿嫂,那我先送去了?”
“我也正要过去。”
陈佳玉提着今天的购物袋款步相随。明明见面很危险,容易草木皆兵,还是忍不住自甘涉险。
第8章
周繁辉抬头松弛一笑,“佳玉。”
那道亲切的背影如上次起立,陈佳玉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名字,险些以为不是在呼唤她。
钟嘉聿起身点头致礼,“阿嫂。”
陈佳玉不说诚惶诚恐,总归不自在,一句“阿嫂”折寿一年,声音的前调险些暴露紧绷感,“坐吧,不必客气。”
莲姐端上点心便退下。
周繁辉示意陈佳玉,“逛街该饿了,也过来吃点东西。”
口吻像在照顾在外面玩完回家的女儿。
陈佳玉在常规时间点出现,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手中一个明显品牌男装的纸袋。
“给我买的?”
“不然还有谁?”
当着熟人的面讲情话跟犯贱似的,陈佳玉如坐针毡,想托词回避,岂知周繁辉直接欠身拎走。
“衣服?”
纸袋里装着一件符合他年龄和风格的POLO衫。
陈佳玉故作神秘收回纸袋,笑容掩饰心事,“等会,别急。”然后自然扫了一眼钟嘉聿,他一直眉目低敛,一派非礼勿视的矜持。
她想多看一眼,又不能久呆。那股压力无处不在,来自眼神、语言,更来自肌肤的触感记忆。
陈佳玉最看不得霸王低头,神祇谦恭。
“莲姐做的椰汁西米糕挺好吃,口感有点像我老家的钵仔糕。我先上去,你们慢慢聊。”
离开周繁辉视线,陈佳玉便匆匆上楼。皮质墙面凹平结合,吸走回音,让空间少了空旷的幽森感,但依然没什么人气。
钟嘉聿家的房子便没这般宽大气派,而且很旧。
在她的记忆里发旧了。
那天是陈佳玉到烤鱼店打工的第一晚,凌晨下工,公车没了,街上不至于空无一人,夜路总归要多留一个心眼。
她刚离开店不久,还没走到半个公车站的距离,便感觉被尾随了。
有一道脚步声紧紧缀着,步速一致,同快同慢。她不敢停下,不敢后望,越走越快,直到压抑不尖叫一声,撒腿就跑。
后方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很可恶,很放肆,但也有一点熟悉。
陈佳玉转身后望。
两盏路灯光交界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形和步态都奇妙地亲切,就连笑容里的贱兮兮,也跟初识时一模一样。
“你、太坏了!吓死我了……”
陈佳玉心跳怦然,咬唇憋着笑,抡拳就往他胳膊上砸,起头不知轻重,后面意思一下。
钟嘉聿尽数领受,根基岿然不动,递过手里奶茶,“这么晚收工,冰都融化了。”
陈佳玉吃人嘴软前,不忘挤兑最后一句:“你这么坏,小心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钟嘉聿戳上自己那杯,代替香烟过了口瘾,佯装凶巴巴:“那就赖你。”
气氛复旧,陈佳玉的气焰霎时软塌塌,默默插上吸管自己堵住嘴。
钟嘉聿问:“怎么找的店那么远?”
提到兼职陈佳玉便来劲,难得有证明能力的机会,“这家店包吃住,有一个离职的明天早上搬走,然后我就可以搬进宿舍了。”
说是宿舍,也跟之前的群租房一样,老板租了一套附近城中村的房子当宿舍,人员相对没那么密集。
离别来得突兀,钟嘉聿还自以为是地以自己家为原点,给陈佳玉衡量距离。
陈佳玉更为敏感,也嗅到气氛有异,转移话题道:“聿哥,我刚看到你好像跟你朋友回去了啊,怎么又……”
钟嘉聿只看她一眼,沉默而平淡。奇怪的是,陈佳玉觉得读懂了他的谜语,他心里一定只剩三个字:你说呢。
她轻盈的笑声里难掩得意与满足,搅了搅奶茶杯的吸管,吸上几颗有嚼劲的珍珠,甜香渍肥了胆子,便问:“今晚那个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钟嘉聿的眼神似乎跟刚才没什么不同,但问题变了,陈佳玉把握不大,有些惶惶。
他反问:“你有男朋友?”
陈佳玉今晚的确以此借口婉拒许德龙的搭讪。
她摇摇头,无声终结话题,包括对钟嘉聿感情状态的好奇。午夜放大了一路的沉默,对于两个同一屋檐快一周的人,既不尴尬,更不可能亲昵。直到回到家属院的小家,钟嘉聿也只平淡说了句“你先冲凉”,然后随意坐沙发歇息。
沙发当了近一周的床,依然保留沙发的原貌。每天早上毛巾被像个枕头方方正正摆在靠近主卧的一端。
陈佳玉冲凉出来,歪头拨动半干的头发,只见钟嘉聿躺在沙发,似乎睡着了。
她靠近,弯腰,悄悄跪坐他的脸庞边,鬼祟如猫,他依旧岿然不动,手臂遮眼,也遮住了清醒时的锐利和防备,呈现一副易于拿捏的脆弱。
哎。
一声试探有气无力,故意泄劲似的,生怕唤醒他,也怕他醒来怪她没有先礼后兵。
陈佳玉歪头窥视手臂下的双眼,的的确确合上了。
她伸手,轻轻点了他一下,没在痒穴,没在手臂,而是可能存在酒窝的脸颊。
硬实而有弹性,跟她软绵绵的不一样,他的肌肉不止在四肢,而是遍布全身,所见的、看不见的,无处不在。躺在她面前的是一副男性躯体,沉睡降低了那股成年异性的压迫与危险。
钟嘉聿的鼻子与薄唇匀称而优美,每一寸弧度都是亲切与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