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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
穆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没有惊奇,毕竟一般来说,母亲总是慈眉善目地等在家里,年轻人不必去找,她自己就会急匆匆地跑过来爱你。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找父亲,找母亲,或是找别的亲人朋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叫什么?”
周鸣鞘将母亲的名字告诉他。
他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周鸣鞘描述了一遍。
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长发,单眼皮,小眼睛,薄唇,皮肤黑,脸上有雀斑。瘦小,掌心有茧。他所有的记忆只剩下这些碎片,拼接不出一个美好的母亲的形象。母亲是刚硬的。
穆阳把腿一伸,阳光跳到鞋面上。
“没见过,港城太大了。”
周鸣鞘本也不指望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但穆阳又说:“但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他回过头来看着周鸣鞘,微微地弯着眼睛。只一点,流露出促狭的笑意。那不是他真实的笑,不是他欢悦到了极致,毫无防备的敞开胸怀的笑。周鸣鞘心里忽然不舒服,他想看他最诚挚的笑,只展露给自己一人的那种。想看他在红潮热浪之中,羞赧而纯情的笑。
周鸣鞘不吱声,算是答应。穆阳将钱放在桌上。
周鸣鞘抓住他的手:“我请你。”
穆阳把手指贴在唇峰上,装模作样地“嘘”了一声。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人,一丝狡黠:“不要。我可不能欠你。”
他插着兜走回太阳底下了。
周鸣鞘远远地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尽头,头一回没有把空瓶子交还给店主。那是穆阳喝过的,穆阳的舌尖、牙齿、唇峰都曾亲吻过剔透的玻璃瓶口。仿佛能看见他的吻痕。周鸣鞘心里一动,心里升起了浓烈的占有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肮脏的人,心里会有肮脏的想法。
他后来再遇到穆阳,问他打听得怎么样。
穆阳那时正漫不经心地坐在台阶边喂狗,喂的是流浪狗。他把面包撕成小块,一块一块慢条斯理地丢在地上。狗吃得很急,蹭着他的腿撒娇,但是穆阳心狠,就这么慢慢地喂。最后一块,他抬起手来,举到周鸣鞘面前。
他眼里又充满着那样的谐谑和玩味,笑不见底地看着他:“吃吗?”
周鸣鞘笑了:“你把我当狗。”
穆阳佯作认真地问:“你不是吗?”
周鸣鞘沉沉地盯着他半晌,忽然伸长了脖子,用牙齿叼住面包块。还得寸进尺地舔舐了穆阳的指尖。这回轮到穆阳微微地皱眉,他没料到周鸣鞘还留了这么一手。
周鸣鞘告诉他:“我不是狗。”他说:“我是狼。”
穆阳拍拍手,把面包渣扫在地上。他告诉周鸣鞘,找人,要耐心。哪有那么快的?消息是一点一点地传出去,从飞车党,到小毛贼,到那些旅游景点的车夫,到鬼鬼祟祟兜售各种偷渡船票的黄牛……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但他们防备心很重。
周鸣鞘说:“我要等多久?”
穆阳跳下台阶:“不要催我。”
他忽地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你住哪里呢?”
周鸣鞘就等他这句话。小野猫终于想起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家。
于是他告诉穆阳:“天桥底下。街上。马路边。或者公园的椅子。”
穆阳“啧啧”地摇头,但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好可怜。”
周鸣鞘说:“那你不帮帮我么。再欠你一个人情。”
穆阳从口袋里摸出烟,叼在嘴边,含糊不清的字词像浪花一样被唇齿推拉着跑出来:“我是做人情,不是做慈善。”
“我要热化在马路上了。”
穆阳就把他好看的眉毛蹙起来。他说:“好吧,看在我人好的份上。”
他这样说,周鸣鞘就安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重,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那样的神色就叫喜爱,就叫宠溺。然后看见穆阳的眼睛狐狸一样笑眯眯起来:“我知道一个旅馆。价格便宜,也安全。不要身份证。就是有件事你得准备准备……”
他贴到周鸣鞘耳边来,又亲昵、又暧昧地说:“他们总到那里去做/爱。旅馆的墙薄得像纸。女人叫得都很好听,你要是硬了……睡不睡得着?”
周鸣鞘的耳朵潮了。被穆阳的呼吸、穆阳的语言拍热了,拍潮了。
他那时险些抓住穆阳的手腕,把他一起带到旅馆里去。
因为他根本不必听女人的声音。
穆阳一说话,他已经硬了。
第6章 06
叫/床声是到凌晨两点才歇的,那时周鸣鞘正靠在窗边抽烟。
这是他特意到小卖部去买的烟,不是他自己平时抽的,而是穆阳喜欢的那一种。穆阳抽的烟很淡,一点也不浓,所以身上没有烟草味,清爽得像一个好学生。
周鸣鞘一根根地抽,很快,窗边堆起了烟头。他抽了半包,屋子里的烟雾散都散不掉。昏黄的路灯顺着破碎的玻璃窗片照进来,覆着他的脸,勾勒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有极其冷硬的面容,孤独而危险。
他一边抽烟,一边想穆阳。听着隔壁的叫/床声,想的也是穆阳。于是很快,脑子里的画面就变了。变得旖旎、香艳、勾人。他想起穆阳那两条伸长了搭在台阶上的长腿。想起了白色T恤下一截雪白而劲瘦有力的腰身。那样的年轻的身体,抱起来,捉弄起来,是什么滋味?
吻穆阳时,是烟味,还是汽水味?
夜色深了,世界也安静下来。那些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男人、女人,似乎也疲倦了。周鸣鞘垂下眼,在窗台上摁灭了烟,翻身下床。穆阳说得对,在这样的地方,他根本就睡不着。不是因为女人的声音,而是因为他在想他。
周鸣鞘得去洗个澡。
可他刚“吱呀”地拉开那扇聊胜于无的房门,在走廊上撞见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吊带裙,衣带松松垮垮地落在手臂上,露出圆润而白皙的肩头。廉价的大波浪卷搭在身后,她回过头来,露出非常艳丽的一张脸。丹凤眼,红唇,矮鼻子,风情万种。她指尖夹着一根烟。
她显然是有打火机的,因为她的手已经在往皮包里伸。皮包里露出内裤和安全套的踪迹,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这是人类正常的欲望,你情我愿,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她见了周鸣鞘后,眯起眼睛,朝周鸣鞘伸手:“帅哥,借个火。”
非常幼稚的搭讪方式。
周鸣鞘不介意,但依旧不留痕迹地避开她所有接触。女人就懂了。
她点燃了烟,抽了一口,却回头喊住周鸣鞘。
“你叫什么?”
周鸣鞘根本不回头。
他在公共的浴室里洗完澡后,回到房间。花洒下的雾气蒸得他头重脚轻,他只能在床边吹吹夜风。等他清醒的时候,走到桌边,忽地发现桌上的钱包被人动过。他一点也不害怕丢钱,钱丢了可以再赚。
可他打开那枚真皮钱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身份证被人动过。那女人进来过。
身份证上是少年时他桀骜不驯的一双眼。他毕竟姓周啊。
周鸣鞘立刻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离开。他几乎已经猜到前因后果:那女人为什么会问他的名字呢?一般来说一夜的热情不足以去挂念一个人的名字。唯一的解释,和穆阳说的一样,这些女人啊,眼睛毒,嘴巴也快。
周家的人一定已然一路追到港城,撒下巨网,开始搜捕他的踪影。他们不会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但他们会悄悄地追着周鸣鞘的脚步靠近。趁他不被,将他捉回。方法就像穆阳帮他找人一样,要一个传一个,一个嘱咐一个。女人应当被嘱咐过。
周鸣鞘聪明人,心思也够深,下楼的功夫,已经把事情想得很清楚。
然而将将“吱呀吱呀”地到了二楼,脚步猛地一顿。他听见楼下有说话声。溢出的暖黄色的灯光里,熟悉的京片子那么刺耳。他们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描述处处都和周鸣鞘相符。
周鸣鞘不必听完,立刻蹑手蹑脚地回到四楼。他用桌子将门挡了,把兜着换洗衣物的布包紧紧系在身上。他从窗口向外望:四楼有些高,但幸好,墙上有扶手架。铁棍上满是血红色的锈,周鸣鞘紧紧握着它向下爬。
它淋了许多年的风霜雨水,已然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它承载不住周鸣鞘的重量,“啪嚓”一声,裂成两半。周鸣鞘从三米高的地方跌下来,重重砸在垃圾桶上。他觉得他的后背像是被巨石狠狠砸了一下,一整根脊椎断成七截。但他立刻爬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幼时,他在长白的山脚下长大,同那些野马、驼鹿,还有山涧的老虎对视过。痛是人类的瑰宝。
他“咚”地摔入逼仄狭隘的小巷怀抱时,天公也“咚”地降下一声雷。那是一声惊雷,震得人浑身打颤,把这座南方城市所有的呐喊都压在脚下。湿热的夏日就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这声雷藏住了周鸣鞘的踪迹,使他得以短暂地甩开追兵,像一只倒霉的老鼠在岔路口中奔逃。然而这些人是极其聪明的,他们知道如何用网罗住一只兔子。寡不敌众,周鸣鞘能够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少。
他没来得及走出这片灰暗低矮的城中村,被堵在阴影处。他贴着墙边微微地喘,汗珠“啪嗒”地落在地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飞快。同时,他也听见墙那头的脚步声。那些人已然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周鸣鞘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赤手空拳能撑多久。
正当他垂下眼睛,决意拼出一条血路时。有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从墙角猝然钻出。这只手的手掌显得瘦薄,有长而柔软的生命线。他的手背血管分明,浅浅的青色,就像一根苍翠的虬树,带着淡淡的木质的清香。
他一把钳住了周鸣鞘的肩膀与喉咙。只用三分的力,轻轻地揪住他。周鸣鞘险些反手将他撂到地上,然而他实在已和此人交手过太多次,把他的每一种习惯、每一个样子都记在心里。
穆阳捉弄般地看着他笑,他踮起脚来,凑到周鸣鞘耳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开口了:“谁在追你,小狼?”
周鸣鞘抬起眼睛。冰冷的城市灯光下,他的眼中却呈着一湖流动的春/水。
穆阳离得那么近,仿佛轻轻舐吻了他的耳垂。
第7章 07
穆阳救下他。
这是第二次了。
他果真是一只狡猾的小野猫,轻车熟路,知道这片土地上的每一道暗门,每一条岔路。于是笑盈盈的,他带着周鸣鞘逃跑。穆阳把周鸣鞘带到一处街边的商铺前,伸出手,在卷帘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不时,屋里传来冷哼声,然后一阵窸窣,周鸣鞘便看见穆阳微微地笑弯了眼。他蹲下身子捣腾片刻,就将那卷帘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看着也约莫十五六岁,极清爽的短发,单眼皮,雀斑,红润的唇。她一眼也不多看深夜的来客,到厨房去,穆阳招呼他坐下来。坐下来不到十分钟,那女孩又端出来两碗银丝面。
是碱水面,周鸣鞘吃不习惯,穆阳心细,见他频频皱眉,知道是不喜欢,就说要替他再点些什么。周鸣鞘拒绝了。他不想从小麻烦变成大麻烦。被追是小麻烦,吃饭是大麻烦。
这店铺是他们的“窝点”。
当这些胡作非为、无所事事、终日游荡在街头巷尾的混账年轻人,被各方英雄好汉追得无路可走时,他们会敲这家的门。小老板娘曾是他们的学妹。后来,她考进高中,这些年轻人绝大多数仍是初中肄业。
穆阳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但周鸣鞘饿了。他将自己的吃完后,把穆阳的碗也拿过去。穆阳不在乎,只是眯着眼睛瞧他,像看一个孩子,故作老成地说:“慢点吃,”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我不和你抢。”
周鸣鞘要了两瓶啤酒。玻璃瓶上还冒着雾气。他不必问穆阳喝不喝,他一定是喝的。因为周鸣鞘现在必须要承认,穆阳的直觉极其准。他们是同类,是困在人类文明中的斗兽。
“我又救了你,这是第二次了,”穆阳小口小口地抿着啤酒,喉结轻轻地动。“事不过三,你知道吗?”
店里的灯是暖黄色的。墙上挂着霓虹的小灯泡,那些霓虹灯是浅红色或是冰蓝色的,倒映在穆阳的眼里,万千星辰似的,氤氲着令人心魂荡漾的一层雾。
周鸣鞘盯着他的眼睛,觉得身下微微地一热。他说“你知道吗”这四个字时,咬字极轻,带着微不可察的南方的柔软口音,眼睛眯起来,像一只狡猾的小猫在向主人卖乖。
于是周鸣鞘咽下啤酒,让冰冷的液体流过喉咙,浇灭胸膛中热烈的火烛。
他说:“那我还有一次机会。”
他简直得寸进尺,还想赖着穆阳不放。而穆阳只是歪着脑袋看他,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