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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营帐灯还亮着,她躲在大树后,心里乱极了,一时想着:我和他到底相识一场,他受了伤,纵是朋友我也该来探望一眼,是光明正大的。
刚踏出一步,却又缩了回来,低眉咬咬唇又想:既然光明正大,又何必半夜前来,何况如今我已为人妇,又怎能光明正大去探望一个男子。
犹犹豫豫间,抠下一块年代久远的树皮来。
“世子妃?”
阮心棠心里一跳,见傅云玦身边的石昊正走过来,她立刻规矩站好,从袖子里抽出一方手绢来捏了捏手上的灰尘,掩饰心中的忐忑。
石昊恭敬地行礼,问道:“世子妃是来探望王爷的?”
“呃……不……”阮心棠欲言又止,正要拒绝,却见石昊已经侧过身,做了“请”的动作。
“世子妃请,王爷刚上了药,还没歇下。”伦理,石昊是绝不会放一个女人进傅云玦营帐的,可这个女人是阮心棠,所以他希望她进去,毕竟,他是个体贴又机灵的下属。
阮心棠半推半就进了营帐,傅云玦正坐在床边,长袍曳地,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他的面色更加白了,清冷的更加像是冰天雪地般,见她进来,他目色微惊。
作者有话要说:
石昊小兄弟内心os:王爷被气得吐血了……
第13章
石昊很快退下了,阮心棠好像被千万只了冷厉的眼神盯着一般。
“你来做什么?”傅云玦语气低沉平缓,没有丝毫温度。
阮心棠只低着头,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宫里,已经不敢正眼瞧他了:“我,我来看看你。”
她听到他笑了一声,沉沉的,凉凉的:“死不了,不劳世子妃挂心。”
阮心棠猛然抬眼,明亮的眼眸闪烁着恐惧:“你,你何必说的这样可怕。”
傅云玦偏头又是嗤笑一声,眼底有摄人的冰冷的怒意:“可怕?你有什么可怕,你的夫君安然无恙不是吗?”
阮心棠咬咬牙,眼眶不禁湿了,傅云玦眼底已有三分不耐烦,他别过眼,语气更冷了:“去孟扶光跟前哭!”
阮心棠一口气没上来,噎住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等!”
阮心棠站住了脚,气还囤在心尖上,心想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理他!
“把你的东西拿走,别落在我这,招惹是非!”他生硬的语气差点没把阮心棠噎死。
她转过身,才发觉刚刚大气之下,手绢掉了也不知,她又气又羞拾起手帕飞奔出了营帐。
被她掀得飞起的门帘还在夜色中打着翻浪,“噗嗤,噗嗤”地打着地,傅云玦瞧着怔怔出了神。
阮心棠一口气跑出老远,心里气道:他就是死了……她面色一僵,“呸”了一声:他那样的祸害总是遗千年的!我再也不必去管他的!
又呆呆在月色下站了好一会,巡逻的军队走来,她才回神折返往自己营帐走去。
傅云玦受了伤,至尊大怒之下呵斥了太子,迁怒了康王,下令彻查刺客一事,同时也没了狩猎的兴致,吩咐下去,启程回宫。
瑶伽和孟荞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傅云玦,却都被拒绝了,他只留了宇文鹿在身边,宇文鹿高兴地瞥了瑶伽一眼:亲妹妹和养妹妹到底不同些。
回城的路上,傅云玦躺在马车里,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却是问起了孟扶光,宇文鹿探了探药碗的温度,不屑地撇撇嘴:“他不过就是受了一点轻伤罢了,哎哟哎哟地直喊疼,害得棠棠一直在照顾他。”
她见傅云玦眉头紧拧,脸色暗沉了下来,紧张道:“四哥,你是不是伤口疼了?”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
因着孟扶光受伤了,他赖在了阮心棠房里,阮心棠不得拒绝,每晚只能睡在软榻上。
半夜,她觉得脸上一阵瘙痒,她蓦地清醒过来,果然见到孟扶光穿着中衣半跪在她软榻前,眼神缱绻地望着她,十分依恋,她本能往后缩了缩。
“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该怕我。”孟扶光居然难得温柔的不像个纨绔子弟。
他又问:“你恨我吗?”
他自己先笑了一笑,声音低哑又问:“心棠,你爱我吗?”
阮心棠身子发颤,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她选择缄默不语。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光的光圈里照在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落寞。
他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阮心棠松了一口气,床上传来孟扶光暗哑的声音:“即便你不爱我,你也只能是我的,死,你也只能为我而死,死后的灵位也只能被我禁锢。”
阮心棠止不住心颤,只能用装睡无言来回应他。
**
回来的第三天,京城出了大事。
广平郡府,上至郡官下至县丞贪污腐败引起的大桥塌方事件,死伤过百,引起众怒,官员牵连甚广,如今已经全都押解回京,尚关押在大理寺内。
如今傅云玦掌管三司,公文递到他跟前时,他眼也微抬,淡漠道:“按规矩办。”
意思就是严办了,这倒是好办。
石昊点点头,又多看了两眼傅云玦,他正歪靠着扶手,单手握了一卷兵书,闲适且冷峻,怪道王爷一回京就成了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石昊瞧着都有一瞬怔忡。
他屏气敛声,状似无意问了句:“那是否要和忠睿侯府通个气?”
石昊提起忠睿侯府,他就留心着傅云玦的举动,果然见他翻书的手微顿,清冷的眸光看了过来,石昊便道:“这次押解进京的还有忠睿侯府世子妃的父亲。”
傅云玦面容平静,沉默了很长的一阵,长到石昊以为不会有特别之处,以为是自己误会了时,傅云玦终于开口了。
“将他另行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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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得知消息时,又过了两天,家中阿娘寄来的家书是托了人偷偷递进来的,阮心棠已经有了不好的预告,看了信后,已经血色殆尽。
阿银急得哭了出来:“可怎么办呢?不然去求求侯爷?”
求侯爷?她心中明白这种事唯恐躲避不及,阿耶牵涉贪污人命,侯府搭了姻亲,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了,怕也是惹一身骚。
阮心棠脑子嗡嗡的,只想着先见阿耶一面。
可连牢狱的门都未曾进得,阮心棠就被拦了下来,拦她的是狱丞,恭恭敬敬行了礼,赔罪了一番,才道:“世子妃见谅,阮县丞牵涉贪污一案,需有靖王府的腰牌才能一见。”
已经入秋了,今日的太阳意外有些灼热,阮心棠晒得有些晕晕沉沉,无法,阿银扶着她上车,她的目光是无神的,脸色是苍白的,失了所有神气,阿银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句:“是要去靖王府吗?”
阮心棠已经捏紧了披帛,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世子在哪?”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她想着那晚傅云玦的不近人情,她总是不想去见他。
得知了孟扶光在春喜楼喝酒,阮心棠拒绝了小二带路的好意,径直上了二楼最里间的雅室,她抬起的手还未叩响门框,里头就传来孟扶光狂放不羁的笑声,并着语声:“糊涂,糊涂,她阮家犯了事,与我侯府有何相干?”
阮心棠的手僵在了半空,心砰然跳动着。
另有郎君说道:“他阮老头好歹也是你的岳丈。”
孟扶光又笑:“他死了,心棠难道就不是我娘子了?”极尽调笑和冷漠的声音重重砸在阮心棠的心尖,砸得她头晕目眩。
忽然有人道:“当年松平县楼台倒塌砸死了七八个人,不也是你替你阮老头摆平的?”
孟扶光似乎喝了一杯酒,舒畅地笑着:“当年我要娶他女儿,自然要抓住他的一点把柄,让心棠自动请嫁。”
原来她当年非嫁孟扶光不可的原因……
孟扶光的笑声刺痛了阮心棠,她犹如赤着脚从钉板床上走过,无休无止的尽头,血肉模糊。
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上马车时,额头磕在了车框上,立时一个红印子透出雪白的肌肤来,她觉不着疼,浑身都在颤抖,阿银无措地抱着她,用尽力气,也不能让她停止颤抖,哭着朝车夫喊:“去医馆,去医馆。”
阮心棠拦住了阿银,想起当年阿耶被抓去了州府问罪,孟扶光说能救他,她求他,他笑着挑起了她的下颌,问她:可是,心棠,我用什么立场来救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呢?
她想哭,可是她张了张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有喉间越积越重的酸疼,她提着气,低声道:“去靖王府。”
第14章
阿银叩响了靖王府北面的后门,靖王府的下人都与别府不同些,只是看了眼阿银,得知了来意,就放她们进府,一路领着人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廊,一个又一个花园庭院,奇怪的是,竟没有遇见一个女使或府兵。
直到在一处院落停下。
石昊站在一旁道:“王爷,她来了。”
甫一踏进屋子,阮心棠就感到一阵压迫,这花厅明明四面都是落地窗,照得屋子里亮堂极了,可她的心境依旧是灰暗的。
她捏紧了绿湖帕子,缓缓抬眼,正对上居中而坐的傅云玦,他蓦地目光一凛,阮心棠便垂下眼眸来。
气氛一度凝滞。
她脑子糊了,感觉到阿银在身后扯她的披帛:“王爷问您话呢。”
阮心棠抬起眼有些懵,再次对上他薄愠的目光,语气却极尽耐心:“我问你,怎么伤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她觉得。
阮心棠说:“磕马车上了。”
趁此机会,说明来意,阮心棠打算得很好,却听石昊说着:“可不是,都红的渗血了,少夫人先擦些药吧。”
她稀里糊涂地就被石昊带着坐到了窗户旁的雕花方榻上,石昊很快取了药和棉花。
阿银就赶鸭子上架了,主仆俩神思不属,阿银总有上偏了的时候,阮心棠也没在意。
那边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阮心棠抬眼看去,棉球就擦上了她的鬓发。
傅云玦今日穿着家常的锦袍,颀长挺拔,风流倜傥,脸上的冰冷却是不近人情的很。
四目相接时,阮心棠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这一动,药水又给擦偏了,傅云玦目色更沉了:“你们下去。”
石昊立刻拉着反应迟钝的阿银走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他们。
他在她身侧坐下,重新拿了棉花扶着她的下巴颏儿对准了额头的伤口,药水清清凉凉的,消散了一些阮心棠心里的紧张。
她偷偷打量傅云玦,两人离的很近,傅云玦垂眸看过来,她低垂了眼皮,耳垂却红了。
“我也受伤了。”傅云玦淡淡说着。
“什么?”阮心棠抬眼,目光有些迷糊。
傅云玦偏头重新沾了些药水,阮心棠便看到了他精致的下颚线和修长白皙的脖颈,还有衣襟下依稀可见的锁骨,她快速闭了闭眼,从前就为色所迷,犯了许多错,如今不可再犯了。
“那日在林子里,我受的伤比孟扶光重得多,你来了,便只朝他走去。”他话说的有几分委屈,语气却是平淡冷冽。
阮心棠想起那晚她去看他,他发了火,现下也有点摸不准他的情绪,只闷声道:“他是我夫君。”
“啊……”阮心棠额头吃痛,小脸皱了起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灵动娇嗔的模样像是一年前,傅云玦有一瞬恍惚,动作再次轻柔起来。
他冷着脸半是警告:“不想痛,就少说我不爱听的话。”
阮心棠眼波流转,真诚地看着他:“那你想听什么话?”
傅云玦扶着她后脑勺的手往前移,划过她的下颚,惹来她一阵颤栗,她抬手擦了擦他划过的地方引起的瘙痒,他似笑非笑:“我想听什么,你都说?”
阮心棠心如擂鼓,面上还是镇定地点点头:“嗯!”
他看着她,别有深意,静默了一阵,还是嗤笑了一声,丢下棉花,缓缓起身:“少夫人看来是有事相求了。”
傅云玦的声音毫无温度还多了一分睥睨之态,阮心棠以为他要走,急得拉住了他的衣袖顺势起身:“我想见我阿耶!”
来之前所有的腹稿都没有用上,既然他挑明了,阮心棠也就单刀直入了。
“我想见我阿耶,他们说要你王府的腰牌。”阮心棠声音软软的,傅云玦太了解她了,从前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都会用这种语气。
他转身,拂开了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袖管,轻描淡写:“阮县丞是重犯,见不得。”
阮心棠执拗地站到他跟前,目光坚定地瞪着他:“我阿耶是无辜的!他不是重犯!”
看着她红了的眼圈,他怎么忘了,她最是护短,从来不许别人说她阿耶一句不是,从前一个少年调侃了她阿耶一句“官字两个口,颠倒黑白”,就被她追着打,他把她拦下来时,她都哭了,他无奈设计那少年被夫子惩罚抄写了全本古代史,抄的那少年哭天喊地,她才破涕为笑。
所以,他才利用了她阿耶,知道她那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