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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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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瞧还写了些什么……圣甲玉衣一件,雪牙战枪一把……一柄破枪也算?”对方笑道,“干脆本少爷出钱买了吧,虽然没什么用,留着晒晒衣服也是可以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众人却貌似十分可乐。

    角落里坐着的人始终一言不发,他所在之处什么光也照不到,一片漆黑,隐约了影迹,像是被阴暗吞没了一样。

    许是见他毫无反应,为首之人心下不悦,握着名录一扫,眸中忽然闪过狡黠。

    “你项家那么多女眷,充作官妓的可不少啊。”

    “我看看……哦,你还有个妹妹?才十一么?这么小的年纪,按理可以发卖当丫鬟,不过本官也不介意在这名册上多添一笔,不过四年,能养一阵,等到十五再接客……”

    项桓终于抬起了头,猛地站起身,铁链子哐当作响。

    知道他无法构成威胁,众人都自鸣得意,笑嘻嘻地站在门边。

    “干什么?瞪我啊?”对方有恃无恐地抱怀笑道,“瞪我有用吗?”

    “你现在早已经一文不值了。”他目光带着挑衅,“不过若是肯求我呢,本官倒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少年凌乱的青丝遮住面容,套了铁索的手却如磐石一般死死的紧握,每一处的关节都是泛白的颜色。

    项桓的脾气一向很硬,他有他的傲骨,一生不曾求过谁,宛遥从未见过在这种情况之下项桓会向人低头,可这一刻,他竟真的,就缓缓地垂下了头。

    皲裂的双唇嗫嚅了很久,半晌之后,才听到他又低又沙哑的嗓音:

    “我求你。”

    她不自觉睁大了双目。

    而在场的年轻军官们好似听见了什么无比稀奇的言语,各自意外且诧异的相视,随后嘲笑出声,“他说他求我,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那人愈发得意,得寸进尺地吆喝道:“站那么直,这也算求人的态度?”

    “不错,要求跪下来求啊!”

    四周不住起哄,“赶紧跪下,快跪快跪!”

    少年的眼睛在暗处漆黑幽深,仿佛一口望不到底的黑井,只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群,他唇角的筋肉在轻颤,却一言未语。

    宛遥忽然觉得那神色,空洞中带着不甘,像极了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然后她就瞧见项桓笔直如松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哑清浅地重复说,“我求你。”

    “大点儿声!”旁的一人伸出指头煽风点火。

    那人冷冰冰地扬起嘴角,刻意问道:“谁求我啊?”

    少年捏着拳一径沉默,他盯着膝盖边已然干涸的血迹,有一瞬觉得往昔十九年的岁月在眼前倏忽闪过。

    唇齿间依稀尝到了淡淡的腥味。

    他闭目咬紧牙,随后朗声说道:“我项桓求你!”

    身侧此起彼伏的笑回荡在牢狱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和囚徒们微弱的哀嚎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宛遥在那一刻狠攥着五指猛然转过身去,将所见的破败和凄凉一并抛诸脑后。

    宛延见她作势要走,不禁诧异:“你不看他了?”

    她却垂眸摇头,低声说:“不看了,回去吧。”

    这世上,最伤人的也不过“无能为力”四个字。

    越坚硬越高大的草木,就越害怕被折断。站得高的人,摔下去总是最疼的。

    她不想让他活在歉疚里,一辈子在故人面前无地自容。

    恐怕这也是自己在此事中,唯一能帮上的一点忙了。

    *

    当项南天一行被押解发配至西北边塞的第二天,季长川便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

    而等待他的是比以往棘手了好几倍的烂摊子。

    盔甲未卸,坐在书房一杯茶还没喝完,他听着外甥讲述这两个月的来龙去脉,只觉一座大山压顶,无比头疼。

    季长川不禁苦笑道:“你们可真能给我找事儿做啊。”

    “舅舅……”

    宇文钧正要开口,就被他打断,“行了,我知道了。”

    他放下茶杯,悠悠道:“孙子云,将有五危,必死,必生,速忿,廉洁,爱民。项桓五危者占其二,死拼蛮干,刚忿急躁,他有此一劫也是命。”

    说完抬眸,“圣旨已下,你不必对我抱太大希望,若真命中注定难逃一死,算他自己活该。”宇文钧:“……”

    季长川返京之后,局势便起了些微妙的变化。都知晓项桓是他的学生,为徒弟请命无可厚非,大将军左右逢源,人脉颇好,他若上书鲜少有好事者反驳的。

    可让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武安侯居然也站出来替项桓辨了两句,风向隐约的开始偏转,连以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文官们都有些摸不清形势。

    但已结案十日之久,如今翻案是不可能了,倘使真翻出个什么来,只怕陛下的脸面也挂不住,于是这件事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一直拖到五月底的夏至,谕旨才艰难的批了下来。

    项桓已经在长安城的监牢中住了一个多月,那些旧恩仇起初会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或打或骂乐此不疲地一番嘲讽,但到后来,连这些人也渐渐少了,门庭冷落。

    他很久没说过话,也没人来同他说话,漫长的白天黑夜只是枯坐着,偶尔甚至连狱卒也会忘记这间牢房的存在,而少送一日的饭食。

    日子前所未有的空闲,大把的时间让他能静下心去回思考一些从前没想过的事。

    项桓有时候会漫无目的地琢磨,北疆离京城有多远?他爹现在会走到哪里?小圆怎么样了,她的情况是好还是坏?

    而这段时日,余飞有来过,宇文钧有来过,却独独没见到宛遥。

    他曾仔细留意每一个途径牢门外的脚步声,却从未听到那种轻柔细碎的步子。

    她应该不会来了。

    项桓摊开手,看着自己布满血污的掌心,然后又合拢,在心里想:

    我拒了她的婚事,她不会再来了。

    他贴墙倚靠,仰头去望高处的那扇小窗子,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瞧了许久,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不跟着自己也挺好的。

    毕竟他这种人,换成是谁都受不了。

    以宛氏夫妇的喜好,大概会给她找一个性格温良的丈夫,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两个人再相敬如宾,和和气气的过一辈子。也不会红脸,也不会吵架,不会伤心不会哭。

    项桓将手中的几缕干草用力握了握,就着冰冷的石墙闭目睡了过去。

    而许多时候宛遥就在离牢门数丈之远的地方静静的望着,继而回身将酒菜交给看守的狱卒,一句话没说地离开。

    她来过四五次,但一次都没有走近。

    这回前来传信的貌似是季长川身边的一名亲卫,隔着牢门远远的唤他。

    “将军替你求情了,念在你也曾对大魏有功,陛下已同意大赦,罪减一等改为流放南疆。”

    亲卫或许看他不太顺眼,大概几时也曾被揍过,语气颇为生硬。

    “将军说,项圆圆他帮你养着了,让你不必担心。此次南行还望你返躬内省,退思补过,将来如有机会,再戴罪立功吧。”

    见他要走,项桓忽问道:“……将军呢?”

    对方凉凉地瞥了一眼,“将军他不想见你。”

    第54章

    项桓听完靠在石墙上僵了一僵; 良久却也只是沉默地望着虚里出神。

    看他大概是没什么话要说了,那亲卫才不耐烦地收回视线; 快步走出阴湿发霉的过道。

    而在牢狱的尽头; 正站着一个清瘦纤细的姑娘。

    宛遥隔着数重铁栏,静静地注视前方憔悴萧索的少年; 她看见他别过了脸,又垂首; 眉眼里似乎带了些惘然若失; 像是一头被狼群遗弃的狼,在茫茫的旷野间找不到方向。

    她一言不发地望了一阵; 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了长安城的深牢大狱。

    由于季长川的努力; 项桓这条命总算勉强得以保住; 但实际上他的情况并不好; 长久以来的积聚的伤没能得到医治,连站起身都十分的困难。而偏偏又固执地不去开口叫大夫,只任凭创口肿疡化脓; 反反复复的发烧。

    回到家,宛遥借一盏烛光昏黄的灯枯坐了一整宿。

    她的左手边是一大摞翻得有些发毛的医书,右手边的案几上摆满了才晒好的药草,这间小院自己住了十几年; 一桌一椅; 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夜里路过爹娘的房门时,依稀听到他们在其中浅浅交谈。

    说着要怎样怎样开导她,最好去个景致优美; 能够避世的地方小住几日……

    宛遥在灯下颤了颤眼睑,她铺开了一张空白的笺纸,继而抬眸从雕梅纹的笔筒里取下一支紫毫。

    *

    初一这一天,天还未亮,押解的官差便来牢中提人了。

    由于项桓的腿伤得厉害,几乎没办法长途步行,差役只好放弃了木枷,改用牢车押送。

    暗无天日的待了两个月,狱卒打开四肢的铁镣铐时,他的手脚早已因为挣扎破得不成样子,铁铐上血迹斑斑。

    饶是如此,项桓仍然不让人搀扶,他咬牙绷紧唇角,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跌跌撞撞行至深牢之外。

    晨曦初绽的天幕下,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四周,视线漫无目的地扫了扫左右,继而仰起头,吃力地喘气呼吸。

    “刚卯时呢,坊门都没开,不会有人来送你的。”

    “走吧。”差役催他上车,看了一眼天色,“山路崎岖,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赶能到姚州,别耽搁了。”

    正想上前搭把手,项桓却冷漠的避开了他,“砰”地一声,坐在了牢车的最里端,很疲惫一般,有气无力地靠在那里。

    鲜少见到脾气这样倔的人,差役好心被当路肝肺,只抿了抿唇,扬鞭驱马,让车子动起来。

    长安繁华的街道在视线中缓缓地往后退。

    又是一日晨钟敲响的清晨,阳光从竹帘的缝隙照进屋内,桌上的蜡烛早就燃尽。

    宛遥看着眼前打包好的行李,终于推门出去。

    宛延今天不参朝,夫妇俩尚在酣眠,她一路走到角门外的小巷中,然后停住脚,郑重地转过身,朝二老所住的方向,两手交叠,深深地拜了下去。

    对不起。

    宛遥迎着日光,走出深巷,走出坊间,走上人来人往的大街。

    我所做之事,可能有违孝道,也许遭人耻笑。

    但我不愿,等将来回想起时再去后悔惋惜。

    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活个非黑即白。

    纵然项桓有一身的缺点,纵然他声名狼藉,遗臭万年,可他仍是,曾经为我刀山火海的人。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看你刚刚吓成那个样子,我要是不进来,待会儿你又哭了怎么办?”

    ——“你们,再上前一步试试。我不保证我枪不会见血!”

    收拾得整齐的书桌上,镇纸下的字迹娟秀清丽。

    她神情平静而坚定,在末尾处这样写道:

    总有些人情债,是要还的。

    远山长青,旭日明媚如玉。

    树荫斑驳的官道笔直地横在两山之间,囚车摇摇晃晃地行于其中,马蹄声不紧不慢地回荡在耳畔。

    有很长一段时间,项桓都觉得周遭的一切像是静止的,来来去去皆是同样的景色。

    他的一条腿曲着,另一条只能平伸,胳膊就搭在未受伤的那条腿上,眸色空虚地盯着视线里亘古不变的草木村庄。

    天高地迥,而前路漫漫,身侧连个过客也没有。不知从何时开始,绵延的山道上就多出来一抹人影。

    他起先不为所动地瞧着,到后来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而少年原本淡漠的双目也随之斗然睁大。

    满眼山花锦绣成堆,草木遮天蔽日,女孩儿就站在初夏的这片勃勃生机中,眉目安和望着他。

    项桓几乎是扑到木栏上去的,随行押送的官差接触他那么久了,还是头一回看到这张冷硬的脸上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他隔着牢门,不顾一切地冲她吼道:“谁让你跟来的!”

    伤痕累累的五指上,才长出的指甲深陷入木槛之中,刮下一道一道的痕迹。

    “滚,我不用你管!”

    他发了狠似的,紧扣牢门,“我说了不用你管!”

    “你走啊!”

    手背的青筋虬结凸起,他的胳膊在抖,嘴唇也在抖,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宛遥都没有出声,只那样平静地与之对视。

    她眸子太清澈了,一汪泉水似的碧波荡漾,映着星光。

    到最后,项桓也木然地跌坐回原地,在摇晃的囚车里同少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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