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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何沉应声退下,萧翊竟已独自起身落地,他走到衣架旁净手,看来是真打算更衣外出。
方柔在后边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走上前,默默取过那叠崭新的衣衫。
萧翊再也不需要隐瞒身份,这身衣裳的用料和剪裁与平日穿戴截然不同,他退下了伪装,不再扮作一位普通百姓,方柔一时恍惚。
萧翊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阿柔,我自己来。”
方柔抿了抿唇,摇头道:“只怕我有些生疏了。是我本就想帮你,没有人勉强我。”
她的确没有自谦,动作可算得上很陌生,对于这身衣服制式的细节也总要琢磨半天,只是萧翊也不急。
他垂眸望着方柔,她微微皱眉,神色却格外认真。
先是沉默着各有所思,直到方柔替他摆正腰封,她垂眸默默道:“若你心底好奇,我想与你说,我不会去见他。”
萧翊微怔,只见方柔后退了半步,抬眸望着他。
眼前人一身锦衣难掩潇洒,神姿风雅,器宇轩昂,他的气质已然不同。
方柔淡笑道:“我与他有约定,今生不再相见。你不要觉得是因为我还未放下,或许当年是,可如今我已没有这样的想法。”
萧翊皱眉道:“为何?”
方柔讶然地看着萧翊,竟失笑道:“想不到你能冷静听我提起这件事。”
萧翊一时无言,只是静静望着方柔。
她轻叹:“既然有缘无分,不必再徒增无谓的念想。何况颂余女王也不愿见裴昭心有牵挂,为了我和乘乘,也为了他和裴家亲军的性命,我们不该见面。”
萧翊声音低哑:“当年若不是我用了些手段,只怕很难留住你。”
方柔怔然失神,很快复了本色,只道:“阿翊,我已经放下了。我与裴昭的旧事到此为止,我亏欠他,可我也无法弥补,就如我之前与你说的,你再如何介意也没有办法阻止我的愧疚。可于我本心,我对他也只剩下愧疚。”
萧翊深深望了她一眼,良久才道:“阿柔,我只怕你将愧疚当□□慕。”
他话语少顿,又释然地摇了摇头,“你若想见他,随我一同去云尉营便是。”
方柔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说了不会见他,又或者你想我去?若你想的话,那我随你去便是了。”
萧翊脱口而出:“不想。”
一不留神终于将心底话说出口,他一怔,眼见方柔掩嘴偷笑,不由轻咳一声,掩饰过难得慌乱的神色。
方柔笑道:“实话实说不是很好么?我在别院等你回来。”
第93章
◎克己复礼◎
大营离主城不远; 可萧翊现下心脉有损,独自策马只怕加剧内伤,只得听从李明铮安排,与何沉坐上州府派遣的马车徐行前去。
这一路何沉安分守己; 不敢多打量萧翊的神情。
待会儿可谓仇人见面; 只盼裴昭和萧翊能有一个耐住性子; 别说着说着拔刀相向。
他自个儿神游物外,全然没留意到萧翊皱眉瞥了他好几回; 自然心知肚明旁人作何思索。
萧翊一概不理,如今无论从哪方面来看; 他都是最后的赢家。
面对手下败将; 萧翊认定自己有宽容。
到了大营外; 何沉先下车,本还想把踏凳摆好,可萧翊悠悠然落地站稳。何沉腹诽他倒也不必这样勉强,人还没见着,气势已摆出来了。
萧翊抬眸望天,过去五年他也曾来过云尉营交办差事; 眼下再踏足却有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不作多想; 负手朝里走; 大帐之外守着李明铮的亲信,他见了萧翊忙恭敬行礼:“参见钦差大人。”
他稍稍颔首; 里头的交谈声已随话音落下而止息。
何沉眼明心亮地撩起了门帐,萧翊提步入内,先见着李明铮迎上来。
陆鸣和谢镜颐站在他身后不远。
谢镜颐朝他颔首示意; 陆鸣总算得知萧翊的真实身份; 可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 咧嘴笑着上前,喊了声:“阿翊,我看你脸色已好了许多!”
李明铮皱眉瞥了他一眼,刚要发话,萧翊抬指一扬,他旋即噤声,这么多年的默契仍维持在相处的点滴之中。
萧翊淡淡一笑:“多亏陆兄相助。”
一行人说着话往里走,在大帐正中,有个高大挺拔的戎装男子正站在沙盘后方。
萧翊眼眸微敛,直视着裴昭,他恰逢其时地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交汇,有股微妙的气氛蔓延。
这么些年过去,裴昭的面貌变了许多,他本就生得俊朗,岁月留给他几分粗砺,如此便多了些不可忽视的野性,他脸上那道疤更提醒着萧翊,此刻他们并非旧友重逢。
说是对手已很勉强,只怕唯有用宿敌才足以形容这份剑拔弩张。
萧翊一直走到沙盘前才停下,他身后跟着一干人,怎么看都是裴昭孤立无援。
可他丝毫不惧,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轻蔑。
他望着萧翊,只说:“殿下,别来无恙。”
萧翊心间一沉,皱眉道:“裴将军,慎言。”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直教陆鸣摸不着头脑,可他自知这是朝廷旧事,并不敢多嘴询问,只不住地打量着二人。
李明铮一叹,往前走了半步,抄起一杆木标递给萧翊,“公子,放了小旗的地方就是流寇藏匿的山洞。其中有一处是达乌合的老巢,只是他十分谨慎,时常改换穴居,没有规律可循。除了那些从颂余带走的心腹,达乌合谁也不信,所以这帮马贼并不确定他究竟躲在哪个洞中,也不知晓山洞还有无暗道通向别处。”
萧翊稍颔首,接过李明铮递来的木标,他抬眸轻扫,沙盘上错落着密密麻麻的小旗,那帮马贼几乎占领了那一带山头。
西北一带地质特殊,常有隐蔽的洞穴遍布,若无万全的计策,贸然出|兵围剿费时耗力,更可能中了达乌合的圈套损失惨重。哪怕他们已将山头团团包围,可正如李明铮所言,无人知晓那些山洞之后是否有暗道,更不知达乌合是否仍被困在山中。
萧翊把|玩着木标,看向李明铮道:“你们怎么看?”
他答:“排查出重点区域分队围剿,山头这样大,流寇所剩无几,他们不会冒险分散人力。”
萧翊不置可否,他沉默了片刻,掀起眸子,瞥了眼同样沉默的裴昭。
他正好转头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又再错开。
萧翊语气很淡:“两年前,我在关外奉旨招安迦罗潭六部首领。我们准备了天珠黄金,每部各一,事情本来进展顺利,有四部首领已明言归顺大宇。”
“后来驼队途径颂余和南仓交界的沙漠,有伙来历不明的武|装抢走了剩余的天珠和黄金,屠杀了整队人马,还将领队的头颅砍下,拿大宇朝军旗将那些人的脑袋吊在关外不远的城墙上。”
何沉悄悄抬眸看了眼裴昭,陆鸣和谢镜颐头一回听这件事,两人脸色骇然地对视一眼,霎时不敢言语。
萧翊继续道:“我派人查了三个月,可期间并无天珠和黄金流通在外,直到有一回,我们在大漠遇见风沙,被好心牧民带回家中躲避。那牧民的幼子坐在炕上玩弹珠,那些珠子正是本该送给迦罗潭的招安礼。”
陆鸣脸上一骇,不可置信地追问:“那牧民就是抢走天珠的人?”
萧翊摇头,“那伙人抢走箱子,随手把天珠和黄金沿路抛弃。”
连谢镜颐也忍不住问:“为何?”
萧翊静默片刻,抬眸望向裴昭,一时没有言语。
裴昭神色冷肃地看着萧翊,沉声道:“有些人做事不为目的,他们只想制造混乱。”
他的目光扫向沙盘,“那伙武|装是达乌合的人马,对么?”
萧翊轻哼,举起木标撑在沙盘上,俯身凝视着那一排排小旗。
“达乌合唆使纠集马贼作恶,无非也是为了取乐,否则赃款不会只作三份。边境不稳,人心惶惶,不仅挑衅了大宇,还能威胁颂余。”
在场众人面色凝重。
陆鸣低声问:“那我们该如何部署?”
萧翊忽而抽出木标,信手一掷,那长棍横扫而过,将小旗尽数甩倒。
他回身望着众人:“烧山。”
裴昭即刻皱眉怒道:“萧翊,你疯了?”
萧翊只拂了他一眼,冷声道:“派人守住山脚,别走漏风声,近几日严禁百姓上山。”
李明铮与何沉都不敢多言,陆鸣显然被萧翊的气势吓得不轻,当即觉着那光风霁月的阿翊兄弟忽然改换面貌那般,他怎会有这样狠厉的手段?
他继续说着:“山脚附近的村民秘密疏散,换我们的人乔装住进去。”
裴昭冷声打断:“萧翊,你考虑过后果吗?”
萧翊看向裴昭,李明铮欲言又止,他抬手拦下。
“乔装顶替的人手不妨交由裴兄安排,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这招你在行,”萧翊神色冷淡,“达乌合没有目的,可我们有。清剿马贼,歼除流寇,至于你……裴兄,活捉达乌合交换自由身,这个筹码还不错,别犹豫。”
裴昭一怔,萧翊已带着何沉离开大帐。
他心中记挂着方柔,一路不停直奔州府驿馆。
萧翊顾不上胸口起了阵新的闷疼,大步走回别院,却见方柔正蹲在院子里熬药。
她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萧翊已将她拉起。
“这些事情自有大夫安排,你别累着了。”他不舍得她劳累,忙将人带进屋,把她按在椅子上。
方柔忍不住笑:“眼下你才是病人,我好端端的能跑能跳,得空煎药等你回来罢了。”
萧翊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否因方才与裴昭久别重逢,心中忍不住起了波澜。
他竟一时失言:“我只是不习惯……”
方柔怔了怔,抬眸望向萧翊。
他说:“你对我太好,我反而后怕。”
方柔忽然问:“那你要把我推开吗?”
萧翊哑然,他看着方柔,嘴角轻颤,良久说不出话。
“或者你本也没想好,那我们不如退回原先说的那样,你办好正事回京,我们只当没见过。”
萧翊立刻道:“不可能,你不能反悔。”
方柔佯作恼怒:“所以你还是做不到,我为什么不能反悔?你就这样霸道么?”
萧翊即刻站起身,大步走到方柔面前,急切道:“不,不是!我只不想你总要放弃与我重新开始,我小心翼翼,生怕你哪时忽然不高兴,又或者生我的气却不说,万一我没察觉……你不与我说,我总担忧自己没做好,或是哪里又做错了。”
他一股脑说个不停,方柔再忍不住,掩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翊一怔,疑惑地望着方柔,一时不知该陪她笑还是继续解释。
方柔轻轻握起他的手:“你可以放心,我愿意与你好好相处,所以,我对你做的事情全都发自本心,我若不想做,也会与你说的。你不必想这样多,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萧翊怔然点了点头,方柔站起身,轻轻抱住他。
脸贴着他的胸|膛,细声道:“伤口疼么?这一去就谈了大半日,你累不累?”
萧翊低声答:“我又不是废人。”
方柔闻言轻笑。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方柔又道:“我有些饿了,可是在驿馆人生地不熟,也不好自作主张。”
萧翊轻抚她的背,静静听着。
方柔笑了笑:“我带你去城里吃些东西,好不好?”
萧翊点点头,当即安排下去。
他知晓方柔想在城中逛一逛,由此没叫马车,两人并肩走出了大街,何沉不放心,带了人远远跟着,自然没叫方柔察觉。
方柔先前听人说丘城新开了间江南小馆,这便想与萧翊前来尝鲜。
他重伤才愈,吃些清淡滋补的也适宜。
萧翊由她作主点了几道特色菜,另叫了茶,两人坐在沿街的二层雅座,路上人来人往,天色渐沉,长街点起灯火。
菜品很快呈了上来,方柔尝了那道牛肉羹,入口鲜美爽滑,她赞不绝口。
萧翊不爱吃羊肉,她点的这道牛肉倒很对他的喜好。
方柔催他也尝尝,满面期盼地望着萧翊,直到他露了满足的神色,方柔笑得开怀。
也正是此际,小馆大门外,有个身影驻足停下。
伙计欢喜地迎上前:“客官里边请,小馆二楼还有空座。”
他闻言,稍稍抬起头,隐约瞧见一抹碧影,那姑娘的侧脸隐在灯火下,她的模样变得格外模糊,可他刹那间认出她来。
他眼眸微敛,心间怅然无所思量,长街人声鼎沸,他却忽然落入一片空茫,一刹那,脸侧的那道疤忽而被途径的走马灯照亮。
裴昭滕然惊醒,低声礼别伙计,默默转身离去。
……
萧翊陪方柔吃过晚饭,本打算随她一同逛逛夜集。
可何沉忽然现身,说那帮马贼交代了新线索,李明铮召集众人一同前去衙门议事。
萧翊将方柔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