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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缓缓解下自己的手表,“你看,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这块表,五万多块买的,不是便宜货,你先拿着。”
他试探性地把表扔到了男人脚下。
男人勾过来,五万块,他一块表就五万块!这些人都该死!
明晃晃的表,就躺在跟前。
贺以诚余光瞥到窗外的徐牧远,他目不斜视,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对方周旋:
“你可以跟我说,你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你既然认得我,应该听说我不是个小气的人。”
“放你妈的屁!贺以诚,你一个臭资本家,你要是大方就该让我们都去你厂子里上班!你就该给我们捐钱!”
男人突然被激怒,他手里的刀晃了晃。
展颜熬了几天,她已经到了极限,她的脑子,在见到贺以诚的瞬间停止了转动,意志力也一下瓦解,她就只是看着他,大脑空空。
甚至连恐惧也消失了。
“骂的好,”贺以诚脸上分毫未变,“我确实应该给你们工作的机会,应该把北区的人,想办法招过去,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什么工种?方便透露吗?”
“老子干什么稀得告诉你!”
贺以诚点点头:“不说我也大概猜的出,你是技术工,北区有很多不错的老师傅,不知道带你的,是哪位?”
男人不耐烦一扬眉:“贺以诚,你别跟老子套近乎了,一百万,我拿到手,就放人,你现在去给我拿现金!我要现金!”
“好,”贺以诚不觉往前走了几步,他从羽绒服里掏出车钥匙,丢到窗户上,“徐牧远,到我后备箱把那箱子现金拎过来!”
男人一惊,仓皇间往外看去,隔着烂玻璃的一角,徐牧远看着他的眼,喊了声:“东子叔!”
张东子显然没想到外头还有一个人,他认识的人。
瞬息万变的瞬息间,贺以诚忽然扑上去,一脚踹开张东子,趁他倒地,过去反手一拧,咔嚓一声,张东子嚎叫起来。
“别,别……”
贺以诚一言不发,只有一双眼,恨意盈天。
他把人拖出来,顺手捞根生锈了的断钢筋,对惊魂未定的徐牧远吼了声:“你进去!不要出来!”
徐牧远跑了进去。
张东子手臂折了,痛得脸色如雪,人被踹到地上,滚了一身的雪。
“贺老板,贺总,饶了我吧,我猪油蒙了心……”他疼得呲牙咧嘴,额头上一下冒出汗来,见贺以诚拎着钢筋,那眼神,是要命来的,便拼命在雪地里往后搓爬。
贺以诚居高临下看着他,弯下腰,一把揪住他衣领,恶狠狠的:“你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主意!”
说着,把人一丢,一棍子便夯了下去。
这一下,几天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张东子嘴里出血,叫得闷,冷风浸得贺以诚眼睛痛,他脸已经扭曲了,脑子却是空的,只有动作,每一下,都是下死手。
先头还能听见张东子出声,再后来,便没了声响。
徐牧远奔到门口时,看见的,是满头大汗眉眼都虚脱了的贺以诚拎着钢筋,歪斜往后踉跄了下。
地上,血像红墨泼洒到白雪中,混着豆腐脑样的一滩,徐牧远目光稍稍移动,他看见一个脑袋,像摔碎的西瓜瓤。
胃里冷不丁有什么,直冲喉咙。
张东子死了。
第43章
“别看!”徐牧远手一伸;捂住了展颜的眼,她双脚完全木掉,根本站不起来。
展颜没看到;她被刺目的雪照得像刚从地牢出来的鬼魂。
贺以诚扔掉钢筋;过来背她;她身上裹着徐牧远的棉袄。纸壳旁,是一堆木屑灰烬。
“牧远;回家去,这一切跟你没关系,我会处理。”他冷静下来;脑子从没这么清楚过,他把展颜背起;不让徐牧远再跟着。
一大一小,背影仆仆;雪地里只有那么点行色。
展颜脸贴在他肩头;她听见贺叔叔说:“回家了。”
雪在脚下,展颜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她跟孙晚秋去隔壁村看人放露天电影;人散了;爷爷不知从哪挤过来,背起她:“回家喽!”
爷爷身上是牛槽的味道,他一定刚铡过草。
她头痛欲裂;脸色苍白。贺以诚带她先去的医院;医生替她做检查;他被挡外面;到角落打了个电话:
“谭队长吗?我家孩子找到了。”
对方细问;他没回答;继续说,“我把人打死了,把孩子送回家就去自首。”
展颜没有受到侵犯,她被人打了几巴掌,有软组织损伤,轻微冻僵,医生给她做了复温,交代家属回去可以再多做按摩。
贺以诚带她回了家。
门一开,贺图南几乎跳起来,贺以诚把她轻卧沙发上,她依旧头疼,黑发草乱。
“爸!”贺图南声音不成样子,他太亢奋,以至于不知道说什么,他蹲下来,摸了摸展颜的脑袋,看到她额头的伤,不由抬头,刚张嘴,贺以诚打个手势,他便没吭声。
展颜很困倦,表情有些淡漠,贺以诚扯过毯子让她休息。他把贺图南叫到厨房。
“你听着,颜颜外伤没多大问题,但后期可能需要心理疏导,现在什么都不要问。”
贺图南点头。
贺以诚接了水,拧开煤气灶:“等她醒了,用温水给她擦擦手擦擦脚,我不能照顾她了。”
他心里雪亮。
贺图南眼睛闪烁,满是征询。
贺以诚说:“绑他的,是北区的个街油子,我看到颜颜那个样子,把他拖出来后弄死了。”
他像在自己亲点的邪火里滚了一遭,烧毁了别人,也灼伤了自己。
他水波不兴地说完,目光定在一脸惊愕的儿子身上。
“拘留期间,你们不能来探视,我会跟律师商量,这件事瞒不了颜颜,你缓一缓告诉她。”
贺图南心脏紧到发痛,他说不出,爸你真是太糊涂了。
“你会坐牢吗?”他脸色发白,黑眼珠愈黑。
贺以诚望着他:“不知道,如果我坐牢,你能照顾好妹妹吗?”
那目光,像铁水刺进冰窝,这般烫,又这般冷,贺图南觉得自己从没被父亲这么审视过,仿佛某种秘密交接,他觉得心肺都要裂了,在这一秒间。
“能。”
“好,那就好,我该走了。”
“去哪儿?”
“自首。”
“我去喊颜颜。”
“不用,我不能让她看着我走。”贺以诚顺手关了火,他去卫生间,洗了脸,刮净胡子,出来时展颜在熟睡,他站沙发前,看了看她,然后,走出了家门。
门被带上,贺图南微微一阵子眩晕。
贺以诚不让他下楼,他就站门口,保持着最后送父亲的姿势,直到沙发上有动静。
“颜颜?你醒了?”他蹲下,膝盖跪地,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
展颜声音虚弱:“我想喝水。”她没睡着,她只是阖着眼,脑子像炸了。
“好,等一下。”
她一口一口吞下温水,贺图南端来水盆,打湿毛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替她擦,她蓬头垢面的,脸脏了,嘴巴也臭了,脑子稍微明白点,就要去刷牙。
贺图南便给她挤好牙膏,拿着水杯,让她吐在盆里,可她胳膊抬不起来,摔得乌青,藏在衣服下头。
“张嘴。”他低声说,牙刷伸进去,开始上下活动,展颜一双眼看着他,贺图南却不接她目光,把水杯挨嘴边,“漱口吧。”
展颜吐了几口酸水,她胃里没东西,贺图南给她热了点玉米排骨汤喝。
“贺叔叔呢?”
“出去了。”
“那个人呢?”
贺图南心里狂跳:“什么那个人?”
“就是……”
“我不清楚,别想了,这两天先好好休息,警察叔叔会找你问话的。”贺图南换了水,把她袜子轻轻褪下,她的脚,冻伤了,他低头细致地把每根脚趾洗了,指缝也洗,一边洗,一边缓缓搓揉。
“医生说,再冻久点就要截我脚趾头了。”
展颜依稀记得医生说了这么一句,她脑子浑浑的,下意识说道,水盆里砸起一朵小小水花。
贺图南一声不吭地反复为她清洗。
“我……”
他抬起头,不让她说话:“别说了,先好好睡一觉。”
展颜问:“你哭了吗?”
贺图南眼圈通红,他没回答,用干燥的毛巾把她脚擦干净,拿新袜子套了,展颜躺下,她伸出手拉他:“别走。”
他端着盆,说:“我不走,我去把水倒了。”
“别走。”展颜哀求他。
贺图南把水盆放下,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握着她的手:“我没走。”
展颜就看着他,她憔悴了,脸皱巴巴的,只有眼还是明亮的。
“我是做梦吗?”
“不是,你在家了。”他试图对她笑一笑。
展颜犹似呓语:“我怕我是在做梦,我总是梦见妈还活着,跟我说话,我一睁眼,她就不见了,你也会不见吗?”
贺图南别过脸去,一只手伸过来,他闭了眼,那温热的指头在他脸上摸了摸,濡湿了。
她但凡有一次在火堆熄灭时睡过去,就冻死了。
没人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是靠着怎样的毅力,控制着躯体,不让它沉睡,一直晃动。她累到哭,没有眼泪的哭。
“图南哥哥,”她喊他,“我看不到你。”
贺图南转过脸,攥住她手腕,轻轻放下:“睡会儿吧。”
“我不敢睡觉,我害怕。”她轻声说。
贺图南笼住她的手,挨得更近些,他的呼吸,抵着她的鼻尖:“别怕,这是家里。”
“你别走。”
“我没走。”
他看到她头发里的木屑,拈出来。
“我睁眼的时候,还能看见你吗?”
“能,我跟你保证,你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他伸手在她眼皮上轻轻一抹,展颜闭上眼,她缩在沙发里,像乡下小狗睡在棉花堆,那样软,那样暖和,简直能做一个甜甜的梦。
贺图南歪在沙发旁,他也到极限,整个人垮下来,他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只知道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他霍然起身,透过猫眼,发现是爷爷和姑姑。
犹豫霎那,他开了门。
“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让你爸发了疯!”爷爷一双老眉,几乎倒竖,姑姑劝他,“爸,您别气着自己。”
沙发上,展颜已经爬起来。
“就这个孩子?以敏,”爷爷搡开贺图南,“人打哪儿来的,你给我送哪儿去!”
姑姑忙拦着:“爸,爸,这孩子刚找着,还得做笔录呢,这会儿送走警察同志也不依的,爸,您等等,回头我一定送,我一定把人送走,行吧?您不心疼别人,您心疼孙子,您看图南,您看这孩子都熬脱相了!”
贺图南眼睛忍得如刀钻,他抱住爷爷,不让他上前:“爷爷,您先回去,求您了,您先回去,我几天没吃东西也没睡觉,您让我喘口气!”
老头怒气未消的脸上,突然就淌下泪:“糊涂啊,你爸他是真糊涂啊,他怎么就能,就能把人活活打死了,我们贺家几辈子人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到他手里毁了,他把他自己毁了啊!我心疼我儿子,我心疼我的儿子……”
人老了,声音也是老的,那一双松当当的眼皮,要萎到地上去。他那怒气,彻底被什么击溃了,砸尽了,只剩苦。
姑姑跟着哭起来。
展颜愣愣听着,她看见老辈人嘴中那场暴雨,不知哪年哪月,天裂了口子,没日没夜地漏,太阳顶不透一丝云彩头,就那么漏着,庄稼死完,没人管的孩子淹死两个,鸡啊猪啊,泡在雨里,房子泡在雨里,天老爷不给庄稼人一点活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作暴雨的,教别人绝望。
爷爷被姑姑搀走,贺图南关上门,回头看她,展颜不响,他走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展颜哭了:
“我不该念书的,我命里就不该念书的,妈,妈妈!”她声音忽然大起来,嘴里黏黏糊糊,她跪直了腰,也不知道对着哪,一声声喊着“妈”,她像小孩子那样哭,什么都不顾了,只是哭。
她不要,她不要贺叔叔这样,她不要的多了去,她不要妈死,她不要爸再娶,她不要小弟,她不要孙晚秋失学,可命把一样样送过来,硬塞给她,躲不开,甩不掉,她什么用处都没有,像蝼蚁,一搦就一把粉碎。
贺图南上前搂过她,她伏他怀里,哭累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抱紧她,等她平息。
你这个妹妹吃过很多苦。
他想到这句话,把热热的嘴唇紧贴住她发顶,他想,她只有他了,他这才知道爸看他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
楼下来了警察。
贺图南给她擦干净脸,拿过梳子,把她头发束起来,套上自己的羽绒服。
“你是她?”警察问。
他平静道:“哥哥。”
他说:“我小妹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