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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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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到她头顶。她捂着他冰凉的手,深深弓下腰去,弯曲的脊背像即将?崩断的弓。
  护士走到门边,很轻地敲下门。黎里将?燕羽的手塞回被子,随她去了医生办公室。
  徐医生简单说了下情况。据燕羽表述,一诺被性侵了,且不止一次。至今应该有?十?个月了。燕羽问清楚后,失控斥责了一诺。他无法面对一诺,也无法面对自?己,跑了。但他知?道自?己状态很差,给徐医生打了电话。徐医生派车接他来了医院。
  他起初还很平静,能?讲述发生的事。可在徐医生问他心中是种什么感受时,他不说话了,开始呼吸困难、情绪激动。
  徐医生认为他应该住院治疗,燕羽同意了,竭力?配合着,也被医生护士一道安抚下来。但回病房时,他忽然?再度失控,拿刀割了脖子。后来医生强制打了镇定才顺利给他缝合了伤口。
  徐医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透明小袋子,一把沾满鲜血的壁纸刀封在袋子里。
  黎里只看一眼,捂住眼睛。她压抑住嘴唇的颤抖,许久后,问:“伤口深吗?”
  “不深,他因为情绪太?激动,反而没力?气了。”
  她肩膀落下去一点儿?,哽声:“他答应过我?,买壁纸刀的时候,会跟我?商量的。”
  “他好像知?道你会问刀的事。让我?解释,他买这把刀是为了做别的事,不是想自?残。”
  黎里一愣。
  徐医生又说:“其实,他在那么低落消极的情况下,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很庆幸。得这个病的人,会羞耻,觉得说出去是一种无能?和软弱,也不愿联系医生。我?做了他医生大半年,才勉勉强强能?听他吐露半点。”
  “我?知?道。但医生,现在这件事……我?不敢想象对他打击有?多大。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醒了该怎么办?”
  医生沉默半刻:“尽量让他多住一段时间的院,配合治疗,先让情绪稳定下来。你要尽量给他安慰和陪伴。他现在的情况,需要一直有?人守着了。”
  后头这话叫黎里心里一沉。
  “我?会的,但,我?不是质疑。”黎里勉强笑了下,很无助,“治疗有?用吗?他以前也住院过很多次……我?不知?道……真的有?用吗?怎么……”她太?混乱,低下头去,声音小了,忽莫名想哭,哽咽一下又死忍住,“我?知?道他很努力?了,我?也努力?了……可怎么就这么难呢?……像一点用都有?。他像是一直都在痛苦里打转。”
  徐医生放缓语气:“首先,治疗肯定是有?用的;治也肯定比不治好。但每个人严重程度不同。他的情况确实很难。他生病的年纪太?小了,一个人心理发育最关键的青春期,秩序完全摧毁,陷入紊乱,一直没再好好重塑过。家庭、学校对这类病情也看护不当,各种因素导致他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精神?抑郁影响了身体健康,身体上的疼痛又反过来折磨加重精神?压力?。”
  “我?明白?。”黎里点点头,很快抹掉眼睫上的雾气,“我?不是怀疑和抱怨,我?只是太?心疼他,也太?害怕了……我?真的很怕他……”她死死咬了下嘴唇。
  “这个病有?时像癌症,陪伴病人的亲人也很痛苦。你知?道吗,曾经有?病人家属和我?说,舍不得病人离开,又希望他干脆死了。”
  黎里怔住:“怎么能?这样!”
  “因为病痛折磨的从来不单单是患者?本身。”徐医生叹,“也有?病人和我?说,死其实是解脱,让我?不要救。可能?谁不是当事人,很难了解他们究竟有?多痛苦。生理上的疼痛,心理上的压抑……而就燕羽的病情,居然?能?技艺精湛地弹琵琶,只能?解释为超强的意志力?、或者?说是对琵琶太?深的执念吧。但是……”她说到这儿?,停下。
  黎里看向她,徐医生思索一下,还是说:“我?其实给他父母建议过,远离刺激源,但考虑到他应该不愿意,而且究竟有?多大效果也不确定,就没再提。”
  “什么意思?”
  “停学,不再弹琵琶了,远离这个圈子,至少三四年内不要再接触。”
  “这怎么可能?呢?不让他弹琵琶,等?于要他的命。”
  “我?明白?。这也只是我?的设想,不见得一定起效。重度抑郁已经不是说远离刺激源就一定会好。只是我?认为,只要有?可能?有?希望,就该尝试。”
  黎里怔忡半刻,问:“您觉得,琵琶也是他的刺激源?”
  “琵琶本身不是,反而是他的精神?支柱,某种程度上在拯救他;但琵琶附带的其他一切,对他是很大刺激和伤害。就比如那位陈姓男士,以及他派系里的那么多人,他以后的路,怎么绕得开?”
  黎里无言许久,摇了下头:“他不可能?放弃的。”
  “是很难,但作为医生,我?觉得,生命比一切都重要。”
  ……
  由于药物作用,燕羽第二天?才醒。醒来后,他一直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但窗外?什么也没有?,连天?气都不好,白?蒙蒙的,略显灰沉。
  黎里端来医院食堂的粥,可他不吃。她轻声劝了几遍,他也不开口,甚至不看她一眼,只是望着窗外?,那眼神?说不上是空茫又或是执拗。
  他又在想他的玻璃世界了。
  她知?道,他在精神?极度抑郁时,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和外?界做任何?交流,但她不想太?孤单,所以轻握住他的手。他应激似的颤了下,想缩回去,但力?度和幅度都不太?大。黎里把他手握紧,他就没挣脱了,任她握着,也没回握,像没有?一点力?气了。
  “燕羽,一诺的事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保护他并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自?责。”
  他望着窗外?,不知?听也没听。
  “等?你好了,出院了,我?陪你一起去找一诺的爸爸妈妈,救他出来。带他来看徐医生,他会慢慢好起来的,好不好?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他依然?没反应。
  “燕羽,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不管你说一个字,还是很多话。”她轻声,“我?希望知?道。”
  但他很轻地侧过头去,闭上眼睛。
  黎里的心下坠时,他的手却稍稍收紧,握了她一下又松开,给了她一个疲惫的回应。
  接下来两三天?,燕羽始终不太?好,他绝大部分时候在睡觉,醒来了就放空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东西也不吃,全靠营养液点滴。
  第三天?傍晚,黎里又端了碗瘦肉粥来,他不吃。她试图喂,他沉默别过头去。
  黎里这次没有?依从他,勺子跟过去;他偏头,她又跟过来;往复几次,燕羽垂眸看着嘴边的勺子,不动了,一直盯着,胸膛开始起伏。
  黎里觉得,他要挥手把勺子打开了;可他没有?。他像是很生气,呼吸急促,但最终张口含住勺子,很痛苦地皱眉,艰难地将?那点粥吞下去,仿佛在吞咽最苦的毒药。
  黎里疼得不行,一瞬想放过他,可不能?。她又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这回,燕羽盯着那勺粥,狠狠皱了眉,生理想呕吐;但他还是张口含住,像用尽全部的力?量咽了下去。
  与此同时,两行泪从他脸上滑落,滴在他紧攥着的拳头上。
  黎里一见他那挂着眼泪的惨淡模样,眼泪唰地掉下来,但她舀了第三勺递过去。燕羽没吭声,挣扎地去咽下第三勺。
  他流着泪,她也流着泪。两人一句话没有?,只有?勺子在传递。被单上哒哒地滴落出一个个湿润的圆点。隐忍的抽泣声一阵接一阵。
  燕羽硬撑着吃掉半碗,抹一下脸上的泪,摇了摇头。黎里将?碗和勺拿走。他满脸的泪水和汗水,脖子胸膛全湿了,人靠在床上,有?些虚脱。等?她给他擦眼睛时,他才抬眼看向她,看着,眼中便再度含了泪。
  黎里与他对视,也涌出更多眼泪来。两人皆是一句话不说,相对默默哭了会儿?。
  但这次,他吃完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吃药,就自?然?睡去了。
  次日早上再醒来,他状态就好了点,不再只望窗外?,眼神?会落向黎里了。早餐虽仍只喝了小半碗粥,但不像前一晚那么恶心艰难,还多吃了半边馒头。
  到了下午,他忽然?开口:“阿黎,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医生说多住一段时间比较好,等?身体更好,情绪更好的时候。”
  燕羽垂眸想了下,看看自?己的手指,喃喃:“我?四天?没弹琵琶了。”
  黎里当时正坐在病床边写卷子,听言,手里的笔停了一下:“徐医生给你爸妈提过,琵琶,或许也是你的刺激源……”
  燕羽很轻地抠了下被单:“嗯?”
  “燕羽,你没有?想过……”
  “不想。”他说,“我?不会考虑,你也没必要讲。”
  黎里吸一口气,没讲话,握着笔看卷子。纸面的白?光反射得有?些刺眼。
  “燕羽,我?希望你活下去。”
  “没有?琵琶,我?活不下去。”
  她换种说法:“那,如果说停下来,三四年。我?们把病治好……”
  “不可能?,也停不下来。”他忽然?打断,像是生气了,盯着她,“琵琶就是我?的另一个世界。因为我?能?活在那里,我?才能?勉强在这个世界存活。你让我?跟个空壳子一样活三四年,不可能?。我?也绝对不允许技术下降。”
  “可这圈子里的人和事一直在刺激你,伤害你,命没了什么都没了!”黎里一口气说完,又轻声劝,“哪怕下降一点、落后一点没关系的。燕羽,赶得上来的,你已经很好了。”
  “有?关系!”他望住她,眼中一瞬含了泪水,疾速的嗓音里竟透出一丝凄楚,“黎里,我?这一生都跟琵琶相连,从小到大,我?不游乐不玩手机不虚度光阴,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热,我?一直在练,从不停下。一个转弦片段,我?能?练几千遍;外?头都说我?轮指厉害。他们不知?道光是一个小指轮,我?练成千上万遍。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别人枯燥了,放弃了。只有?我?,”他说到此处,眼睛通红,狠烈中全是泪,“为了突破瓶颈,我?一直练、一直练,琵琶换了无数根弦,假指甲断了无数片,也不停。你也以为现在这些是我?天?生就有?、是上天?本来就给我?的吗?不是。是我?自?己一点一点用无数时间争取来的。黎里,我?不可能?放,”他狠狠咬牙,有?着平日里少见的偏执和疯狂,“绝对不可能?放。技艺这条路上,比上不去更痛苦的是掉落下来。见过高山,就再也看不下去土丘。”
  黎里望着他,一瞬泪流满面。
  忽想起谢菡有?次说他柔软,呵,怎么可能??只有?她知?道,他这人意志力?强到吓人、目标坚定得可怕。是啊,能?到他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软弱呢?
  国乐最讲神?韵。他要是没气性,没骨气,不会取得如今成就,也奏不出那样神?韵精绝的曲子。
  是啊,他骨子里怎么可能?是个无所谓的弱者??他要是真柔软如沙地一样,伤痕早就愈合了。
  偏偏他不是,偏偏他宁折不弯,偏偏那些加之在他身上的伤,跟他刻在皮肤上的割痕一样,一道一道,他含着血和泪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麻痹着说不在乎,不去看,可全支离破碎地嵌刻在那里。
  
  黎里都明白?,她懂他,她理解他的一切痛苦、梦想、坚持、挣扎、凄恨与悲哀。但当下这一瞬间,她快承受不了。她发现她原来没那么强硬,不能?负担承受所有?的苦难。
  她泪落下来,问:“那我?呢?”
  
  燕羽深深望着她,泪水弥漫上眼眶,轻漾着,说:“你是一样的巫山,我?见过你,这一生眼里就不会放得下别的人。”
  他说:“黎里,我?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到我?死为止。”
  黎里轻声:“那我?宁愿你不喜欢我?,不要随便就死。”
  许是太?意外?这句话,燕羽没能?做出反应。空虚的光横亘在两人之间,病房里很安静。
  良久,他泪落下,很轻地摇了摇头。
  ……
  又是一个靠镇定剂沉睡的夜。医生说,他今晚不会再醒,让黎里回家好好休息。
  黎里舍不得,在病房里守了许久。直至夜里,才垮着肩膀回到小屋。推门进去,磁吸墙上贴着许多便签,他们日常的留言记录在上面。
  她呆望了会儿?,绕过拐角,愣住。书桌上放着两个朱红色的首饰盒,一只小绵羊,一束红玫瑰在灯光下鲜艳地绽放。虽已过了几天?,花仍很精神?。
  她轻抚着玫瑰花瓣,低头嗅了嗅,很香。花间夹着一张卡片纸,折开,燕羽的字迹在上边:
  “和你分开两个小时了,好想你。”


第103章 chapter 103
  燕羽醒来时; 有些头疼胸闷,睡了?太久,脑子昏沉了。他眯眼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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