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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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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chapter 103
  燕羽醒来时; 有些头疼胸闷,睡了?太久,脑子昏沉了。他眯眼望向窗子; 快中午了?; 天光很亮。空中一层极淡的蓝; 聊胜于无。
  “你醒了??”
  燕羽回头,黎里蜷坐一旁椅子里,书本?垫在?膝盖上?,在?做卷子。
  她眼圈下有淡淡青色,但精神还行,脖子上?戴着他送的项链,很简约的款式。一枚闪耀的钻石,隐嵌在玫瑰金托里。他盯着看。
  她摸了?下,微笑:“我?戴着好看吗?”
  燕羽点头。
  “今天要干活; 手镯就?先不戴了?。”黎里把书本?卷子和笔放上?床头柜,从柜里拿出袋子; 里头装着从家里带来的洗漱用?品,“洗澡洗头; 刮个胡子; 好不好?”
  燕羽摸摸下巴,确实?冒出来了?。他撑坐起身; 头有些晕; 黎里上?前扶他,将床头摇起来。
  “黎里; 想喝水。”
  她递来水杯:“我?告诉你妈妈了?; 他们明天来帝洲。”
  燕羽看她一眼,她说:“虽然你说不想让他们知道; 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他没太多异议:“好吧。”他喝完水,道:“黎里,我?想选你当我?的家人。”
  “我?不已经是?你家人了?吗?”
  燕羽看着她,眼角很浅地弯了?下,住院以来第一次。
  “走?吧。”黎里搀住他。他体力不济,脚有些软;她撑着他,把他扶去卫生间,坐在?里头的椅子上?。
  他自己慢慢脱掉衣服,脸有点红。
  黎里还从没见过他洗澡,也不太好意思,眼神躲闪地拿喷头给他淋水。他自己涂香皂,安静而认真地四处揉揉搓搓。
  他动作有点慢,她没忍住帮他摸摸,碰到他肚皮,他缩了?下,低声;“有点痒。”
  “不碰你了?。”她专注拿喷头,喷湿他的发。燕羽拿洗发水打了?泡,低头搓搓,像一只?大?狗。末了?,水量开到最大?,满头满身的泡沫随着水流冲刷进下水道。毛巾擦干,胡须剃掉,一身清爽。
  燕羽回到病床上?又躺了?会?儿,黎里去食堂买来鸡汤和米饭。他吃得很慢,但这?次勉强吃掉一半。吃完人像是?累了?,又看着窗外发呆。
  黎里低背着课文,让他自己静处半小时后?,问?他要不要午休,他说:“我?想去楼下走?走?。”
  “今天有点凉诶,再说,你有力气吗?”
  “有的,陪我?走?走?吧。”
  ……
  春天的帝洲,尚未回暖。刚过中午,住院楼后?的小花园里空无一人,几株白樱花静静开着。
  燕羽拉着黎里的手,缓缓从树下走?过,抬头望了?眼,樱花繁盛,天空微蓝。
  “坐会?儿吧。”黎里牵他坐在?长椅上?,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但阳光送来了?淡淡暖意。
  黎里靠在?椅背上?望天,樱树花枝在?招摇:“我?家的梨花估计都?开始落了?。你家樱花开了?吗?”
  燕羽说:“开了?吧。”
  “你家樱树结的小樱桃很好吃。”黎里说,“这?棵树会?结樱桃吗?”
  燕羽看着上?空的花儿:“不知道。感觉结了?也不会?好吃。”
  “我?也这?么觉得。”黎里说着,看他一眼。
  他仰望上?空,阳光透过花枝笼在?他脸上?,很洁净,也略显苍白。她看见他大?片露出的脖子,伸手将他冲锋衣外套领口往上?立了?立,拉链拉到顶,防风。
  燕羽缓缓低头,看她的手在?他下巴边来来回回;忽觉这?一刻很安静,静到天地间只?有她的手指在?他衣料上?刮过的轻擦响。
  “黎里。”
  “嗯?”她给他领口扣好,食指指背触到他脸颊上?。
  “我?知道我?这?样,你很受伤。”他呆了?几秒,嘴唇又启开,“但黎里,我?不能没有琵琶。它是?我?的另一个世界,我?活在?那个世界里,就?好像……它是?我?唯一能掌控的、能让我?感觉自己有力量的东西。我?……”
  “我?懂。”黎里握住他,安抚住他颤抖的手指,“我?知道你意思燕羽。你忘了?,我?们讨论过音乐世界是?什么样的。对于我?,那个世界也是?一种逃离、一种解脱、是?另一种生命。何况是?你呢。我?懂的。”
  他怔了?怔,轻声:“黎里,你对我?太好了?。”
  “你也对我?好,燕羽,从来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他有些懵:“可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
  “你做了?很多。”
  他摇了?摇头:“那都?是?我?愿意的。你对我?更好。”
  她微笑:“我?们就?不要比来比去了?。”
  燕羽也弯唇,笑容略显苍白,低着头像是?酝酿什么,又轻唤:“黎里。”
  “嗯?”黎里感到他手指握紧了?,在?颤,像有什么大?事要跟她讲。
  “我?好像,一直有所隐瞒。不对,应该说,我?一直无法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所以也没办法让你看到最真实?的我?。但,我?不想对你有保留。有些事,我?想和你说,不然,总觉得对不起你。”他眼神挪开,有些凌乱地看着面前的鹅卵石小径。
  黎里看出他内心在?混乱激烈地挣扎,一时也紧张起来,又怕开口会?打断他,所以没出声。
  燕羽脸颊颤了?下,手掌紧摁膝盖上?:“在?你面前,我?一直很……羞耻、自卑。有些话,和心理医生说过,但说了?,好像也没什么作用?,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后?悔,也改变不了?了?。”
  
  黎里一下就?知道他要讲什么了?,是?他从来不曾跟她提及的那件事。她看着他错乱的神色,觉得很残忍,想打断;可又感觉,他或许真的需要让她知道,让她知道究竟是?什么。
  六七年前,跨年夜。他去陈家上?课。
  他从小学四年级就?跟着陈乾商学琵琶,学了?几年,场地也多变,在?他工作室、学校琴房、陈家宅子的琴房。
  那天放假,陈乾商不去学校,所以燕羽去陈家找他。他一贯都?是?这?么做的。
  他那天其实?有些感冒,师恺让他别去了?,说请假一节课不要紧。可他不想偷懒,而且有个新指法想学,就?背着琵琶琴盒出发了?。
  下公交时,下了?雨。他忘了?带伞,淋着雨跑去陈家。
  是?跨年夜,章仪乙带陈慕章和章慕晨出去看灯会?了?。陈乾商说,他本?来也想去,但想着燕羽的性格,估计不愿被取消课程,所以独自留在?家里。
  那时,燕羽还很感激他。
  师从陈乾商三年,燕羽一直很敬佩他,尊敬他,也爱戴他;像小孩子仰望一个父亲。
  但那天的课上?得不顺利,不知是?路上?吹了?风还是?淋了?雨,感冒变严重了?,发了?烧。他脑子越来越沉,鼻子里呼出的气跟火热的铁水一样。
  他撑不下去了?,想回学校。
  陈乾商摸了?他额头,说很烫,有点严重,家里有感冒退烧药,让他吃了?睡客房里。
  他以前上?课迟了?、碰上?天气不好、或者两兄妹想留他玩的时候,他睡过客房,也睡过陈慕章房间。所以他没拒绝,吃了?药,趴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一瞬昏睡过去。
  后?来,那人掀开被子上?来时,他脑袋太沉,以至起初没有反应,只?模糊感觉有人在?触碰他,不该触碰的地方。他以为做了?恶心奇怪的梦,睁开眼,觉得烧得更严重了?。他头痛欲裂地艰难回身,那一刻,他惊恐得失去反应。
  他面对的那张脸、那具身体,太过离奇、诡异、又或是?太恐怖,幼小的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他或许都?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看到他眼睛的一刻,陈乾商像是?心虚,又像是?别的,掐住他脖颈,将他刚抬起的头颅摁进枕头里。他说,燕羽,我?对你多好,你知道吧。你要听话,不然,我?杀了?你,也杀了?你的爸爸妈妈。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弹琵琶了?。
  他掐着他的脖子,死死掐着,掐得燕羽眼泪出来了?,掐得他无法呼吸。他拼命去抓他箍在?他脖子上?的手,但没用?。他烧得没有力气,他很疼,喉咙,脑袋,身体,哪里都?在?疼。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很恐惧,很害怕,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后?来,他居然没有死,只?有血,很多的血。
  陈乾商走?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叫他不要和任何人讲,也不要和爸爸妈妈讲,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他还是?会?好好教他的。
  接着,回家的章仪乙发现异样,见燕羽高烧昏迷,血流不止;实?在?怕出人命,送去了?医院。她一直守着他,“心疼”哭泣,又求他不要声张。他那时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但他知道一定要告诉爸爸,所以偷偷溜去护士站,给爸爸打了?电话。
  后?面的事,黎里就?知道了?。
  北方春天的风有些凉,吹着燕羽脸颊惨白。任他一贯多平静淡漠,任他只?是?客观描述了?下事情经过,并未提及半点心理感受,还是?有两行清泪从他脸颊上?滑落,滴在?黑色冲锋衣上?。
  那衣料防水,泪珠竟一路下淌,留下长长的泪渍。
  黎里一声不吭,咬着牙别过头盯着花坛里的枯枝,两行泪无声地在?下巴尖上?交汇,滴落。
  “而还有些话,我?从来没和任何人,爸爸妈妈、甚至心理医生,提起过。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但……想和你讲。”燕羽轻声说到此处,停了?下,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可嘴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又一汪泪涌出来,在?眼眶里荡漾。
  天光、世界全都?看不清了?,全在?水光里晃,他狠皱了?眉,颤声:“走?到现在?,虽说不会?刻意去铭记或仇恨,但你要问?起,确实?有很多不会?再原谅的人……
  无法原谅陈乾商,无法原谅章仪乙,无法原谅陈慕章,无法原谅那些同学,无法原谅父母……但,最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黎里,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因为当初……我?没有反抗。哪怕生着病没力气,也该拼死反抗吧?”
  他猛垂下头去,泪水如珠子般下坠:
  “黎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失眠,无数次从噩梦里惊醒时,我?对自己说,燕羽,你打回去啊,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你反抗啊,你为什么没有?是?不是?反抗了?,结局就?不一样,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没反抗,所以公平、正义才不肯落在?我?头上?……”
  所以燕羽,你为什么那么弱小、为什么那么脆弱、为什么不强大??这?成为他最羞于启齿的最悔恨的伤。
  当时的他,只?会?震惊、惊恐、恐惧,却没有反应;是?不敢吗?没力量吗?
  后?来他慢慢长大?,有力量后?,却总会?回到当初那个场景,去质问?那个小男孩,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再也不能弹琵琶?害怕他真的杀了?你?害怕陈乾商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成年人?害怕他不仅有成年人绝对的力量,他还有头衔、权势、地位,能轻易将他一家人、他的未来、他的梦想、他存活于世的一切追求都?压垮?
  是?吗?
  如果是?,那这?件事就?超脱了?身体本?身,与身体没有关系了?。是?精神、心理的碾压与摧残。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屈辱,是?被踩踏被侮辱被冤枉却不可申张的耻辱与忿恨。
  是?小小年纪就?发现,身而为人,却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而犯错的位高者,可以不受惩罚。
  黎里弓下腰去,泣不成声。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悲痛和无力将她裹挟,她忽然害怕,她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她知道,此刻他跟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他心上?的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别人进不去,再亲再近也进不去的一块地,叫自己。他的自己早就?破碎了?。
  但今天,他把那颗破碎的地方血淋淋地挖出来了?,给她看。
  终于说出口了?,燕羽紧绷的肩膀松垮下去,脸上?情绪撤得干干净净,只?有湿润的眼睛映着白濛的天光:
  “你知道吗?那天你冲进厕所打高晓飞的时候,我?在?想,可能是?我?的错。如果我?像你,大?概就?不会?这?样。或许,就?是?因为我?不能像你一样说,‘我?不站’,所以我?活该这?样。”
  黎里哭起来:“你一个人!那么小!还生着病!你反抗有什么用?,你的力气根本?不够,他很可能因此发狂或失手杀了?你!”
  “是?啊,杀了?我?,比现在?好!”
  “不是?!”她哭得嗓子哑了?,“燕羽,那时候你才12岁,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这?么苛责自己。你才12岁啊!”
  是?吗,能给当时弱小的自己免责吗?
  他直直看着她,眼睛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可又不信:“我?觉得如果是?12岁的黎辉哥哥,他敢拿刀把他捅死;如果是?1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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