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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墨也好,季朝云也罢,将其见过后,亦确觉如此。
  且至今也无任何凭据,可知谢菁菁曾筹谋参与旧事或助纣为虐。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初回人间的林墨于长乐门作乱,也只取那谢正才一人首级。
  其后便是要从谢菁菁手上夺走锁魂铃,林墨也未出手杀她,显见仍有分寸,自然也不会在此刻逼迫于她,令她去死。
  如今长乐门谢府内外皆似安静无人,门上匾额所题之字也已然抹去,阵法不存,但季朝云潜伏于外,探得那宅邸内中必定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是否有个林墨在内,季朝云不能确定,但心内猜测他大约在此。
  季朝云犹豫着,是否要冒然潜入。
  如若此地尚有残留阵法,也许季朝云还会果敢行事;但如今这般平静,却更似是请君入瓮,引他上当。
  “但如此继续等待,也非是什么好办法。”
  季朝云难得有如此犹豫之时,但就在他坚定决心,向前踏出一步,预备闯入之刻,忽然听得耳熟声音。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四下白烟腾起,正是虚相预兆,季朝云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即刻转身,剑阵已出。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其人似近在耳畔,其语正合第一次相会时朱厌所言,季朝云记忆犹新。
  “是你!”
  “不错,是我。”
  果然是朱厌。
  秋霜诛妖邪,奇铃摧拒之。这一回与朱厌缠斗,季朝云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但虽是力搏,他却清醒,并不贪胜,竟是且战且退,半点不敢疏忽。
  即便谨慎如此,但在百余招之后,季朝云仍不能取胜,也猜自己如今已经远离林府旧地之外。
  独个面对朱厌,其实并无胜算,便是季朝云也起了急切之意,不禁怒向他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想要如何?面对季朝云这喝问,朱厌似有些分心。
  季朝云见状,决意铤而走险。
  剑阵销散,季朝云以右手执秋霜,全力直刺朱厌眉间。
  就在季朝云以为终能得手之际,但闻金玉之声激起。
  又是锁魂铃。千钧一发之际,它竟再度秋霜拒于一寸之外,令二人内力相撞时,有灿灿金星迸溅,可见威势惊人。
  季朝云咬牙,再起左掌,却是被朱厌全力反掌一击,狠狠逼退丈余。
  “不可再退了。”
  季朝云依恃秋霜,剑尖抵地,强行站稳,也不让自己呕出血来。
  他已经做好了今日被朱厌所杀的准备,却没料到朱厌只是停驻原处,突兀地住了手。
  锁魂铃在他身旁,安稳悬垂不动,季朝云只得小心防备着,却见朱厌面上,竟有些疲倦与不耐神色。
  季朝云疑惑自己是看错。
  其实他并未看错,朱厌自己也觉得倦。
  时至今日,朱厌想要的都已在眼前,但他在这人间流连太久,竟被世间可悲人性污染。
  觉虚幻,觉这一切不像是真在眼前。朱厌对此感到些许不耐烦,以至于他竟有心,想对季朝云说教。
  “你啊,究竟要痴心妄想到几时?”
  见季朝云听得这句话,面上流露疑惑与不安,朱厌更觉不耐。
  漫说季朝云,漫说世间其余人,就连朱厌自己,都曾觉自己活得已经太久,这长生也已变作某种负累。
  虚相随他之心境,竟自变化,令季朝云也因此得窥天地最初是何景象。
  一开始,世间混沌初开,阴阳各化,使那浊气沉又并清气升。
  自清气中,诞育麒麟。
  而浊浑处,得生朱厌。
  其后,有日月照拂,再生万物,复生人,并百千异兽玄奇,仙灵神邪。
  历象星辰,昊天颁赐,以授人时;又因清浊二气已分就天地,其相交汇处正宜众生繁衍生息,故此成就了人间。
  眼前竟忽地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人间,便是季朝云也不禁分神注视那众人动作,只觉自己像在看一出远比当日在自家平阳城内所观,更为奇怪的请神问灵,人偶之戏。
  季朝云目光如炬,看得清楚明白,那些单薄弱小的人影是如何飞快地上演着各式各样悲欢郁喜。
  这令季朝云感到十分古怪与怅然。
  那是比从前更深刻的体会,知自己在天命之前,也是如此蝼蚁般存在。
  也不止是他,朱厌也解得那怆然之感,亦仍觉得这人于众生之中,是最奇怪。
  人生而有憾,不可永寿,不得永盛不衰;却因此更盼永寿,想得永盛不衰。
  先有巫觋卜筮,一窥天地,以定凶吉;后有问道通灵,神差鬼遣,以致更加惊扰天意。
  天有所感,人间人及人间事,必当盛极则衰,归入轮回,往复更替,方是真正长久太平。
  于是,天命降监。
  麒麟与朱厌受此意旨,轮番行走于人间。
  麒麟意味着兴盛,他含仁怀义,人言其行走之处,连草木也不忍生折,设武备而不用,具一切仁善之德,故而生来便受人敬崇。
  而朱厌则不同,他从污浊处生,也见惯污浊。
  自人间行走,朱厌见识过无数蝇营狗苟之辈,亦知许多荒诞可笑世情。
  “人难接受是竟知这世间有别云泥。”
  “人最难接受是竟自云间坠落成泥。”
  一开始,朱厌对他们发出嘲弄声音,责他们为何不睁开眼来看看天意?
  也不知道为何,人生作人,总是易因恩怨迷惑,又为利益引诱;朱厌还发现,若是化作人形,混迹其中,人间人更是易于引诱,而这些人最终也总是厌他憎他。
  “无情凶煞。”
  “狂狡有作。”
  朱厌便也反唇相讥。
  “贪嗔怒怨。”
  “逐利蝼蚁。”
  久而久之,世人将一切错事,皆怪罪于朱厌。
  怪他设彀藏阄。
  怪他撩拨作弄。
  怪他摆布人心。
  也许是因为有了人的形状,朱厌也沾染人的性情,这世间谁憎他,他亦憎谁,最为擅长一等天真的残忍。
  “可笑。”
  “我虽非好人,难道你们便是么?”
  然而这样百年千年之后,朱厌发现自己沾染的不止人之性情,竟也学会了如何困惑。
  “如果说造化弄人,某人比他人更为不幸,那这造化是谁授意?”
  “如果说朱厌性恶是天生天然,那么这又是否公平?”
  世人议论纷纷,说着天道不公,朱厌也觉似是如此。
  天即圣玄,无名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得道诸君,放任疾苦,不理人间之事。
  朱厌明白过来,世人愚昧,仙道无情,天是最无情。
  但除了麒麟,他其实无法与人道说这是不公。
  实则朱厌看麒麟也像云,看自己像泥,却又深知这世间唯有他们,先于天地而生,是为不同,是为一体。
  麒麟仁慈,未想过人心之恶,但在听得朱厌的话之后,他也不觉朱厌是在说谎。
  “那么,我便亲自去看,亲自去救吧。”
  他诚祈祷告,自请降生于人间,非以本貌或一化人形行善,而是要生为人子,待看世人如何。
  对此,天意允之。
  对此,朱厌却觉得不妙。
  “别去。”
  虽然朱厌如此拦阻劝止,麒麟却笑言“无妨”。
  于是乎,麒麟终降于人间乱世。
  但也许是麒麟是高看了自己,又或天真,于天下鼎沸,战火荼毒的满目疮痍之中,他最终发现;便是自己,也一柱难支。
  处处殚思极虑,终有难逮之处。
  时时扶困济危,会有力竭之时。
  “为何天要如此?”
  麒麟终于明白朱厌所言。
  “人间一切盛衰皆不自由。”
  他因此大悲,弗能自禁,其肉身郁郁而亡,其神魂拒不回返天道。
  作者有话说
  *设彀藏阄:蓄意设置圈套、暗藏机关以捉弄人。
第230章 章之六十一 因果(外)
  季朝云愕然。
  那些小人儿,还有朱厌的虚相,在他眼前消失了,却又生出新的虚相。
  四野茫茫,遍是白烟,一切正如当初在幽独所逢。
  季朝云不禁要问朱厌。
  “为什么?”
  为什么?朱厌也想知道,但不能知道。
  朱厌猜测,他大概是不想再受命于天,所以宁愿堕入轮回。
  在那之后,麒麟因这样贸然行径,自甘堕落为人,大约也将天意触怒,于是将他弃下不管。
  惊讶诧异,但朱厌也对此好奇,实在好奇麒麟会如何度过人的一世。
  于是在第一世,朱厌决意不加以干涉,就看他出生在一户姓林的人家,清白得来生命,怀有仙骨高卓,于勤修苦练中历经生老病死。
  “人若不仁,道亦穷矣。”
  然后是下一世,朱厌想免他受苦,忍不住要去寻他,与他说明一切。
  但这一世的麒麟,却极固执,择善固执。
  “吾道一以贯之。”
  他自有高不可攀的宏愿,也不惧还不够努力,所以未令众生都可得救。
  朱厌只得一直看着他,不论其出生贫寒,或为玉叶金柯,最终他都不可济尽世人。
  麒麟从不怨天尤人,但朱厌却为之怨怒,也不能明白。
  人间的一切疾苦,朱厌都不可忍受,也觉麒麟不该忍受。
  朱厌不停对天请求,终于有一日,那一世的麒麟修得大道功成,脱离凡胎肉体,而至飞升。
  他们再度相会。
  但出乎朱厌的意料,他竟还是不肯顺从天意而停留,他仍要回归人间去。
  “为什么?”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得这一句来相问。
  “天道孤寡,而我道不孤。”
  麒麟也只是笑着,以这一句答他。
  他的笑容令朱厌想起,在这天上诸位仙君,或笑或叹皆是一般姿态,清雅淡然,超脱而又无情,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笑是,他们中还有一些,从前也正是人间之人。
  麒麟还道:“事到如今,天可不必再管世人,也可不必再理会你我。”
  众生千年万年,终已习惯人之为人。而人最惯为人,他们接受生来便是命数无定,愿于云烟过眼中,逐迷人空相,心机用尽。
  善者善,辜者辜,死生相许,恩义可负,那人心再不更改,这世间已无新事。
  麒麟仍旧回他的人间,朱厌恍恍然,等着他下次来见。
  然后终于等到他再度来见,但他的决意不改。
  这应是第二回 了,他得以飞升成仙,然后下坠。朱厌忍不住又问:“你这样执迷,究竟是为什么?”
  “实则我不过是某种信物,你也不过是某种信物,彰显著天有仁德,亦有暴戾恣睢。”
  “也许,唯有那飞升得道者,是与天同样孤寡,是人而又非人,故天嘉奖之。”
  朱厌更加不明。
  “若依你所言,你我亦不过是徒劳无功者,那你昨日今日所为,到底所求为何?”
  麒麟含笑不答,只道:“无求亦是求。你我各行其路,也许非是坏事。无论如何,尚可下次再见。”
  日复日,年复年,朱厌在无味的等待中,回忆着他当日的沉默,终于在某一日明白过来,那也许是一种无用的反抗。
  也因此,麒麟堕入永世轮回,不得解脱;而朱厌,则是这场噩梦的始作俑者。
  想明此事后,他开始囿于另一场噩梦。
  在那些梦中,他与麒麟对坐相谈。
  “若我没有记错,你之寿元,一世更比一世短暂。”
  麒麟道:“也许。”
  “是我害了你……吗?”
  如果朱厌未有察觉那天意不公,不与他道说,也许就无今日后果。
  “也许吧,”麒麟仍旧是无喜无悲,心平气和:“但你也让我想救更多人,不是吗?”
  这确像是他会说的话,他从不对朱厌讲那些矫饰话语。
  “生生世世,我无有求生以害人,但有杀身以成仁。若恶者不改其恶,我亦愿教善者愈善,令人世永续,不至断绝。”
  但当朱厌想与他说更多的话时,他的面目却模糊了,变作蜡像一般,因朱厌的急切或有意接近而逐渐融化。
  在朱厌眼前的,最终是一滩血泥,污染白衣。
  朱厌不甘如此,便将之以自己意志,或者凭想像又捏造,于是最后他仍有麒麟的面目,栩栩如生,唯有白衣上消抹不得的血污提醒着朱厌,他是虚假。
  于是朱厌又恼极了,将其击碎。
  “呵……呵……哈哈……”
  朱厌为此自轻自贱,也自言自语,放肆大笑。
  在漫长的年岁里,朱厌因此而迁怒天意,也迁怒世人,分不清到底梦中所见是真,还是幻。
  他还发觉,他需得更大的真实幻象。
  “就制造这世间最大的真实幻象。”
  “他们会害死你的。”
  “但你还是想要救人。”
  “那也只好由我来救你了。”
  如此这般,朱厌决意要制造最安全一隅,不与世间凡夫俗子同处,也不与自命不凡的诸仙城比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