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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何止是比不上?
事实上根本就没法比!
论狠,论毒,论切中要害,还是郑老太君这简单一言!
郑大奶奶可以想见,只要郑七娘听到这一句话,只要她的确不是真的疯癫到十足,她就是装疯的心思再坚决,也决不能再装下去。
她必定震惊、痛苦、恐惧,甚至她不会有胆子去赌这句话的真假,她一定就会立即“清醒”过来,然后痛哭也好,忏悔也罢,总之她一定会来求郑老太君,求她施以援手,拯救郁生的!
郑老太君淡淡道:“七娘是个傻孩子,人在世上,若当真疯癫,那才是真的只能由人摆布。因为疯子、傻子将不能获得任何权利。只有清醒地活着,才能将一切痛苦灭绝。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真正随心所欲。到那时,她想做什么……还有谁能拦得住她?”
这一番话,堪称大逆不道。
郑大奶奶听得后背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直到背心一片冰凉,她才收拾起脸上笑容,恭恭敬敬地向郑老太君告退。
这一夜,郑家后宅闹腾了许久。
江慧嘉在悦心居里歇着,本来都睡熟了,后来却忽地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给惊醒了过来。
悦心居离清水小筑并不太远,她分明听清楚了,那哭声是从清水小筑传出来的。
江慧嘉翻身坐起,猜测这必定是郑大奶奶照她之前说的,去“吓唬”郑七娘了。
可郑七娘哭得这样惨烈,也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江慧嘉本来并不觉得自己那样指点郑大奶奶有什么错,可听到这样的哭声,她竟都恍惚生起,自己其实不该戳穿郑七娘的想法来。
郑七娘的哭声竟使她心生了愧意!
江慧嘉再也不能入睡,她靠坐在床沿边,面上微微现出苦笑。
郑七娘装疯欺骗家人,而她作为一个被迫趟入浑水的医者,隐晦地破解掉她的疯癫,难道又有错?
如果她真的毫无作为,谁又知道郑大奶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许这个时候哭的就该是她了!
江慧嘉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些许沉郁,慢慢调整呼吸,静往窗外夜色,默然久久。
第87章 人生七苦求不得(二更)
江慧嘉静坐许久,只听得那边哭声似乎在移动,在远去。
又过片刻,哭声渐细,恍惚是听不到了,江慧嘉不由自主地竟轻轻松了口气。
她又躺回床上,扯过一角被子。
“宋娘子!”门外却忽然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是碧珠亲自来了。
江慧嘉警醒地再度翻身坐起,低声道:“进来罢。”
碧珠忙推门进来,就去拿江慧嘉挂在床架上的衣裙,一边急道:“宋娘子,请你速去看看。我家七娘子又犯病了!”
江慧嘉接过自己的衣裙,碧珠竟要来服侍她穿衣。
江慧嘉就伸手,顺着碧珠的服侍快速将外衣和裙子穿好。她睡觉的时候本来就是穿着中衣的,这时候再着外裳倒也快速。
“七娘子症状如何?”江慧嘉问。
她知道郑七娘之前必是装疯,但她有癫狂的初步症状这又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在她再次装疯时,郑大奶奶要是把她吓太狠了,吓得她真正病发也不是没可能。
碧珠面色发白,惊怕道:“手脚都抖在一块儿,皮肉里头跟有什么东西似的,一拱一拱的,好、好生吓人!”
江慧嘉一边疾走,一边又问:“口唇可有歪斜?有无咬舌症状?可影响呼吸?”
碧珠“啊”了一声道:“那倒没有。”
仍旧是满脸惊怕,潜台词仿佛在说,就之前那些已经很可怕了呀,你还想有什么症状?
江慧嘉心下倒是微微放松,郑七娘的病情复杂就复杂在,她不但有癫狂两症,她还兼有癫痫。
也就是说,癫、狂、痫这三症她都有。
不过比较好的地方在于,虽然她三症并有,可她三种病状都只是初发,总体来说,还不太严重。
其实古代中医对治疗癫、狂、痫之症是很有研究的,这从最古老的《黄帝内经》开始就对这三症有所记载就可以证明。
江慧嘉觉得,只要郑七娘不总是成心装病,将病情更加复杂化,又或者她自己能够有比较强烈的治愈的愿望,那有本土的老大夫出手,要治她也尽够了。
即便难以根治,可中医最擅温养,若有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为她长期调治,慢慢祛病,那根治不根治的,只要不影响她日常生活,其实也并无太大妨碍。
江慧嘉一边思索,一边脚下走得飞快。
因为她最近勤练五禽戏,效果绝佳的缘故,她体力比碧珠这样娇生惯养的大丫头可好多了,所以一同快走起来,反而是她将碧珠甩在后头。
等到离得清水湖近了,碧珠忙又小跑着追上来,将江慧嘉往另一条路上引。
“宋娘子,这边!”碧珠好不艰难地喘着气,倒也不敢抱怨江慧嘉走太快,事实上,她比江慧嘉还急。
又走得一小段路,隐约已经可以听到前头混乱的声音了。
似是郑大奶奶在同身边的下人说:“去瞧瞧宋娘子怎地还没来!”
江慧嘉循声快步走去,不等碧珠再引路,已自行穿过花木小径,再走过去,前方就出现一道长廊,郑大奶奶并几个下人果然都在这里。
而郑七娘就歪坐在长廊地上,瞧那姿势,似乎之前还摔了一跤。
郑大奶奶等人都手足无措地围着她,却并不敢碰她。
江慧嘉的到来简直如同救星降临,郑大奶奶大喜,忙催她来看。江慧嘉做过许多次这样的急救,这时候并不惊慌。
她几步走上去,半屈膝蹲下了身,仍旧指压点穴。
其实她身上是随身带着三十六根银针的,但以她的身份这个时候并不适宜拿出银针来,所幸郑七娘症状并不严重,只用指压点穴要做短暂的急救倒也足够了。
江慧嘉手指由下而上连连揉动,主要点压郑七娘足三里、三阴焦、身柱、百会等诸穴。
因这些穴位或在腿上,或在足部,江慧嘉还给郑七娘脱了鞋袜,卷了裤腿。
郑大奶奶等人见此情形都是微微张口瞠目,要不是江慧嘉是女子,她们就要来阻止了。
不多时,郑七娘抽搐的症状就有好转,皮肉下跳跃的拱动也自发止歇。又过片刻,她忽地“啊”一声大喊,身体一震,眼珠再转,神色就恢复了清明。
几个下人都用惊羡又崇敬的目光看着江慧嘉,郑大奶奶也是露出惊喜又感激的神情。
这一次郑大奶奶的感激却是真真切切的,比上回在绣雅阁时又大有不同。
上一回她对江慧嘉其实是怀疑审慎多过谢意,可这回经历过种种波折,又有先前吓唬郑七娘成功的事情在先,郑大奶奶对江慧嘉竟不知不觉就真正信服了。
郑大奶奶先问:“宋娘子,我家七妹这是好了罢?”
江慧嘉道:“暂且是好了。”因又对郑七娘缓声道,“七娘子,我扶你起来吧。”
郑七娘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仍旧维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
她面上神情淡漠不动,然而她微微仰了脸,却有两行清泪忽如朝露垂珠般,就从她眼角滚落了下来。
这一回郑七娘没有再嚎啕大哭,可她仰着面,无声垂泪的样子却竟比之前哭得那样撕心裂肺时还叫人揪心。
江慧嘉觉得有些尴尬,更觉得郑七娘既已经恢复神志,那接下来的事情她就应当回避了。
可江慧嘉要起身,郑七娘却忽伸手抓住了她。
“我疯都疯不成了……”郑七娘口中缓缓吐字,她的声音原本优雅动听,此时声调幽幽,更凭添几分美感,“便是想疯,你们也不许的,是么?”
江慧嘉不好强行掰开郑七娘的手,就顿了顿,道:“七娘子,人若当真要疯,谁也挡不住。然而……你当真要疯么?”
郑七娘就是一怔。
江慧嘉想了想,就当自己兼职一回心理医生了,因又道:“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都只有清醒才能感受,也只有清醒才能改变。若要疯癫,才当真是万事皆休。”
郑七娘喃喃重复:“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她口中细念,忽然又哭又笑,半晌,竟伏到江慧嘉身上,“呜呜”不绝起来。
第88章 居处仍是青山村(上架通知)
郑七娘的哭声就如同深夜里的一把钩子,一钩一钩,似要将人世间最隐秘的悲伤事通通都从人心底里勾出来。
呜呜咽咽,幽怨缠绵。
旁听者无不动容,便是郑大奶奶也恍惚似有触动,一时面现戚容。
只有江慧嘉,她虽然也觉得郑七娘悲戚得可怜,并因此而心中略生怅惘之感,但要说十分共鸣,那是没有的。
江慧嘉上辈子虽然算是英年早逝,但因为怪病的缘故,其实早从许多年前初次病发起,她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早亡的心理准备。
多方求医从不放弃是一方面,而从不畏惧死亡,时刻等待命运裁决,这样的心态也是她早已习惯常有的。
一个人,从豆蔻韶华起,就开始预见自己的死亡,同时不停与病魔做抗争,并为此坚持十几年,她的心肠自然早已被千锤百炼,达到一个旁人想都难以想象的境界。
郑七娘哭得太伤心,旁观者都不忍打断她。
江慧嘉也深知此时的郑七娘正需发泄,由她痛快哭一场反而更好。
半晌后,郑七娘才又微微仰起头,转看向郑大奶奶,轻声问:“大嫂,要怎样,你们才肯救郁郎?”
之前郑大奶奶骗她的话,她竟深信不疑。
郑大奶奶心里略有些尴尬,当然她面上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她想到江慧嘉说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当下微微一叹。
如郑七娘此刻所经历的,可不就是“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而她自己,虽然并非七苦皆有,可单只一个“求不得”,就已经算是人生至苦了。
郑大奶奶放柔了声音道:“七妹妹,郁生处在那样的位置,除非他脱身出来,否则谁也救不得他。”
顿时,郑七娘就直起了腰,看向郑大奶奶的目光一下子凶狠起来。
郑大奶奶苦笑道:“七妹妹,那是景安王,你自然知晓,这天下间除了上头那一位,也独独只有太……能与他抗衡了。”
她中间省略了一个字,可不但是郑七娘听懂了她的意思,就连一旁原本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江慧嘉,都觉得自己隐约能猜到郑大奶奶说的是什么了。
郑大奶奶与郑七娘的对话中吐露了几个关键词。
一个是被郑七娘称为“郁郎”,而郑大奶奶称为“郁生”的人。
另一个是被郑大奶奶明明白白说出来的“景安王”。
而最后一个,在郑大奶奶口中被半遮半掩的那位,能够与“景安王”抗衡的人,郑大奶奶称呼他时露出了一个“太”字。
江慧嘉几乎不用费太多脑力,就自然而然地猜想,郑大奶奶欲言又止的这位,分明应该是当朝太子!
不是她脑洞大,实在是这本来就很好猜。
景安王是什么人,单从他的封号就可以听出来了。
那能与他抗衡的,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吗?
江慧嘉听得几乎是心惊肉跳,她知道,这些本不是她该听该知道的。
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下,她偏偏不能选择告退,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提醒郑大奶奶等人了?
她只能沉默不语,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郑七娘颤抖着说:“大嫂,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逼我。”
郑大奶奶道:“我们何曾逼你?七娘,郁生已不是过去的郁生了。”
“可是最初,你们给我定亲的是他!”郑七娘几乎是喊出来,“难道我从一而终有错吗?”
郑大奶奶蹲下身,与郑七娘目光平视,紧紧盯住她:“可是郁家有错,郁生只是被充入梨园,已经算法外开恩了。”
她又温声道:“七娘,那位的性情天下皆知,你嫁过去,做主的就是你。”
郑七娘神色恍惚。
郑大奶奶恍若蛊惑般,在她耳边不停道:“七妹妹,行到最高处,这世间便再没有谁能阻挠你,使你屈从,使你求不得。你当真舍得疯吗?”
简单一句话,却仿佛石破天惊,炸响在郑七娘耳边。
江慧嘉在一旁也听得恍然,到这一步,她岂能再不明白,郑家在郑七娘身上谋的是什么?
怪不得最初在绣雅阁时,郑大奶奶对待郑七娘的态度显得那样小心翼翼,小心得甚至带着敬畏。
若非郑七娘突然癫狂,只怕郑大奶奶一辈子都不会如此刻这般对郑七娘说话。她一定还是如最初那样,小心翼翼,恭敬讨好。
郑家想要郑七娘嫁的人,除了当朝太子,不做第二人想!
他们谋的,是未来国母之位!
而若是想得再深远一些,许多事情就更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