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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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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高兴,你说说?我乐意你让他轻薄?没看住是我不对,可阿姊这么说,难道就对了不成。”

    “你就是乐意!就是高兴!”

    话一出口,罗敷灵台立时清明了不少,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这样后简直羞愤欲死——不是因为在元府被登徒调戏了几句,而就是因为他。她潜意识里就是相信他,相信他做的所有事都不会伤害她,相信他会将她一路平安带到洛阳,就像在山上把她护起来、在潭子里将她拉出水面一样。

    简而言之,就是被保护惯了,一旦疏离了些,她就不受控制地感到不安。可他跟她是什么关系?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罗敷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呜呜咽咽地用眼泪转移注意力,把他的衣服弄得不成样子,一回想方才在房里的景象,那笔都碰到她的衣服了,顿时恶心的不行。她也是被严格教养长大的,何时受过言语欺侮,自己还忍气吞声装作没事,像什么话!

    王放拿出哄初霭的劲轻拍她的背,所幸他这几天也见识过她这副形容,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可是这一次她决然不给他面子,认定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他无法反驳,思索了片刻,找到她有些肿的眼睛吻了上去。

    他的唇温温凉凉的,敷在眼帘上说不出的舒服,可罗敷全身都僵住了,一个劲地往外挣,他加了几分力固定住她的肩,嘴唇移到了额头上,轻轻地触着。她的眉,她的眼,很早以前就时不时闪现在脑海里的东西,此刻终于印在了他的心底。

    大概是第一面时就留意了。她在人前一直是个淡然的几乎有些冷漠的女郎,他喜欢她在他面前哭的样子,笑的样子,窘迫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好像戳破了一层赖以保护她的薄纸,把她的喜怒哀乐全部都展现给他看。他只想让她把那些最真实的情感给自己看,多自私,又多满足。他不在乎她的埋怨,她伏在他胸口,那惊愕又带着水光的褐色眸子里只印出他的脸,他晃动的心神倏然生了欣喜,不由自主地俯下头,想碰一碰她柔软的唇。

    罗敷挣扎得累了,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忽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偏过脑袋,正贴住他的肩。眼角的水泽被他细心的抹去,温热的手指抚过眉梢,心中似乎有什么暗暗地滋长起来,被过于难堪的情绪压了过去。

    她极小声地说了一句:“你放开吧。”

    王放没有动,抱着她道:“我就是乐意这样,阿姊还想说什么?”

    罗敷眨了眨眼,她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良久,她从他的肩上离开,泪痕未干,转过脸道:“陛下没有必要对我解释这些。”说着抬步就要走。

    王放明白她发泄了一通就好多了,跟在后面笑道:“阿姊平日不是以清高从容自诩么,怎么这些天这么爱哭,原来都没发现。”



    第87节

    

罗敷哽了一下,加快了步子,想把后面的人给甩掉。岂止是他没发现,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要是晓得打死也不和他凑在一块了。

    王放不紧不慢地拉住她的衣袖,“阿姊认路么,这是要去哪?”

    罗敷立刻在岔路口站住了,调了个方向朝左边的小路走去。他现在讲出任何打击她的话她都能接受了,不差这一句。

    只听后头又叹了口气,“还是跟在我身后吧。说你一句你就听,怎么这样好骗。”

    “你别说了!”罗敷一下子回头喊道,耳朵都红了,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好看的嘴给缝起来。

    王放看着她笑得无比欢快,在她前面举手指了指远处的牛车,“那不是你来的时候坐的车?你好不容易走对一次,都不相信自己,怪我有什么用。”

    罗敷怀疑他是不是上天专门派来整她的,一个时辰正常点都不行么!

    她抹去脸上最后一点湿润,闷声不吭地尾随他往前走,蓦地想起了他那群不怀好意的侍卫,向后看了一眼,结果就正好看到拐角处立着几个面色极其肃然的人,朝她点点头,一副“我们都懂秦夫人继续”的表情。

    罗敷已经很想就地昏过去了。

    走近了牛车,她板着脸道:“陛下先上去。”

    王放从善如流,上车后还递给她一只手,一个天青色的小瓶在白皙的手掌里熠熠生辉,正是救了她一命、又用来引刺客上钩的装玫瑰酱的瓶子,没想到质量出奇的好,只有一些磨损。

    “秦夫人的东西一直存在我这里。”他说了一句,就退进了车内。

    罗敷成功地打消了等卞巨弄来另一辆车的念头,默念三遍自己只是舍不得质量这么好的瓶子,姿势不雅地爬了进去。

    背后灼灼的视线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她咬着唇放下竹帘,坐得离他三尺远。

    一支花苞伸到她眼前,颜色如玉,莹莹可爱,衬得黛蓝色的袖口深寂如夜空。他的衣上亦绣了几朵玉台照水,两相呼应,显得这花好像是从上面生出来的。

    “送你。以后不要再……不要在别人面前哭了。你师父既把你当郡主养,便要拿出点该有的骨气来。”

    罗敷愣愣地接过来,盯着他含笑的眼,指头摩挲着绸缎似的花骨朵,失了言语。

    王放垂眼凝视着她,那手指和花瓣同色,乌发似墨,青衣若雨后天幕,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他突然就想把她永远关在这辆车里。

    罗敷手腕一抖,叫道:“不对,你还没跟我说州牧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还是记起来找他质问了。他头痛起来,无奈道:“不是说我没必要跟你解释这些么?”

    第83章 香

    “不是说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这些么?”

    他眸中的神色极郑重,好像真是对她言听计从,一脸无辜,看得罗敷只想把他扔出车去。 她没这个胆子,于是耷拉着嘴角小声道:

    “嗯,陛下说的是,是我多心了。”

    又把头转向一旁,盯着晃动的纱帘,那眼圈又有些要红的意思。

    王放凑近看了看,继而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阿姊又要故技重施?难为你还哭得出来,眼泪怎么那么多。”

    罗敷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是说真的,你当我刚才没说过好了。”

    王放叹了口气,道:“行啊,你坐过来些,我告诉你。”

    “不听了。”

    王放笑了声,“你当我好糊弄?”自己向那边挪了几分,“在别人面前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跟我倒摆起性子来了。你觉得我很平易近人?还是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

    罗敷一个头两个大,她拜托他了,别老是这样行不行!

    “我怎么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王放打断她的话,指了指她的心口,轻声道:“我不仅要你把我放在眼里。”

    阳光在他的脸上铺了一层淡淡的暖色,他唇角的弧度弯得漂亮,却让她有些莫名的害怕。

    她沉默地低着头,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也不能说。

    这样近的距离,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刚才,他把她圈在围墙前,语气柔和的让她伤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似乎他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会忘了许多事情,而后心里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必须要讲明白。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罗敷聚起气势,直视他问道:“陛下不知道么……”她重新组织了一下,平缓道:“我不是个洛阳人,我……”心跳得太快,她怀疑他都能听见了,“陛下应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吧,我很感激陛下救了我几次,也晓得难以回报,但也不是必须要拿我自己作报酬,何况陛下眼界甚高,没有必要要求我把你放在……”

    放在心里。

    她咬着牙说完,颊上很烫,估计红透了。

    身侧传来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阿姊觉得我不知道什么呢?这样想,未免太看不起我。”

    他难道不知道她是个匈奴人?不知道她是个海陵苏氏的小郡主?不知道她的心里那点琢磨?

    他不知道她哭得时候下意识地靠在了他的肩上?还是她自己没有发现?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陛下,只是……陛下每次做的事,都让我感觉很不安。 ”

    王放敛住眼睫道:“阿姊,你说我没有必要要求你,可是你忘了,我确然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罗敷“嗯”了一下。

    “你要是明白了,以后就不要只用一个字来搪塞我。”

    “……知道了。”

    她觉得回到了小时候被师父训话的场景,说出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仿佛觉得他这样的人,都是没有情感可言的。

    王放心中有些苦涩,还是忍不住牵起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我让你这么不安吗?”

    罗敷没有动,他便一直牵着,手上的温度传来,心情自然变得好些。

    至少没有推开。

    他用手拨开纱帘看了眼外面,转移了话题:“方继是我的先生,教了我五年,我极敬他,可惜九年前他就不在洛阳了。”

    罗敷有了个台阶下,顺着他淡淡的语气接道:“那么陛下对于卞公很熟悉了,难怪扮起人来得心应手,瞒过那么多人。”

    他笑了,“现在京城的官,有几个是见过方继的?都被清洗光了。要说是九年前,见过他的也不多,他性子极清高耿介,平日里都不屑出门。”

    果然是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她嘴上接着话,手上却越发不自然,不禁挣了一挣。他最终还是撤开手,拿着小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好似无所察觉地道:

    “你问我为何要扮成州牧,其实我做事一向不怎么考虑其他人,发现了也就罢了,何况这件事大部分的人现在应该都心知肚明。”

    “你的意思是我发现的太迟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王放见她肯搭腔,故意说的又深了几分,“越藩那边扣着人不放,帝京这边在事情没有浮出水面时必须有人来顶替。”

    今上亲自粉墨登场,真是好不愉快。

    罗敷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只知道陛下和州牧的关系甚好,其他的就不了解了。我一个大夫,不掺合这些朝政。”

    王放不动声色地道:“这倒由不得你了。你现在是我这边的人,是我亲自提到太医院的,当然要向着我。”

    罗敷寒毛直竖,“太医院院规第二条,医官不许干政、不许结党、不许收贿、不许做与本职无关的事。”

    “太医院院规第一条,医士受命于吏目,吏目受命于御医,御医受命于院判,院判听命于院使,院使只遵上命。你觉得章院使年近八十一大把年纪,好意思去麻烦他?不如直接对我负责了。”

    “……”

    罗敷咳了一声,用公事公办的语调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州牧是在邹远,养病坊外面,我见那知州大人面色惨白气色很差,就觉得不对劲。后来那个金吾卫将我带到府馆,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她手中攥着花枝,一下下地摩挲着柔软的花瓣,低低道:“还见死不救来着。”

    王放见她话里尚有埋怨,心中一暖,笑意自眼角慢慢地散开。

    “这不是没让你淹过去么。”他看着她还留着些粉色的耳朵,忽然觉得不能再满意了,“州牧若是见死不救,就难免折了品格,我可不愿先生名誉损在我手上。”

    罗敷心道满口胡言,他这种人还在乎名誉吗,他们俩师生情笃,居然扯到了名誉上……再说他就是放任她沉下去,难不成还会有外人会知道此事?她当时喝了一肚子的水,只恨自己但能骂出来一句,不能趁机多给他添点难听的评语,让他沽名钓誉去。

    她眼神一动,王放便笑道:“阿姊千万莫要误会我不是个沽名钓誉、冠冕堂皇的小人,这世上顶虚假的事我都要去做一做,顶坏的事也不能少了我的份,不然便成了个昏君,那样的话真叫对不起列祖列宗、先生教诲了。”

    罗敷扯了嘴角,“陛下真是有自知之明,当真英明得紧,不负陛下之字。”

    “所以,王叔软禁了州牧,我便要变出一个人来,以示州牧已经对京中无用了,他威胁他的,我继续我的。”

    罗敷不知说什么好,她原来以为他私底下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样的……也叫“极敬”他先生?她小时候在宫里念书,皇子公主稍有不慎就会被长辈教训不敬师长,个个养成了不敢在先生面前大声说话的性子,虽说他御了极成了今上,心必要硬,但这等手段做完了竟能认为自己给受害人面上增光,还能以此谈笑风生,境界真是高得吓人。

    说不定是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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