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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身量未足,长得也秀气,嗓音也还?有几分稚嫩。
他手中正拿着?一根朴素的木簪给孙姑娘挽头发。
孙姑娘安静的坐在石头上,任由他在身后动作,耳垂都被?冻得通红,眼睛仿佛一晃就要落下泪来,她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她身后的“少年”开口说:“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往哪里去。”
孙姑娘的声音细细的:“可?是?雪下这么大……”
少年说:“你后悔了,我随时送你回去。”
孙姑娘一听要回去,立刻摇头:“不,我想跟着?你。”
少年:“跟着?我要吃尽苦头。”
孙姑娘:“我可?以……”
少年灵巧的手给她将头发全部挽起,一丝也没有垂落,而后又?将斗篷的兜帽给她仔细戴上。
孙姑娘长得委实漂亮,像个玉娃娃。
把?孙姑娘从粥棚里拐带出来的这位少年,正是?乔装打扮的芙蕖。
帝后大婚,是?真正让她给搅合烂了。
第133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虽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过程却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曲折惊叹。
第一次,芙蕖接触到孙小姐的时候;在粥棚,她头戴草笠,染了?一身?的风尘;捧着?洁白的瓷碗坐在桌边,迎面孙小姐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芙蕖正绞尽脑汁怎样吸引孙小姐的注意;孙小姐却在触及到她目光时,脚下一顿,转了?方?向;主动冲她来了?:“你为什么要扮成男子模样;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孙小姐在她头顶上轻轻柔柔的问。
……
芙蕖料想?,她当时的惊呆,应是尽数写在了?脸上;否则孙小姐不会坐在她的身?边,用温柔又怜惜的目光望着?她。
而?那孙小姐只不过是朵开在温室里?的花朵;连风霜都不曾直面过,她所有的悲悯都像是精心勾兑的浇花水,摆出惺惺作态的样子;其实根本滋养不了?外面那些自由生长的根。
那也是孙小姐的家人为她造的梦,以期待能困住她一生一世。
但芙蕖喜欢触摸这样娇嫩的花瓣。
在芙蕖有意的引导下;孙小姐喜欢常常见她,与她聊一些心事。
比如说,聊到即将帝后大婚;聊到孙小姐未来的丈夫。
粥棚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这一场盛大的做戏也到了?尾声;未来皇后的慈悲已天?下尽知,施粥的小把戏也到了?该收起来的时候。
粥棚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丫鬟被打发在外面守着?。
芙蕖问?:“你见过他吗?”
他指的是皇上。
孙小姐说见过,皇上去过他家,她在花园的亭子里?,远远的瞧了?一眼。
芙蕖便?问?:“你会因为那一眼而?爱上他吗?”
孙小姐单纯地回?答:“我会爱他,就像爱我的家人那样,我也期待将来在宫里?的日子,我将成为六宫之主,接纳皇上的其他妃嫔像容纳自己的姐妹一样,为他开枝散叶……”
世家勋贵里?,每一个受到礼法熏陶的姑娘,都会如此想?法。
但在芙蕖看来,无比可笑。
轮到芙蕖说自己的故事了?。
她讲了?南疆的奇景,也讲了?北境的风光。
活了?十?六年没出过燕京城的孙小姐,听着?那些令人神往的奇迹,渐渐的,忘记了?她在六宫中立足的抱负。
芙蕖蛊惑般地对她说:“倘若你愿意出城走一走,你便?再也无法忍受那红墙内的牢笼了?。”
她就这样欺骗并拐带了?孙小姐离京。
不得不承认,确实草率了?。
大雪封山,皇宫和孙府前?来追寻孙小姐踪迹的人平添了?许多?困难。
芙蕖有把握走的更?远,等到这场雪停,她们的行迹便?也可消弥于雪中。
燕京城,谢府中。
谢慈与皇上围炉而?坐,面前?煮沸了?一壶桂花茶。
皇上到了?大婚的年纪,好似一天?一个样,他平静道:“先生终于肯见朕了?。”
谢慈品着?茶:“我何时对陛下避而?不见了??”
皇上目光一垂,显出些不悦的神色。
谢慈总有一百种抵赖方?法。
而?皇上距离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多?少还差了?一点?点?。
“朕听说,先生最近也在准备大婚事宜。”皇上瞧着?谢慈淡然的神色,问?道:“不知礼节走到哪一步了?,日子定?下了?没有?”
谢慈道:“谈不上大婚,用不上多?繁复的准备,择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说成便?成了?。”
皇上“哦”了?一声:“所以,即便?是新妇已经不知所踪,也完全不妨碍先生的谋划,是吗?”
谢慈听出了?其中暗含的怨念,抬起茶杯遮住唇边笑意,道:“当然不妨碍,臣的新妇无论?去到哪里?,终有一日都会回?到臣身?边。皇上,您不必替臣操这份心。”
他的话总是值得揣摩。
皇上就从中品出了?另一层意思,眉头抽了?抽,又强自摁了?下去。
谢慈的娘子无论?走过千山万水,必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但皇上对自己的娘子,没有这般笃定?的把握。他不必去操心谢慈的亲事,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皇上与谢慈难得的一次会面,最后的结局堪称不欢而?散。
谢慈在送走皇上之后,饮尽了?壶中残留的半口?茶,自行去马厩中挑了?一匹好马,让马童精心饲养几天?,好等着?他用。
大雪也没能牵制住他的情报。
芙蕖的行踪所在几乎是两个时辰一报,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中。
所以,他看上去并不着?急。
芙蕖拐了?孙小姐一路竟往北去。
按理说,冬日时节,越往北,气候越磨人,不该选这个方?向,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能受得住。
但芙蕖有自己的考量。
北境,拥有整个大燕朝最浓烈的哀伤和血性,当冬日的大雪覆盖下来的时候,那里?清冽的空气会顺着?粘稠的血液扎进身?体里?,终生难忘。
而?且,北境也有她对谢老侯爷的承诺。
该到了?她践诺的时候了?。
谢慈挑了?个雪停的日子,牵着?马出城,不想?,在城外长亭里?遭到了?拦路。
谢慈虽辞了?官职,身?上仍有一个虚爵,燕京里?,敢这样拦他的仍是少有。
亭子里?的人排场大的很,明镜司高手随身?护卫,乌蹄白马高傲的睨着?人。
是皇上守在路上,早就打算好拦他了?。
谢慈笑眯眯明知故问?:“陛下何意呢?”
他辞官之后,整个人身?上都笼着?一股柔和的气质,与以往大不相同,所有的肃杀好似都不曾存在过。在大火灼烧过后,沸腾的水变得温凉,正如他的心血。
皇上忽然在这时体味到了?他为何一定?要辞官。
马上年后开春,万物复苏,属于他的那一季花已经开过去了?。
来年春再开,是别人的花。
“一起上路吧,先生。”皇上说:“朕也想?往北走一走,看看那些不曾见过的风光。”
谢慈点?了?头,没有去问?京中事务的安排。
那些都已经不该他操心了?。
皇上私服北上,陪同的人是早已辞去内阁职务的谢慈。
曾经权势滔天?的谢次辅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实际上,只要他一天?不死,朝臣们的忌惮就不会彻底消除。有些嗅觉灵敏的老耗子,开始了?不安的猜测。
——这是否代表着?皇上依然深信谢慈。
而?谢慈,依然有随时被启用的余地。
这简直太可怕了?。
孙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战战兢兢的站在家主孙荣面前?。
可孙荣看上去比自己的这个属下还要坐立不安,嘴里?念念有词:“他没死成,他还活着?……他不仅还活着?,他还陪皇上北巡……皇上是什么意思?”
孙荣的所有反应都在体现着?他不合时宜的心虚。
他的夫人挥退了?下人,上前?安抚丈夫:“你在担心什么?”
孙荣体味着?夫人的软言安慰,说道:“夫人,我后悔当时的冲动了?……”
夫人冷静问?:“你后悔什么?后悔当初不该动手?还是后悔没能借势彻底要了?他的命?”
孙荣在屏风的阴影下沉默了?很久,到最后竟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在夫人的叹气中,他终于崩不住情绪,从太师椅上划下,捂住了?脸。
穿过了?冀州境内,芙蕖带着?孙小姐走的慢些,谢慈和皇帝已经快追上她们的尾巴了?。
谢慈牵制着?行进速度慢了?下来,皇上没有异议。
谢慈问?:“皇上待孙家姑娘如何?”
皇上道:“温婉,体贴,宜室宜家。”
谢慈发出一声轻笑:“去年,陛下悄悄潜入谢府,在书房向我求娶芙蕖的时候,也是这套说辞,一模一样。”
若说小皇帝十?几年的生命里?,有一件事成功骗过了?谢慈那清醒的头脑,便?只有这件了?。
谢慈是真的信过。
皇上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在遇见芙蕖姑娘之前?,朕一直以为先生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能在无意中触碰到你的软肋,实在是件令人惊喜且振奋的事情。”
谢慈明知帝王之情难以长久,少年性子又跳脱,不能算是良缘,但若是皇后的尊荣能给她带来余生的抚慰,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他嘱咐她,不要付出爱,也不要为其生育。
冷心冷情,快活一生足矣。
皇上道:“一直以来,朕总是自以为是的想?拿捏住先生的软肋,并懊恼从未成功过,只那一次,朕不慎落入陈宝愈手中,在颍河的画舫上,亲眼看着?您受制于人,才忽然发现,其实先生的软肋一直都被朕捏在手里?,予取予夺……朕愧对先生多?年的庇护。”
谢慈在马上侧头,认真道:“陛下,别说了?。”
皇上:“朕曾经……”
谢慈终于逾矩,果决打断道:“陛下,别说了?。”
皇上即将说出口?的话憋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咽回?肚子:“先生都知道了??”
谢慈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皇上轻轻道:“也是……您的心思何等机敏,怎可能瞒得过。”
谢慈:“现在以臣的身?份,有些话是多?嘴了?,但希望陛下还肯听臣一言——您是皇上,无论?您在何种时局下,出于何种考量,做下何种决定?,都容不得动摇和后悔,为人臣子,都是仰仗着?您给的前?程和活路,他们的心不能安,则朝局不能稳。陛下心里?已有取舍,以后不要再亲近臣了?。”
第134章
有一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没有宣之?于口的事情。
皇帝心里清楚,谢慈心里清楚,芙蕖也隐约又猜测;而孙荣是其中最坐立不安的人。
孙荣没那个胆子自作主张去谋害谢慈。
除非皇帝首肯。
他们都知?道?,却又都在谢慈暧昧的态度下,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不是皇上非要提起的话。
可想而知?;皇上对谢慈的再次亲近,会令孙荣在怎样的不安下瑟瑟发抖。
羽翼渐丰的皇上;想残忍的抹去曾经昭示着自己?软弱的证据,又狠不下心肠,想宽宏大量的一笔带过;又觉得?颇为不甘;以至于闹出了一个笑话,扬起了满地的鸡毛,难以收场。
谢慈行?程晚一日抵达北境;途经了上回重伤栖身的破庙,远远张望了好一段时候;见到?那?一片破败中,有一截枯木从窗户中横插了出来,于最高处挑了一条簇新艳丽的红绸;张扬在风中。
再行?一段路,风雪隐隐有了肆虐的痕迹;路也越发难行?。
谢慈并不急,远打算在山下镇子里稍作歇息,然而客栈里刚落脚;热汤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一直传信的黑鹰扑棱棱落在了窗台上。
北境苦寒养不了信鸽;传信多靠鹰隼之?类的猛禽。
谢慈在见到?那?只体型敏捷的黑鹰时,疑惑了一瞬,在瞥见鹰脚上系着的红色信筒时,莫名感觉到?一股不安漫上心头。
皇上在他身后投来疑惑的目光。
谢慈解下信筒,一目十行?阅完了信上的内容,不等皇帝开口发问,竟少见的御前失仪,起身拂翻了小二刚端上桌的热茶,带着一身茶渣,牵了马,绝尘而去。
信一路上都抓在谢慈的手心,隔着马缰磨破了纸墨,在手中混着冷汗,晕成了一团。
信是芙蕖写的。
破庙外面的红绸也是芙蕖挂上的。
正?如他不同声色的盯着芙蕖的行?踪,芙蕖也有自己?的手段,知?晓他的动向。
那?封信来的急,以至于墨都没有晾干,只一句话——荆韬老将军病危,旦夕之?间,盼君速至。
北境大营的消息捂的严实,芙蕖不紧不慢抵达营地的时候,进帐见到?的就是形销骨立的荆韬。
入冬后,北境的摩擦渐渐开始频繁。
三天前,荆韬刚结束了一场追击,回营卸下身上的轻甲后,摇摇欲坠呕出了一口血水,便?再也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