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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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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风透过那满山的云雾,感觉有双眼睛穿过万里长的时空,朝她望了过来。
  那道似有似无的视线,莫名在她心头攥了一把,她用拇指顶开剑鞘,目光上移,落向更高处的穹顶。
  “咚——!”
  辽阔的钟声撕裂昏沉的天幕,传遍上京城的街巷。
  “今日天上出了一道奇景!”
  年轻的仆役端着水盆走进屋,将巾帕拧干后,仔细为纪钦明擦洗额头的冷汗。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日头才刚出来,天还没彻底亮呢,西南那一片就蓝得刺眼,一道光线跟界分了天地似的,云都翻没了影!主子,你要是现在醒来,正好还能看见。”
  纪钦明眉头紧皱,五官因痛苦而狰狞,面上肌肉抽搐,挣扎着想要醒来。
  仆役低声唤道:“主子?你怎么了?”
  他见纪钦明嘴唇翕动,以为他在说话,忙俯下身去听。
  纪钦明豁然睁开眼,倒抽一气,抬手将他推开。
  “主子!”仆役往后一跌,迅速稳住身形,欣喜叫道,“主子您醒啦?”
  纪钦明听见他的喊声,才意识到自己尚还活着,短促地剧烈地呼吸,调转眸光去看床前的人。
  那仆役年轻的面庞在他带着水光的视野中变得模糊,眉眼如一团打湿的墨画,他仿佛看见纪怀故站在他面前。
  又到了临行那日,他给儿子整理歪斜的衣襟。
  纪怀故受宠若惊,眼中精光慑人,抬手起誓向他保证道:“父亲,我走了,定将那小贼缉拿回来,由父亲发落!”
  纪钦明拍了拍他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脸,对他说:“去吧。”
  纪钦明眼眶盛不住水渍,流下一行清泪,柔声叫道:“我儿。”
  人到末途,是能知道自己将死的。
  纪钦明蓄力想坐起来,才想起自己没了右臂,起到一半又脱力摔了回去。伤口撞上床沿,重新崩裂,血液浸透衣物染了出来。
  仆役尖声叫道:“主子!快来人,主子醒了!”
  纪钦明笨拙地抬起左手,看见一道血色的妖力,正顺着他指尖的经脉飞速往上延伸。
  他混沌了数年的大脑在此刻骤然清醒,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那些不曾察觉的迷障被紫光雷电劈开,得以现出真相。
  他以为世道昏昧而自己清醒,一直在冷静克制地谋划,步步为营,不曾受过身边妖族的蛊惑。
  然而思维不经意的偏差,一步步将他导向歧途。
  他怎么会将对方看得如此天真?
  妖王殚精竭虑,同他一样,只是为了一个剑主?
  “错了……错了!陈冀……”
  纪钦明终于醒悟过来,竭力翻身下床,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下摔得头晕目眩,他吐出口血,又踉跄地爬起来,走向挂着长剑的那面墙。
  刚跑出去叫人的仆役冲了回来,见他鲜血淋漓地往里走,吓得六神无主,哭喊道:“主子!您怎么了?这院子出不去了,叫人给围了。”
  仆役想将他扶回床上,纪钦明厉喝一声,将人推开:“走开!”
  仆役浑身颤抖着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动。
  纪钦明忍着耳边的嗡鸣作响,扑过去抓住了那把堪比山石沉重的长剑,奋力抽出剑身。不待他饮剑自戕,一粒碎小的石子突兀射来,打在他的手背上。
  那野熊似魁梧的大妖正站在窗外,冷眼注视着他。
  红色的妖力已攀升至他的脖颈,纪钦明最后的一丝力气也随那长剑飞了出去,虚软地瘫倒在地。
  纪钦明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望向高处的窗口,视野中只剩一点朦胧的白光。
  他想起当年在试剑石前,几人约好了要在来年开春后重新比试,再定排序。
  可惜一出山门,物是人非。
  刑妖司山腰上的那间空屋用了十五年,只等来一个陈冀。而他终是无缘再见四人重聚时的光景。连同陈冀也未有机会饮杯相逢的酒。
  他到底是四人里最失败的那个,空负了众人期许。只希望陈冀能如他所言,帮他了断残生。
  红线顺着他的筋脉一路向上,直至将他眸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吞没。
  纪钦明伸向花窗的手垂了下去,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野熊缓步走近,半跪在地,等面前那人的手指再次蜷曲起来,身上妖力尽数收敛,才出声叫道:“主上?”
  “纪钦明”以左手支撑,后背弓起,如一匹劲猛的野兽,懒洋洋站了起来,小幅活动着脖颈,转向身旁的野熊,半阖着眼睫笑了出来。
  他唇角还带着未干涸的血,顺着下颌的弧线一路向下淌流,眸光幽深而温和,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种血腥,又有种包容的慈悲。
  野熊忙屈身行礼,避开他的双目,语气谦卑地道:“恭喜主上。”
  妖王抬手,轻轻在他肩上搭了一把,越过他走向窗台。
  他歪过头,遥望向蔚蓝无际的苍穹,对着那片澄澈净明的天空,眼神痴迷地道:“这是人境的天。”
  他用指尖缓缓擦拭眼角,将那抹残留的湿意揩去,转而望向庭前打理得明媚的花草,柔和笑道:“这是人境的花。”
  “十五年不见了,昔日的横苏比之上京当下的繁华,果然如污泥与群芳。合该由我妖族主宰。”
  他赤足走到阳光下,陶醉地享受着这和暖的日色与悠扬的风,长长吸了口气,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说:“少了一只手。没关系。损了他气血,恰好助我早日炼他为傀儡。纪钦明步步昏招,谢引晖要是知道他四弟混成这幅模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野熊紧步跟在他身后,微低着头,神色地恭敬听他说话。
  院中的侍卫与奴仆早已遣散,只剩几名妖将,从各处阴影下走出来,跪伏在地,朝他行礼。
  妖王回过身,看向那大张着嘴,早已吓得失语的仆役,笑说:“不必害怕,往后你也是我的子民,我不杀你。不过目下确实不能就这样放你出去。”
  他抬步过去,冰凉的手指顺着对方的脸颊往下一滑,神情与声音都近似温柔:“你要在这里先住几日。”
  仆役面色惨白,只感觉有把刀将他从中切作两半,惊恐得直接背过气去。
  妖王被他的恐惧所取悦,放声大笑起来。
  “师侄!我的好师侄!”
  玉坤城自秘境中重现,陈驭空从地上一跃而起,朝倾风奔了过来。
  倾风被他叫回了神,将拇指退开,剑锋收了回来。
  陈疏阔见他半白的长发与枯槁的面容,万想不到当年那个俊秀的青年转眼就成了这般萧索模样,一时语塞哽咽,伸出手叫道:“驭空师弟……”
  陈驭空瞥他一眼,无情地道:“糟老头子,待会儿再说,别哭哭啼啼的好生丑陋。”
  陈疏阔喉头一噎,眼泪倒流回去,就见那混蛋一蹦三跳地跑到倾风身侧,负手装出一派高人面貌,怂恿道:“倾风师侄,师叔我想了一整晚,觉得你剑术中尚有漏洞,待我指点你一二,你与我共成一套剑法,过去杀它个血雨腥风!”
  好在倾风比他正经,多带了个脑子出门,还不愿就此束手就擒,严肃与他询问:“师叔,能不能破了这玄龟的妖域?这王八驮着那么大一座城在天上飞,若是妖域被破,孤城再现,刑妖司的看见就知这里出事了,我们再帮忙抵挡妖兵片刻,好叫京城的将士们能有所准备。”
  陈驭空两手一摊,如看困兽犹斗,说:“怎么破啊?我十五年了也没破掉。这妖域不是由单独一只大妖布开的。如果再来三五个陈冀倒是好说,我们可以分头去杀。光凭你们几个,连人家影子也未必摸得到,还可能被宰了下酒……”
  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这帮小年轻万不能激,又赶忙找补了句:“当然师叔不是瞧不起你们,是那几个大妖过于奸诈,昨日那扑棱蛾子你也见到了,没事就爱撒粉偷袭,轻易掘不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倾风转头就叫:“林别叙,师叔瞧不起你!他说这世上有你解不了的妖域,搜不出的妖,意思就是有人比你聪明!这是藐视天道啊!”


第107章 剑出山河
  (自然是因为倾风师妹最紧要。)
  “胡闹!”陈驭空想也不想地驳斥道; “他算得上什么天道?他以为他是先生啊?”
  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遍林别叙,心说这是什么祸水啊,怎这样蛊惑人?
  倾风这小姑娘跟着陈冀那粗汉; 被祸害得眼界也忒局限了些。哪怕是白泽的弟子,那与生而知之的白泽也是天壤之别。
  陈驭空态度冷了下来,面上虽然不显,但语气能听出几分冲味,不着痕迹地将剑提到身前,说:“你小子; 有什么话要说?千钧一发,眼下可容不得你吹嘘。”
  林别叙没马上作答,而是一脸头疼地看向倾风,用眼神询问,怎么刚一碰面就来暗箭伤人?
  倾风郑重其事地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怕自己忍不住笑,唇角抿成一线,死死往下压住。
  第一次见林别叙时,对方还顶着柳望松的皮; 可一开口,倾风就觉得他有些不寻常。
  白泽说话有隐约的传道之音; 对妖力敏感的人该有所察觉。陈氏虽然多是武夫,可对先生与一干文人向来尊崇。
  不知怎么; 到了林别叙这里; 只能处处碰壁。
  倾风抱着剑靠过去; 小声道:“你在我们师门; 好像不是很受待见。”
  林别叙低下头:“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倾风无辜道:“我怎么知道?你可莫推说是我的功劳。”
  陈驭空一颗脑袋忽然横插进来; 挡在中间阻断二人视线; 同剑推着林别叙往后退,不满指责道:“你自己不知道?这也要怪到我师侄头上去?有什么话得悄悄说?非要站得这么近,是我不能听?”
  他将二人隔出一丈远,又转过身来对倾风说:“这小子对此地妖域是个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你还指望他能破解?师叔告诉你,驮着玉坤城的那个蛇头王八,将自己藏在几尺深的土里,有次我追查数日好不容易寻到他的踪迹,还没把他挖出来,这是什么武将思维?”
  倾风听得发愣,心说不管是龟还是蛇,也都不该擅长打洞啊。
  林别叙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温润舒缓:“此地虽是玄龟的妖域,可此獠并非真正的玄武血脉。他出生自少元山的一座灵池,是蛇妖与龟妖的后代。本与上古神兽玄武搭不上什么边。可是妖境的宝库里,曾收有一滴玄武的精血。妖王助他克化,才叫他掌有玄武的几分威能,可也无法独自撑起这一座妖域。”
  陈驭空对这些了解不深,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将信将疑地瞅他几眼,续道:“至于那大扑棱蛾子,你们也都知道了。平日根本见不到她的身影,妖域里还被她布下许多幻象。所以你们随意不要乱走,不定哪里就掉进她刨出来的坑里!”
  百幻蝶林别叙昨日已经讲解过,风轻云淡地浅笑,没有搭话。
  陈驭空用长剑比划着道:“此外还有一只也是大妖。本相该是一只尖嘴鸡,每回出来,白天黑夜地乱叫,跑得飞快,连我都追不上,至今没见过他正脸。”
  倾风对陈驭空起外号的本领很是敬佩。从来都是拿其精髓,踩其痛脚。传神又气人。
  林别叙说:“凫徯,传闻中迅如流光,见之不详,性情暴戾,也是只成名已久的大妖。他叫的其实是自己的名字。”
  “这你也知道?”陈驭空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你小子,看来确实懂点东西。”
  只柳望松一人似在状况外,眼珠不停转来转去,神情中的镇定难以为继。一夜未睡的疲惫成倍加诸在他脸上,唇上的血色几乎要退尽了。
  倾风哪里看不出他的张惶,待林别叙语毕,用剑柄轻戳了柳望松胸口,比划着道:“虽说不大可能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柳望松憋了一整晚,肝都快硬了,反复迟疑着要不要开口。倾风主动给他递出话头,立即将满腔怨诽一股脑倾倒出来:“我父亲说,你们此行定有密谋,叫我过来长长见识!还说,先生愿意让他弟子与你随行,想来不会有太大危险!”
  每句话的中间都要加个重音,说罢长笛往下一甩,泄愤地“呸”了一声。
  众人都听得沉默下来。
  这是什么武将思维?
  倾风哭笑不得,真诚地建议:“往后柳随月不干的事,你也别干了。”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柳望松意志消沉地道,“那山鸡跟王八,哪个我能打?”
  陈驭空挥挥手道:“你就吹吹曲儿,伴个奏吧。找都找不出来,还打什么?”
  倾风挑唆离间的嘴皮子从来是最快的,又对着林别叙叫道:“师叔的意思是,你只有一张嘴能用!”
  陈驭空:“??”
  林别叙笑了一声,真顺着她的话音往下说:“师叔既然这样说,那晚辈自不能袖手旁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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