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从他回来一昼夜,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生母。
小半时辰后,已是启明星闪烁,天光初露。
贺兰泽便是在这个时候,甩开众人,踢门入内的。
因为在她喑哑的嗓音里,终于发出一声痛呼,携带着“蕴棠”两个字,跌散在他耳际。
孩子即将生下,但是还差一口气。
她的神思已经全部涣散,无尽的痛意笼罩着她,将她脑海中涌现的过往一层层击溃,她拼命地挽留,纵是悲苦荒谬者多,却也有极致的欢乐和最真的爱意。为了这些,她可以忍受苦痛。
悲喜几何,都是她的人生,她认了。
她攥着他的衣角,将想了很久、终于记起的话与他说,“余生,还有余生,你好、好……”
她没能说完,最后的一股缩胀里,她本能地用力,终于生下孩子。
而他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亦忘记了要问她最后想说的话是什么。
因为自生下这个孩子,她一直昏睡了五日,才回转意识醒来。
醒来后的她,按照薛真人所言,当是产后身体气息变化,情志不舒,肝气郁结,彻底促发了郁症。
她很少说话,变得喜怒无常,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昏睡,或是发呆。
薛真人回山寻求药方,不止治疗她郁症,还有她的性命。她的根基经此一遭,算是基本耗损,会诊的医者道是能如此产子回生,已属万幸。
七个多月诞下的孩子,比寻常早产儿大了不少,明显是补之过剩,又是难产而生。若是待到足月,子嗣保下,母亲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便是如此,他们颠来倒去地推算,最后道,时日无多,至多一两年的光景。
薛真人因觉自己一念之差,毁人至此,故而回山寻方。
谢琼琚做了双月子,贺兰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多来都不怎么开口,有一回两人说了几句,她似心情还好,问道,“王氏首饰铺解封了吗?还有,郭玉,让她回家去吧,李洋在你麾下,若是知晓,必然灰心!”
至此,她还在想着旁人。
贺兰泽抚着她脑袋,应声道,“他们都无事了,你放心。”
薛灵枢建议道,可以试着让夫人做些往昔愿意做的事情,给她缓解心神。
贺兰泽便试着陪她绘画,练字。
谢琼琚握着笔,墨滴在笔尖,好多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时续时断,还有她想对他说的话,她记不住,但她写下来的,写了好多。
虽然不是同一句,但都是一个意思,写了好多好多。
她放下笔,翻开桌案上一本本卷宗书籍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
对,没有了。
写在白日里的,她撕碎了。
写在黑夜里的,她烧掉了。
她又急又气,拂开笔墨,撕毁书页,贺兰泽上来安抚制止她,被她用砚台砸伤额角,近身抱住她恐她自伤时,又被她挠破胸膛,连带旧伤也裂开。
她昏迷后转醒,抚他面颊,同他说对不起。
他摇首,“你只是病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她便挪过身子,拉他上榻,摸着被她弄伤的伤口,“我吹吹,你抱抱我。”
贺兰泽吻她发顶,似吻她难得的平静与温柔。
出了月子,皑皑过来看她,因她不愿出屋子,又不愿见光亮,于是送给她一盏亲手制作的羊角灯。她很喜欢,捧着手中看了许久。又从床头摆到柜上,从柜上放到桌案,总觉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自后又抱回手中。
皑皑和她说,“阿母,殿中烛火不多,我们点亮看看,亮了更好看。”
谢琼琚没有拒绝,然待灯火亮起,皑皑捧来她身边,映出她半边消瘦面庞,她只匆忙避过,伸手直掐火焰,直接将羊角灯夺来扔开。
她喘着气,又惊又恐,“……太亮了!”
贺兰泽从隔壁书房赶来,她推开他,自己抱住了孩子,一遍遍和她说对不起。
父女二人守在她榻边,看昏睡的人。
贺兰泽看着沉默的孩子,安慰道,“莫怪你阿母……”
皑皑摇头,“我没有怪她,就是想起以前,阿母带我住在朱府,她每日上工很晚回来,用的是寻常灯笼,风雨一吹便坏。其实她特别怕黑,我就想做盏结实的灯笼给她,但是那会我总不愿好好和她说话,就是她讨好我寻着话和我说,我也不理她……”
贺兰泽挤出一点笑,“等你阿母病愈,就好了。”
“可是,阿母何时能好?”
是的,丝毫没有转机。
时日流转,她屈指有限的生命在缩短,郁症却依旧如故。从不愿见光,到开始不愿听到声响。
总是嫌吵。
开始的时候,贺兰泽命所有下人往来侍奉都不许发出声响。后来又命人抓去树上的知了,池中的青蛙,尽可能阻断一切惊扰到她的东西。
药也吃着,各种辅助做着,仿若都是无用功。
甚至她的右手,已经彻底握不住东西,自己用膳时都是左手持勺,用着用着便砸了碗盏。后来她见司膳的侍女惶恐,怕自己再吓到她们,便极少让她们近身,多来由贺兰泽喂她。
医官的轮番会诊,总是说着同样的话,慢慢来,此症不可急。又道各种方案皆可尝试。
这日,皑皑道,“阿翁,要不要让阿母抱抱阿弟,阿弟都百日了,阿母都不曾抱过他。她那样拼命生下他,应该也是爱他的。她从未提起他,也很有可能是她病了,无心无力想起来。”
莫说谢琼琚,便是贺兰泽,其实亦不过只见过那个孩子数回。
理智虽觉稚子无辜。
但是情感上,他真的接受不了他。
尤其是,为让他有命活下,又是横位,千钧一发之际薛灵枢折断了他的右臂和右腿,如今臂膀已经接上,疏通筋脉,但是右腿留疾,还不曾治好。加之早产而生,整个羸弱不堪。
他觉得是这个孩子累他生母至此。
又觉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如此纠葛中,他将心力都付给了谢琼琚,并没有分半点给那个让他觉得陌生又不知要如何面对的孩子。
如此,孩子只是被胡乱养在偏殿,由竹青带着一众侍女喂养着。
而在上月,过了百日后,又患风寒,如此被贺兰敏抱去抚养,前两日闻已经好转许多。
贺兰泽问过医官,诸人皆道,试试无妨。
他便命人抱来孩子,贺兰敏欲拦,到底没敢出声。
谢琼琚显然还是喜欢孩子的,伸手抱他时本能地熟练,看见他晃悠不整的小腿时,亦怔怔落泪,但到底这幅安然模样没有维持太久。
孩子的一声哭泣惊到她。
她浑身抖了一下,却还是抱着在哄他,贺兰泽本想抱过来,见她不肯松手,便只在边上恐她体力不支,帮她托着孩子。
孩子一直哭,她一直哄。慢慢也开始不再惶恐打颤。
她抚着在怀中稍稍平静的孩子,转身问他,“你给他取名了吗?”
贺兰泽讷讷摇首,“……还不曾!”
“赶紧想一个啊,这都过百日了。”
贺兰泽含笑点头。
孩子哭声不止,谢琼琚哄得有点费神,贺兰泽观她神色,欲要接过孩子,却闻她道,“你去寻些新的衣裳和被褥,我前头给他准备了许多的……就是那会没力气,好歹绣了几针……”
贺兰泽颔首,原想唤了侍女入殿寻找,但一想她难得好些,又不肯见人。遂也未传人,自己去寻。就转过屏风的距离和功夫,不妨碍什么。
“你别吵,安静些……”
“要不你睡吧,乖!”
“不要吵,你太吵了……”
“别哭了,别哭啊……”
……
她的话语低低簌簌,孩子的哭声时续时断,时不时传入贺兰泽耳际。贺兰泽闻来尚且平和,不是太激烈,遂只翻来衣衫,又拿来了一条孩子的被褥,转回内室。
“长意!”只一眼,他就肝胆俱裂,匆忙上前扳过她扼在孩子脖颈上的双手,将她拂开。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吵了,实在太吵了……”谢琼琚从榻畔跌下,昏迷的一瞬有片刻的回神,口中喃喃。
贺兰泽也无心再照拂嘶声哭泣的孩子,只抱起地上的人急传医官。
谢琼琚没受太大的伤,只是额角和臂膀有点擦伤,很快当晚就转醒了过来。
贺兰泽守在榻边,见她睁开的双眼,终于松下一口气。
只是谢琼琚眼中浑噩,眉宇紧蹙,她双目灼灼盯着他。目光慢慢划向他左臂,伸手去抚摸,从他肩头一直摸到臂膀,手腕,五指……
她撑着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开他左半边衣衫,然后眼中燃起光亮,面上都有了欢颜。
最后,一头扑在他胸膛,紧紧抱住他。
“长意——”贺兰泽看不懂她神色,却又仿若意识到什么,一颗心拼命往下沉。
只得惶惶唤她。
谢琼琚退开身,疑惑却忍不住惊喜,“我、我后来没伤你,那一箭我没有射出去是不是?还是我射偏了?总之你没伤到,没伤到就好!”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写到关键处,明天写贺兰敏那块,二阳后脑子转的太慢了,像是得了智障株!继续红包吧感谢在2023…05…27 14:43:25~2023…05…29 00:3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拿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浆 20瓶;?xxy 7瓶;玛特在洗头 3瓶;随随、极地星与雪、音音快逃、我爱芝芝莓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晋江首发
◎非我弃您,是您,逼得我无路可走!◎
这晚; 未待贺兰泽彻底回神,谢琼琚话语毕,便靠入他胸膛。初时仿若还有一点惧怕; 小心翼翼趴在他肩头。半晌; 见他并无反应,还伸手揽她腰际。她便松下心神,不再撑着抵抗乏力,又合眼昏睡过去。
睡得有点沉,脑袋重重搁在他肩头。
贺兰泽才有些反应过来。
他退开身; 捧起她面庞,脑海一片空白,只愣愣唤她长意。
他唤得有点急,声音便大了些,他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是又怕惊到她,便只得压着声量喊她。
可是久病虚弱的妇人; 根本无力应他。
他抱着她,一夜无眠。
翌日晨起; 召医官会诊。
诸人候着谢琼琚清醒。
谢琼琚起来,认得竹青; 认得贺兰泽,但是认不得皑皑; 认不得这间院子。
还未来得及多问一句; 外间日头晃眼; 她头脑混账,头痛欲裂; 只拉着贺兰泽袖角念了个“疼”字; 就没有了意识。
再醒来是傍晚时分; 她仿佛想起些什么,情绪有些激动,赤足下榻,绕过屏风急寻贺兰泽。
她抓着他的手腕,目光在他那条看起来未曾受伤的左臂上穿梭,好半晌红着眼道,“那我家人呢,我的叔伯,手足姊妹们,还有阿弟……我阿弟,他们怎么样了,我……”她抓在他手腕的手,青筋凸出,指尖发白。
又一次晕过去。
至此,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醒来的时候越来越短。
经前后三回她的言语行为,众医官会诊再三,最后一致确定她失忆了。
但她没有忘记全部,只忘记了一部分。
她以往记不住事情,时不时忘记些什么,贺兰泽本也知晓,脉案上亦皆有记录。如医官所言,是她郁症带出了的一系列伤症,没有太好的法子治疗,只能勉强控制。
但是谁也不能料到,她会在一夕之间,彻底将数年里的一切全部忘记。
整整八年的时光和人事,忘得干净。
她的记忆回到延兴十年九月,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一箭射伤他,然后长剑挑断他臂膀的那晚。
仿若她的人生就到此为之。
仅一十七年,再无后续。
贺兰泽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
也无人知道贺兰泽在想什么。
确认之初,薛灵枢建议道,“还是将夫人送去红鹿山吧,那边有整个大梁境最好的大夫。这回我亲去陪护,你也好安心回前线。”
竹青乞求道,“主上,都说给姑娘换个环境,或许会好的,你送她走吧。经此一遭,想来也无人再敢谋算姑娘了。”
皑皑说,“阿翁,医官都说阿母没有太多的时日,要不我们陪她出去走走吧。要是当真再没法子,阿母就那么一点时间了……”
诸医官道,“主上还是尽快决策的好,夫人的病情耽搁不起。”
后又有红鹿山薛真人来信,让他半月之内,送人上山,或许能搏万一。
贺兰泽并没有回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只将自己关在章越阁主殿之中。
六日整。
这六日里,谢琼琚就醒过一回。
贺兰泽没让她着急,先她开口安抚道,“谢家人不好不坏,但是旁人不论,你最疼惜的阿弟他好好的。你养好身体,我慢慢与你说。”
谢琼琚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