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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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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泽人手充足,如何会是公孙氏的人来护他妻女?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因为自己原本的人手没法用。
  那又如何会是自己的人手不得用?
  只能是所谓自己人还不是真正的自己人!
  至此薛真人方意识到,贺兰氏和谢氏之间,或许并不是简单的婆媳问题。可若是如此,谢氏如何会心甘情愿下山去?
  只要她稍有不愿,红鹿山和山下公孙氏的兵甲二者同心,抵住贺兰敏没有任何问题。贺兰泽给予的两重保护足矣护她安好。
  这是受人挟制了?
  倒回想,若是当真为人所迫不得已下山去,是否会留他求救的信号……
  薛真人想起那只雪鹄。
  寻来翻来覆去的看,然并无端倪。
  且雪鹄罕见,虽是传信的极佳信使,到至远处三百里尔。
  红鹿山距离凉州两千里路途,显然不是让他待传之意。
  “妾得真人用心照拂,身无长物,唯有此物算得珍稀。您可给它寻一公鸟作配成一双,闲适逗玩。一点心意还望真人不要嫌弃。 ”
  薛真人查检雪鹄周身,脑海中轰然炸出谢琼琚赠物时的话语,顿时茅塞顿开。
  当真是不情不愿下山去的。
  当真是留了求救的信号。
  这只雪鹄便是公的,如何还要寻一只公鸟作配,岂不荒唐之极?
  这公……是要他去寻公孙氏!
  此去幽州城,不足两百里,正是雪鹄可以飞至的距离。
  而且,在此话之前,她还说了一句。
  “妾这幅身子,若是以药物催之,可有受孕的可能?”
  谢氏能在思考再三后依旧想要一副堕胎药,可见实在不欲要孩子,她也确实说过,自己不仅没有养生备孕,反而避孕良久。
  故而这话再明显不过的意思,她之受孕,分明是遭人有意算计。
  只是薛真人理清这此间关窍已是五月下旬。于是,他一来早早派人在山下侯信,二来为防雪鹄为人所截,遂亲自下山,快马去了一趟幽州刺史府。
  府中见了正重孝在身的公孙缨,两人将信息彼此对上,方皆大惊。
  公孙缨道,“当日三月间,妾之人手从贵山退下回府,妾便着人传信给太孙殿下说明缘由,只是未得他回信。便只当战中多事,不回信也是有的。加之父亲去世,门中斗乱,守孝至今,确实未曾多加上心。”
  两人交谈间,薛真人得童子飞鸽传书,道是山脚出现生人脸,暗中盯之,竟是专门为截信而来。
  “所以女郎之信,也有可能是根本未达殿下手中,亦是途中遭截。”薛真人叹,“到底是老朽一念之差,负人所托,女郎重孝之中不可离府,此番老朽亲自送信而去。”
  “真人且慢!”公孙缨拦住他,“若按你我推算,谢氏强撑病体怀孕至此,恐是已凶险万分,这会你我都没有合适的理由将她接出。且她自愿下山,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亦不会随你我离去。为今之计,还是妾亲送信于殿下,您则回山想想办法,可有保她母子俱安的法子……”
  *
  谢琼琚陷在深梦中,想起留在红鹿山上的那只雪鹄。
  是她九死一生的求生里,唯一的希冀。
  可是,要能悟透她的暗语,也确实太难为人了。
  可是,她方才看见了贺兰泽,是梦还是真的?
  她想睁眼,却怕只是梦,梦醒又是空空苍白只有苦痛难捱的日子,她不想醒。
  但是睁眼看一看,若真是他……他回来了,即便来日无多,却可补她此生无恨!
  他回来,有句话要告诉他,要让他知晓。
  但、他怎么可能回来,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就是这样,永远纠结,永远矛盾。
  然而很久之前,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畏畏缩缩,胆小怯懦。
  她笑起来那样好看,容光比骄阳还盛。那会,贺兰泽抬头看她,总是带着痴迷和羡艳。
  她策马扬鞭行过长安的朱雀大街,泼墨绘过山河草木,万千生灵,举止是烂漫洒脱,神色是桀骜难驯。
  有泪从她眼角滑落。
  有声音一遍遍唤着她,唤她“长意”。
  经年后,唤这两字的人,唯剩了他。
  也只有他,唤起这个名字,依旧是唇齿间含情。纵是嗓音发哑,却还是闻来最动听。
  谢琼琚睁开眼,最先感知的是殿中亮了许多。
  她有些记起,之前殿中安静,幽暗。
  只有床头一盏烛火。
  只有他一人。
  而现在,内室外殿都被点亮了,人影晃悠,往来匆匆。
  然后感知到的是腹中的抽痛,但是一只手被他死命抓着,贯在躯体的力道远胜腹中那些阴沉的绞痛。
  “长意!”他急促又无措地唤她,来不及道歉也来不及细说回来的原委。
  反正,这一刻他回来了,是真的。
  他只是和她说,“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
  他说,“就一会,你、忍一忍……”
  最后的三个字吐得出口即散,他低着头,将脸深埋,不敢看她。
  似是无颜说那三个字。
  都这样了,还能有多疼,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如同他都回来了,她于无尽深渊窥得一丝明光,还有什么要去介意的。
  谢琼琚的思绪聚一阵,散一阵。
  她就是有句极重要的话要同他说。
  他回来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她不觉得于她性命还有几多救赎,但是当是可以弥补此生遗憾。
  她要和他说,说什么……
  那样重要的一句话,她却怎么想不起来。
  腹中接连的疼痛席卷上来,腰间酸胀仿若骨折脊裂,她哭出声,抓着他沾血布尘的袖角,眼泪噗噗索索地落。
  没有人会觉得她是因为记不起事说不出话急哭的,此情此景皆只当她是耐不住阵痛。
  于是,近身的稳婆道,“夫人不可如此,这才开始疼,哭肿了眼容易月中落病。”
  赶来切脉的医官道,“夫人莫慌,得稳住心神,不然后头易起崩漏,便是大疾了。”
  他反手握住她,亦是哄道,“不怕的,我在,一直在……”
  她别过脸去,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来回几波阵痛过去。
  烛臂半减,珠泪凝珠,外头早已是夜色深浓,月亮从树梢爬上中天。
  她也已经模糊忘记先前的执念,忘记要说的话。
  只是在这一两个时辰内,从他的话语,从周遭往来的侍者医官的对话里,依稀辨清一点事宜。
  她确实没有喝到那碗贺兰敏又要强灌她的保胎药。
  是被他砸了。
  他带回薛真人和薛灵枢,让他们配一剂落胎的药。后来是被二人劝下,这会落胎和分娩没有任何区别。
  即是无有区别,在生与死之间,总没有舍生取死的道理。
  于是,他才屈服,给昏睡中的她喂了一盏催产的药。
  她能知道这些,是在越来越频繁绵长的阵痛中,濒临昏厥之际,只觉手上一松,见他身形远离。
  他拉过薛灵枢,双肩都颤抖,“孤不要孩子,不要她这个样子,把孩子落了吧,你去开药,去……”
  “都与您说过了,要不要孩子,夫人这重罪都要受的。夫人怀他已经不易,或许夫人也想要呢!为今之计,您先镇住自己,否则当真无人为夫人作主!”
  他便回来她身边,拣了帕子擦拭她止不住的汗。
  见她没有昏过去,反而因阵痛的暂歇而清醒了些,便按照稳婆的话,低声问她,“还能起得来吗?我扶你走一走,会、会快些……”
  她冲他点头。
  苍白的面上攒出一点笑意,就着他的手起身。
  然甫一落地,便知是站不住的。
  两股战战,头晕目眩,只一头撞在他胸膛。
  闻他一颗心,如擂鼓般跳动,扶在腰间的手哆嗦中传来力道。
  她便喘出一口气,小声道,“我的头发都散啦,你捋一捋。”说着,她抬起一张近若透明的面庞,虚弱的眉眼含笑。
  给他看,凌乱不堪的鬓发,丝丝缕缕捻在额角耳畔,还有一些湿发垂落在半敞的脖颈间。
  可是她说话的神情,隐约间却还是当年那个对镜贴花黄,缠他梳头又嫌他手脚蠢笨弄乱她发髻的小姑娘。
  贺兰泽听话给她将头发捋好,别在耳后,蓦然间滞了动作。
  他看见他的指尖托着一根白发。
  从她头上长出的一缕白发。
  今岁,她才二十又五。竟生华发!
  岁月和世事几欲扼杀掉当年的女孩,他却还在和命运相争。
  不知对错。
  就是,他的长意……该活下去的。
  他扶着她,在屋中慢慢走着,走过第一圈,她似想起什么,问,“你怎么弄成这样,你这身血哪来的?”
  他笑笑,“……才下的战场。”
  走第二圈时,阵痛又来,她摇头道,“去哪都疼,回了榻上我就下不来了……你让我靠一靠,我能忍过去……”于是,她伏在他肩头,贝齿咬磨过他的衣帛和皮肉,良久才随着冗长憋胀痛楚的消散松开口。
  她跽坐在地上,趴在他肩头喘息,满头虚汗中凝出一点仅有的神思,“是不是我咬疼你了,你身上……这样重的血腥气?还是、哪里……你哪里受伤了……”
  “没有,我没事……就你,长意,你撑过去……”贺兰泽就这样半跪在她身前。
  是一番耳鬓厮磨的样子。
  中间一点空隙,却也不是空隙。
  那里是她隆起的胎腹,他们的一个孩子。
  如此,是一家三口最亲密的相拥。
  但这一刻,贺兰泽无比厌恶这个孩子。
  他幻想,也期待过,再要一个共同的孩子。但是从未想过陷她入如此境地。
  他抽出一只手,抚她腹部,感受着一阵阵胎动。
  这个无知无觉、但是已经有四肢魂魄的孩子……
  无端承受他的憎恨,无端遭人计算。
  他该恨的是他自己。
  很快一直纤细的手覆上他手背,耳畔是她断断续续的气息缭绕,贺兰泽尽可能地贴近她,想听清楚她说的话。
  最后,只听到气若游丝的两个字,“……好疼!”她连跪坐都撑不住,虚阖着双眼从他肩头下滑去。
  是破水了。
  贺兰泽一把将她抱起,置在榻上。
  便也来不及再去思索,她方才在他耳畔到底有没有说话,若是说了,说的又是什么话。
  接生的嬷嬷和贴身的侍女都围着她,亦有人劝他赶紧出去。
  将他手背抠破皮肉的手随着眼睑的抬起,慢慢松开,她说,“你出去吧,去陪陪皑皑,别吓到她……”
  她说,“我好久没有理她了,你去和她说,我好了还是一样陪她……”
  “快去!”她攥着被褥,两眼通红,浑身湿透,“都在这,她会觉得落了单,我们一人陪一个……”
  一人陪一个。
  从年少至今,风霜几多欺凌,她也没有停止过良善和体贴。
  贺兰泽终于颔首,起身离开。
  转过屏风后的话,谢琼琚急痛中,已经听不清。
  但是所有的医官和接生的嬷嬷都听得格外清晰。
  他说,“孩子不论生死残损,孤都不怪你们。但是夫人如有万一,你们便泉下侍奉。”
  为着他这句话,无论后来产房之中如何凶险,无论谢琼琚在数次晕厥又被医官用针灸扎醒,用参汤吊起一口气后如何挣扎,都没有人出来问过是保大还是保小。
  所有人,抢救的都是她的性命。
  所有人,都禀承着一个道理,孩子能活是幸运,不能活便是他的命。
  屋内人影奔相匆匆,屋外到出一盆盆血水。
  有此起彼伏的声响,催促她用力,教导她换气,每一个人都带着急迫和惶恐。
  却偏偏没有她半点声音,只有零星一点呜咽,和隐忍在喉间吞咽下去的破碎呻吟……
  贺兰泽坐在榻上,将皑皑抱在膝头。一如谢琼琚所求,陪着皑皑,以防吓到她。他紧紧抱着孩子,一遍遍和她说,“你阿母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七月酷暑天,皑皑蹙眉退开身,“阿翁,你手臂怎在流血?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薛灵枢闻言上来,给他重新敷药止血,“夫人用了那颗补基养元的药,虽是急了些,但是应当能勉强挨过眼下这关,后头事后头再说,你且先顾好自己……”
  贺兰泽还未来得及应话,薛真人便出来唤过薛灵枢,匆匆与他作谈。
  “若是关于孩子,随你们如何,我就要她。”他坐在榻上喘息,连问都没问缘由。
  于是,对面贺兰敏起身一半,欲要问的话,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她低低唤了声“阿郎”。
  这堂间虽阔,却也是安静无声,但所有人都发现,对面的人半点没有吭声。
  从他回来一昼夜,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生母。
  小半时辰后,已是启明星闪烁,天光初露。
  贺兰泽便是在这个时候,甩开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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