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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婶子自上回无意得知季郎君竟然是朝中官员后,时时刻刻便想着要如何哄云烟开心,好叫自家儿郎也能得上头看中,提携些。这等村民也不?知什么高?官大族,只?知他?在朝中任职,便够她鞍前马后,伺候云烟。
云烟并不?喜欢这样被人捧着,也不?喜欢旁人时刻提着自家郎君是什么什么官。还是更?习惯最初相处的模样,她看着刘婶子又想说话,便道:“婶子,你先回去?吧,我瞧着这娘子面善,留她吃顿饭。若是还有什么,再来寻你便是。”
刘婶子三步一回头,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家。
她可想在云娘子家待着呢,装潢打扮俱都清清爽爽很?是好看,还有小菊伺候着好吃好喝的,从来都没?见过的名贵用具,竟然也能被她老婆子用上一用。
她叉着腰,慢悠悠转了回去?。
茯苓坐在凳子上,仍是怔怔地?看着云烟。
云烟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喃道:“……莫不?是傻了吧?”
“没?有,”她一出?声?,给云烟吓了一跳,看着她的神色没?有半点虚假,茯苓眼眸微动,“就是觉得,娘子同我要寻的人,生?得很?像。”
“是吗,那真是巧了,”云烟知道她是正常人就行,笑着道:“这些热汤喝下暖暖身子吧,若还没?吃饱,我给你下碗面。你要寻亲,心里定是难受的。”
茯苓低低应声?,看云烟又想进屋,没?有半分在她身上的留恋,忍不?住出?口?道:“娘子!”
云烟回头,看向她。
“娘子当真不?记得我了吗?”茯苓鼻头酸涩,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娘子刻意装的样子,还是……她真的将她忘了?
“我是茯苓啊,”她道:“娘子……”
云烟渐渐转过身来,认真打量,眼前人看着确实面熟,像是在何处见过。
她双眼一亮,像是想起来了,茯苓注意着这一变化,期待着她想起自己。
“我记起来了!”云烟道:“在荆州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来寻过我家郎君,帮你寻人?当时我家郎君边说,你丢了亲人很?是可怜……”
她软了声?音,道:“还没?寻到么?我记得你叫茯苓。”
茯苓手脚冰凉,看着热气?腾腾的汤,心头酸涩。
云烟看着她这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道:“别太伤心了,人各有命,自有命数在的,或许你要寻的人还好好的,等着你去?找到她呢。”
茯苓垂头喝汤,她还不?能理解为何娘子忘掉了一切,看起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又听到她口?中一口?一个的郎君。
什么郎君,季大人么?
她记得那次,原来那个时候,季大人就找到娘子,并且她当时,就在院内?
茯苓眼泪啪嗒啪嗒掉落,落在汤里。云烟看着不?忍心,去?了厨房给她下面。
小菊过来,给她递上新?的帕子,道:“……茯苓,你是不?是认识我家娘子?”
茯苓看着这个比她小了很?多的女?孩,便知道也是苦出?身,被买来做事后才?稍微好些。她点点头,道:“从前见过,只?是不?知为何……”
小菊道:“听季春大哥……也就是郎君身边的侍从说,娘子从山崖滚落,撞到了脑袋……从那之后,记忆就有些不?清楚了,不?记得从前的事。我见你对娘子有些熟悉,特来叮嘱你,莫要太激起娘子怀疑。大夫说了,娘子脑中有瘀血,若是强行刺激,只?怕不?好。”
茯苓看着小菊又闭上嘴,知道她就不?是多言的性格,能提醒她这些已?是足够,忍不?住鼻酸。
不?记得从前的事……
她看着云烟从厨房出?来,又端了碗汤过来。
这会里面下了点细细的面条,汤面闻着就香,云烟道:“好好吃些吧,看你瘦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云烟并不?觉得她是坏人,反而还很?想要亲近,想要力所能及地?帮助她。
云烟将面给她,自己坐在一旁,继续做自己的针线。
茯苓缓缓垂头,细细吃着汤面。
云烟沐浴在日光下,金黄色的暖阳覆盖在她玉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到额角的小小痕迹,延伸到乌黑的发顶。
她一针一线穿着,火红的布料,显然实在缝制她的嫁衣。面目安宁平和,不?像当初在宫中,虽锦衣华服,却面目惨淡,盯着针尖,想要将它扎进自己的身体。
如今她只?是,像千千万万寻常女?子一样,用针线给自己的嫁衣增添光彩,而不?是用其自伤。
茯苓闭了闭眼,将眸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这面一吃便知道娘子的味觉还没?好,尝着有些太咸,但她还是万分珍惜地?一口?接着一口?,像是从未吃过饭一样往嘴里塞,看得云烟心里愈发难受。
“……慢些吃,还有的,若不?够我便再去?下些。”
云烟注意到她的动作,犹豫着,最后还是道:“你叫茯苓对吧,我叫云烟,你可以唤我云娘。我家就住在这里,你若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保证有点太大,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她只?怕也帮不?上,到时候还是得给六郎找麻烦,又补充道:“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你若还想吃汤面,尽管来,这些我还是可以做的。”
自己方夸下的海口?被自己收回,云烟脸上稍稍泛红,看着分外可人。
茯苓沉默地?点点头,“谢谢云娘子,云娘……何时成婚?”
“我与?我夫君成婚很?久啦,”提到这个,云烟脸红扑扑的,“只?是他?自己非要给我补一个婚仪,就在二月初。”
她想了想,“我们没?有什么亲友,你若不?介意,来喝个喜酒可好?”
云烟想一出?是一出?,进了屋子,找了张之前没?用的红纸,将请帖认认真真写了出?去?。
写到“茯苓”二字的时候,她心头微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微微松动,没?来得及多想,便折好,将其送了出?去?。
她眼睛笑着,看着当真与?从前不?同了。
茯苓心中苦涩,收下请帖,说了多谢便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她还得绣自己的嫁衣呢。
小菊沉默地?端来绣棚,陪着她继续绣盖头。
茯苓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娘子和季大人……她完全不?敢想。
季大人不?是陛下的心腹么,她几乎是与?娘子同时认识的季大人,每每相处,她都陪在娘子身边,从前并未看出?季大人对娘子有什么不?同。
她辗转反侧,不?明白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娘子失去?了记忆后,将季大人当作自己的夫君……还要在几日后补办婚仪。
而向来被她看做依靠的季大人,竟然将娘子私藏。
茯苓觉得事情有些荒谬。
——太过荒谬。
且不?说娘子是一国皇后,虽然假死,但她的名字,可写在皇家玉碟之上。明昭皇后的封号,也将流传于世。
只?看娘子是朋友之妻,季大人和陛下这样多年的情谊,怎能,他?怎么能——
茯苓死死抓着婚帖,心中五味杂陈。
娘子瞧着,是平和的,开心的。
但她爱季大人吗?
茯苓不?是陛下的人,她心中唯一的主子,只?有娘子一个。
她若是爱季大人,便是帮他?们瞒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她又深深知道,娘子心中,陛下的存在是有多么深。不?然也不?会几次欲死,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只?有心中深爱,才?会觉得痛苦。
若不?爱,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茯苓心中好像有两只?手,在不?停纠缠揉捏,甚至想要将她的心脏狠狠撕开。
她坐起身,披上了衣服。
独坐至天明。
第二日,她偷偷去?看了娘子,站在远处张望,看着她做针线,做饭食,托着腮在院中懒懒晒太阳。
她无法判断娘子是否快乐,只?能看出?她并不?悲伤,不?算忧愁。
第三日,她去?找了娘子,云烟看见她来,有些开心,继续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这一次,味道有点淡。
云烟说,婚后他?们便要去?扬州,或许也不?是扬州,但总归不?会待在京城,他?们要云游天下。
她说,祝她早日寻到自家娘子。
茯苓重重点头。
婚书上的日期一日日接近,原本平整的请帖上布满了挣扎的指印时,茯苓总算下定了决心。
就算娘子日后要怪她,就算陛下知晓后是死罪,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被这般哄骗。
骗来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实的。
婚仪前夜,茯苓敲响了付府大门。
她要见付菡,她如今,也只?能信任付菡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秦宫。
天还未亮,付彻知骑着快马,手持御赐金牌叫开了宫门。宫中灯火通明,生?怕是何等军国大事。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也上过多回了。
付彻知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翻身下马,只?恨自己没?再长出?双翅膀飞进宫。
若是……若真让皇后娘娘嫁了他?人,付菡十条命都不?够燕珝杀的。
付老太傅坐在马车中,入了宫便不?能再乘车,他?得步行。
付彻知跟在父亲身旁,步履匆匆。付贤知道事态严重,命他?先去?寻陛下,也算是先求求情,保住付菡的命。
少年将军领了命,加快了步伐,抄了近道去?了勤政殿。
付贤走在宫道上,这么多年为大秦朝殚精竭虑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两个儿女?都是老来得的,在教?养儿女?一事上,他?一直是同教?养宫中皇子皇孙一般严格要求。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等快到勤政殿,远远便看见付菡疾步走来。
她未戴朱钗,听说父兄此时进宫只?怕有何要事,紧赶慢赶终于赶上,“爹爹,这个时辰入宫可是……”
“啪”地?一声?,付贤打得自己掌心发麻,周身随侍的宫人俱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位陛下的恩师发怒。
“逆女?!我付家多年经营,怕是要毁在你一人之手!”
付菡未曾设防,被那重重的一巴掌甩于地?面,她跌于地?,耳垂上挂着的小小耳针甩落出?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付贤的全身力气?,付菡被打得耳膜轰鸣,耳边顿时传来了嗡嗡的响声?,被打的左脸迅速肿胀充血发烫。付菡努力抬眼,看向父亲的眼神。
视线相对,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为何,眼睁睁看着父亲大步走向勤政殿,她努力支起身子,却因浑身瘫软站不?起来。
一双大掌从身后将她扶起,付菡回头,段述成抿着双唇,搂着她的腰将她拉了起来。
付菡眼中酸涩,将要落下泪来,这次只?怕会牵连到他?,无法善了了。
段述成摇摇头,将她眼角的泪花擦过。
“没?事,别怕,我们一起。”
他?拉过她的手,一同跪在了勤政殿前。
日头初升,天色刚亮,照亮了这鸿蒙一片。
勤政殿的门再一次打开,段述成和付菡齐齐叩首,将身子压低,承受这即将到来的帝王之怒。
燕珝站在二人身前,逆着光线,神情晦涩不?明。
气?氛压抑,殿前的宫人跪了一地?,付彻知跟在燕珝身后,看着妹妹这般,只?好走上前去?,跪在她身旁。
“陛下,菡娘体弱,冬日寒冷,她……”
“彻知!”
付贤的声?音响起,带着苍老的沙哑,双眼一闭。
“莫要多嘴,她该跪。”
“是,”付菡脸颊被打得肿起,一张口?,唇边生?疼,“这是民女?该受的,陛下要杀要剐民女?都认。只?求不?要牵连到父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段述成看着她这模样,道:“陛下,通关文牒是臣伪造的,所有事宜都是臣亲手所做,与?菡娘无关。”
话音刚落,毫不?留情地?一脚踹来,段述成闭上双眼,在被踹于地?后又被拽住了衣领。
腰侧剧痛,他?听见菡娘小小的惊呼,还有燕珝那宛如寒冰的声?音。
“你们倒是情深,”他?一寸寸收紧,看着自己从前最信任,从不?加设防的几人,“那谁在乎朕与?皇后情深。”
他?松开手,将段述成扔于地?面,付菡一扑上来,俯在他?身边。
燕珝拿起佩剑,日出?的金黄色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剑鞘上,“钉铛”一声?,剑鞘落地?,露出?了冰冷的长剑。
他?拖着剑划过地?面,身影孤寂,好像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云烟从梦中醒来,又觉得浑身难受。
她梦到了一场不?算婚礼的婚礼。那婚仪简陋,未曾拜天地?,未有父母高?堂,只?有冰冷的宫室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