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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着街道走到公交站,慢吞吞地上车刷卡,然后一帧一帧地看着窗外灯光下的城市夜景。
沪中的晚上其实很浪漫,而她和陈晏起之间,最美好的时刻也都定格在星辰月光之下。
叶鹭还记得陈晏起第一次牵起她的手,第一次带着她奔跑在璀璨的夜里,第一次用力拥抱她,第一次带着她坐在屋顶看烟花,第一次在极光之下亲吻她的脸颊,第一次他们将彼此紧密相连。
他们有那么多的第一次,可终究还是要迎来最后一次。
叶鹭看着叶柳小区的门口,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当初,是她招惹了陈晏起。
那么,现在就由她给这段连名分都不曾有的感情画上句号。
108的房门缓缓打开,叶鹭伸手摸向墙壁上的开关,刺眼的灯光依次亮起,除了茶几上还搁着一只装了三分之一白开水的玻璃杯,整个室内冷静规整得像是从来都没有人住过。
一瞬间,叶鹭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在高考前夕的某次打盹里做的一场梦。
她只是梦到自己和陈晏起在一起,梦里她被他轻轻捧起,她看着他重重跌落,而现在大梦穷途,她只是暂停在了梦境的边缘,等待着一个意外的唤醒。
或许是一个悬崖跌落,或者是有人轻轻一推。
总之,心脏骤停的瞬间,她睁开眼,也许就是重新开始。
“回来了?”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呼唤。
叶鹭猛地回头,就看到陈晏起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手里提着两大塑料袋的东西,像是刚从超市里买的新鲜食材。
看着眼前的场景,叶鹭那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更甚。
她贪婪地想。
如果梦境有断点,她大概是的确回到了高考之前,她和陈晏起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寒假刚开始,陈晏起也经常像这样,午休或者周末就拎着大包的东西进厨房,然后告诉她一日三餐怎么做的简便又营养。
可惜,她太不擅于厨艺,总是学不会他教她的这些。
她想将功补过地去洗碗,又被陈晏起拦着说,“别和机器人抢活干。”
厨房里的灯光亮起,叶鹭被切菜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这才连忙走到门口道:“你不用忙活,我吃过了。”
陈晏起的手指微顿,过了会,他头也没抬地继续说:“我新学了一道汤,你还没尝过的。”
听到叶鹭半天都没有答应,他侧过身轻声询问,“就喝一口,行吗?”
看着陈晏起望过来的眼神,他明明也没有示弱,可她却半点都无法拒绝。
她点头:“行。”
餐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吃完简单的一顿饭,准确的说,是叶鹭自己在吃,陈晏起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旁边说话。
他罕见地提及了工作,说这几天自己处理了哪些事,小到谁谁谁打印合同的时候印错了他的名字,大到辰起和东隆马上就要正式开始战略合作,他须得事无巨细地盯着,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阿路。”
饭后休息了一会,陈晏起突然合上电脑说:“早点休息,陪我多躺一会,好不好?”
“我先去洗漱。”叶鹭起身走向卫生间,不料,陈晏起也紧随其后地跟了过来。
叶鹭下意识挡住卫生间的门口,她看着陈晏起,轻声道:“我自己来。”
磨砂玻璃门缓缓合上,叶鹭有条不紊地打理完自己,她正要扔垃圾,突然就看到洗手台旁边的洗漱垃圾桶里丢着几颗胶囊。
她弯下腰,正要仔细查看,突然听到房门一响,陈晏起在外面催道:“还没好?”
叶鹭犹豫了一下,转身打开门,看到陈晏起立时就要进来,她忙松开手臂,见他一脸催促地望着自己,叶鹭便指了指垃圾桶里的药物,“那是什么?”
陈晏起的表情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于是叶鹭重复问道:“我看到垃圾桶里有药。”她眼底溢出担忧,疑惑道:“你在吃什么药?”
“哦。”陈晏起看也没看垃圾桶,顺手将擦过手指的湿巾扔进里面,才道:“是过期药,以前的家庭医生开给蒋世蝶的。我不小心带过来了,前几天才发现,就随手丢掉了。”
叶鹭这才松了口气,她了然地点头,就看到陈晏起伸手推了一下门,“你先去睡,我待会就来。”
卫生间的门彻底关闭,叶鹭站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里面的人影。
她觉得陈晏起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仔细回想,他说的每句话又都有理有据,并无漏洞。
也许,只是因为她自己心怀鬼胎,所以才有些心虚吧。
十五分钟后,陈晏起冲完澡回到卧室。
温馨的灯光之下,叶鹭正捧着一本关于量化投资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陈晏起掀开被子躺在一侧,轻声笑道:“你怎么突然会对这个感兴趣?”
“没兴趣。”叶鹭就像是往常一样,直言道:“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见陈晏起眼底泛起疑惑,她突然就像是平时一样,歪着脑袋笑道:“我只是无聊,想多看看你看过的书。”
“阿路。”陈晏起猝然打断叶鹭的话,他伸手拿过那本书,帮她盖好被子,然后道:“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明天再看。”
叶鹭视线扫过那本书,没有拒绝的陈晏起的建议,她点头道:“嗯。”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没有争执,没有冷战,和谐的像是每个美好而暧昧的夜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晏起听到叶鹭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这才转身看向她。
卧室里的遮光窗帘没有拉,外面的月光透过薄纱渗进来,隐约打在叶鹭的侧脸。
从陈晏起的角度,他几乎看不清叶鹭的表情,可他却能想象到此时她睡着时所有的细节,她必然缩着手臂,微微蜷缩着小腿,她喜欢抱着被角,每当半夜就会把自己缩到被窝里。
他伸手在半空中摩挲着她的轮廓,像是要沿着虚空将她重新握紧在掌心。
“你明知道摔下山崖的不是我,为什么要让她担心?”那天闻鹤回家之后,得知叶鹭去医院找他,立刻就来质问陈晏起。
当时,关于闻鹤出事的传闻愈演愈烈,但除了毫不知情的外客,像陈晏起这种本就连着亲的本家,闻家人其实并未刻意隐瞒真相。
陈晏起也的确,早在邀请叶鹭跳舞之前,就知道闻鹤只是因为帮人而引路营救而已。
但是在宾客们议论起来,谣言越穿越离谱时,他并没有去解释,反而利用了这件事,去试探了叶鹭的反应。
叶鹭果然被骗到了,她总是那么容易相信他,直到她果断离开的那一刻,他心里那块悬而未决的大石头才蓦然落地。
幸亏她没有选择自己,否则他险些就要因为此前的动摇和那一瞬间的自私,导致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一定要放在她走,在自己还能保持理智之前。
望着窗外的月亮,陈晏起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破碎的领夹,将它安然无恙地放在叶鹭的枕下,看着她每次翻身都会不断靠近那只大象,他心里残存的温暖便如同星火燎原般热烈。
暖意回荡在躯体里,陈晏起努力铭记这种感觉。
他闭上眼,拼尽全力去描摹记忆叶鹭的模样,一遍遍的反复刻画里,她的身影终于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陈晏起睁开眼,略微侧过身体,尽量在不吵醒叶鹭的前提下,离她更近一些。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陈晏起看着叶鹭下意识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姿势,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天闻鹤的质问。
陈晏起从来没有那么嫉妒过一个人,他就像自己曾经最渴望成为的模样,干净恣意,追求至上,他们心里放着同一个人,但相比自己,闻鹤却做的更纯粹和坦荡。
他问自己,“叶鹭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是啊,他怎么忍心伤害她。
可如果她跟着他,注定得不到想要的人生,那他为什么不能选择快刀斩乱麻,让一切干脆利落地提前结束。
疼一时而已。
总好过,跟着他,受一辈子的苦。
陈晏起凝望着夜色里的叶鹭,每分每秒都在心里镌刻着她的轮廓,她的眉眼,他们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淡。
从小到大,哪怕是失去一切的时候,陈晏起都没有觉得这么无力。
闻鹤就像铁面无私的审判者一样,他居高临下地问他:“如果是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要招惹她?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又要随手抛弃?”
陈晏起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这样的直白斥责,毕竟,他所应对的那些老滑头无一不喜欢在背地里搅弄风云,笑里藏刀。
他笑着沉默。
是啊,这一切,都怪他,是他低估了叶鹭对他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在叶鹭孤身前往京都找钱方名之前,他一直都以为她对自己的感情,就只是少年时的喜欢而已。
喜欢是浅淡的,是一见钟情,是令人心动,它会让你感到紧张,欣喜,会因为其他人吃醋,甚至是妒忌,怨恨,竭力索取。
可唯独,不会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不会拼命付出。
他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一个只是喜欢自己的人。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再多的变故,只要他能够给她物质,关心,足够的安全感,她就会心满意足,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画的舒适圈里。
可如果这份感情变得深刻入骨,他就无法保证,她不会为他去冒进,去犯险,去放弃自己,陪着自己坠入泥潭。
他可以变成牢笼的一部分,和魔鬼一起沉坠地狱,可他拼了命地想要守护的人,却绝对不可以有丝毫的风险,成为其中一员。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那时,陈晏起注视着闻鹤,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她说,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你知道什么叫做任何事吗?”
闻鹤一愣。
沉默里,叶鹭的话再次响起在陈晏起耳畔。
“你怕耽误我的前途瞒报志愿,我也可以放弃一切回到你身边。”
“你能喝酒,我也可以,你会抽烟,我也能学。”
“我什么都不在意,就像你今天这样,我可以忍受所有的打量,调笑,欺辱,愿意为你做一切你要我做的事情。”
“我愿意做你的稻草。陈晏起,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陈晏起转身背对着闻鹤,无声地回答他最后一个问题:
我怎样都可以,可是我不想把她也弄脏。
我的阿路,不管有没有遇到我,都是天上的明月。现在,我在沟渠里,却不能自私地将她也死死困住。
“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陈晏起头也没回,像是毫不在意似的直截了当地说,他笑道,“我也知道,她对我的心思。”
“趁我还没反悔,”他说,“你带她走吧。离开这里,永远都别回来。”
后来,闻鹤就走了,叶鹭也真的没回来。
他原以为叶鹭会不辞而别,会因为厌恶和恐惧永远远离他。
可后来,她又出现了。
她就站在门口,却迟迟不肯进来。
从沪中出发,到一跃而下,她回了头,他却不敢站出去。
有的人,注定要躲在阴影里。一旦见了天光,便会害人不浅。
月光渐渐西沉,房间再次坠入黑暗。
陈晏起抬手帮叶鹭拉了拉被角,忽然被她紧紧地地抱住手臂,她有些发抖,眼角垂着泪,大约是做了噩梦。
噩梦里,叶鹭感觉自己一直在坠落。
无尽的深渊里,她只记得自己深爱着一个人,她努力想,努力想,始终都记不起这人的面孔,可她每想一次,心里的爱意就会更浓重几分,随之而来的,她身上刀割似的疼也会不断加倍,再加倍。
就好像种了某种诅咒,她爱之深的人,注定与她永远别离。
后来,她终于落地。
叶鹭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只毒草编织的笼子里,只要有人靠近她,或者动了救她走的念头,就会死在笼子的附近。
渐渐地,笼子外面白骨如山,而她也再见不到朝升夕落的太阳。
“阿路。”
黑暗里,有人这么喊着她。
她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好熟悉,可绞尽脑汁也记不起这人的名字。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你不是一直在找我?”遍体鳞伤的青年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带着笑的眼底满是温柔,他说::“阿路,不是你让我来保护你的么。”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叶鹭蓦地睁开了眼。
卧室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她顺着天光看过去,正好看到窗外的广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开了,洁白无瑕的花骨朵就像是一枚玉簪,被风轻轻摆动,摇曳出尘。
“这一次,花不会再枯萎了。”陈晏起似乎一直都醒着,他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