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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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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前所得命中额外的实惠太多,如?今也到?了该要一样一样还回去的时候。
  待马车掉头行去好一段路,她才?打着窗帘子看。安阆这时才?由铺子里出来,在人潮中寻她,挤着眉宇,十分?心?焦。目光遍寻片刻,他向她来时的路找去了。
  晚天将?近,长街渐渐萧条,各家皆忙着上门板收摊,人群也正在慢慢疏散,他不好追到?胡家去,指望在那条路上找见她。一切犹如?个未来的写照,他的后半生就此耽搁在找她的路上。
  大雨适时地落下来,仿佛为这暮色来个惨烈的收场。
  往当铺子里典了只细细的金项圈,拿着五十两银子回去。到?角门上,只见一点昏昧的天色,雨还未止,倒小了些,淅淅沥沥地淋在头上。
  良恭先跳下车来打帘子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取伞。”
  谁知白?池也下了车来,“不用了。”
  “落着雨。”
  白?池没听见一般,拿手挡在头上抱着东西就往后头跑。两个人一向不怎样多话,可?这一天,良恭分?外有些留意?她。或许是?因为他心?头那份筹划,是?觉得有些对她不住。
  他看着她清瘦的一把骨头跑进门里,穿一件烟灰色的鲛绡长褂子,那衣裳在她身上左摇右荡,衬得她又是?荏弱,又很?有些固执的坚持。
  一径跑进屋里,林妈妈醒着,靠在床上因问:“你往哪里去来?”
  屋里没人来掌灯,白?池走去搁下东西,将?银釭点上,用手遮住擎着走到?床前来,递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我先去药铺子里给您另抓了些药,又去当铺里把我那只金项圈换了五十两银子。”
  林妈妈看了眼银子抬额,“是?你十五岁生日太太给你打的那个金项圈?”
  “分?量不够,只典了五十两。”
  “你还想要多大的分?量?谁家主子给丫头专门去打个项圈来戴?也就是?咱们老爷太太了。”
  听见这话,白?池只得低下头。
  林妈妈将?手抱在腹前,朝墙下抬抬下巴,“把银子放到?匣子里去,精细点打算,这些钱还能使?到?五月初三。到?时候安家到?胡家来商议婚事,大概会捎些礼送来,还能接到?妙妙出阁。”
  白?池正在那里开匣子放银子,又听见林妈妈在后头絮叨,“瞿尧说老爷交代过,妙妙的婚事要赶在夏天办完。啧、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安定,觉得不大顺的样子。”
  老妈妈今日有了几分?精神,就要追寻这“不顺”的缘故,两只眼慢慢从铺上看到?白?池背上去,“自?咱们到?了常州来,我这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也没怎样经管你。你和安大爷,没私底下见面?吧?”
  白?池立时换上微笑调转身来,“没有。他们家那头想必也要预备成婚的事,有没有下人,宅子又大,都得他们自?己收拾,哪里得空来?何况听良恭说,安大爷还记挂着咱们老爷的事,写信上北京托人去了,哪还顾得上见面?。”
  “托的谁?”
  “我也不大清楚那些官衔,说是?安大爷科考时结识的一位翰林院的大人。听说他们那些举人上京会试出来,马上就有些大人来拉拢,等他们中了进士,就算自?己门下的人了。想必他和那位大人就是?这关系。”
  林妈妈也不大懂官场上的事,略微放心?地点头,“那就好,总算有人真心?肯帮。你看咱们从湖州到?常州,两家都是?骨肉血亲,嘴里说起来都急得不成样子,底下又都没什么动作,看着真叫人寒心?。妙妙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早凉了半截。如?今她晓得这事么?”
  “自?然晓得,良恭从安家回来,先就告诉了她。我出门前去瞧她,倒是?见些笑脸了。”
  “好,咱们一面?等北京那头的信,一面?张罗妙妙的婚事。我也不能总在床上躺着,还要起来替她张罗。不是?自?家的女儿,我看舅太太也想不到?那些细致事情上头去。你明日把瞿尧叫来,让他把妙妙的嫁妆单子翻来念给我听,看看还缺些什么。我记得因是?远嫁,里头没有家具,不成样子,向来娘家这头都是?要打些家具陪过去的。要是?赶不及,少打两样,床啊柜啊的总是?要的,就从那笔现银子里抽一笔出来先去置办。”
  
  “几样家具,舅老爷舅太太总是?要打的吧?”
  林妈妈旋即剔她一眼,“你还指望他们?哼,你这里用了他们一点,将?来妙妙过去,他们说起来,不定说为了送妙妙出门花费了几千几万呢。没得欠他们这笔说不清的账。”
  白?池想是?这道理,隔日便将?瞿尧叫来。瞿尧去妙真房里找来一应票据,当着众人细数一遍。
  妙真并林妈妈在榻上坐着,念到?那两处田庄时,猛地想起先前答应鹿瑛的事,忙把地契接来看看,因问:“这两处田庄是?在常州哪里?一年收租多少?”
  瞿尧并良恭坐在对面?椅上,歪搭着胳膊道:“在西郊,我上年送嫁妆来时就去瞧过,也算过,大约一年能收一千五百两上下租子。”
  一路辗转,路上开销不小,妙真也知道银钱价值了,不免乍惊一下,“这样多?”
  林妈妈直笑,笑得咳嗽。
  白?池从束腰方凳上起来,一面?替她拍着背,一面?望着妙真笑,“你总算也晓得‘多少’的事了,不算那笔现钱,就靠这两处田庄的租子,以?后过去,也够一大家子一年的开销。”
  林妈妈顺过气来便说:“老爷太太哪里舍得委屈你?只有给你打算富裕的,一点紧巴日子也不想叫你过。不过你要提着神,那笔现钱可?以?带去安家叫他们拿去打点官场,地契万不能动。”
  妙真又看了眼地契上的地主人,又疑惑,“怎么上头的地主人是?舅舅?”
  瞿尧解说道:“噢,是?这么回事,当初这两处田庄是?由嘉兴置换到?常州来的,许多事都是?舅老爷替老爷去张罗着办的。那时候老爷就未雨绸缪,怕太招摇了给官中盯上,所以?就过给舅老爷。两人签订了一份契,上头说得清楚明白?,只是?暂借舅老爷的名头,实际出钱的人是?老爷。将?来倘或姑娘出阁,或是?胡家出什么事,这份地契是?要过户到?姑娘夫家去的。亏得老爷想在前头,否则这两处田庄就一并给朝廷抄上去了,他们岂会放着这么些良田不要? ”
  听过这席话,良恭心?忽地一跳,走去榻前翻那一沓字据。果然翻到?那份契书,的确是?写得清楚明白?。
  他一再揪着眉细看,心?头仍有些不安,“早日把这两分?地契过户了才?是?正经。老爷如?今的案子还没了局,过到?姑娘头上也是?给了官中那班蛀虫抢夺的名目,不如?先过去安家。”
  妙真以?为是?催着她出阁,有点不高兴,暗剔他一眼,把契书抢下来,“你急什么?”
  良恭笑道:“这么大笔家财搁在别人名下终是?不大妥当。这世上的人不见着白?花花的银子倒罢了,见着了,少不得起贪心?。”
  妙真道:“照你这样讲,过户到?安家还不是?不妥当,难道安家的人就不是?人?他们就不贪心??”
  良恭自?往安家去那一趟,倒觉得安家在银钱上,起码还算可?靠。倘或贪财,自?安阆高中以?来,早就该四处收礼,弄些钱财把他们家那宅子里外翻新一遍,也不至于叫个正经夫人见天过得跟个下人似的。
  也正因这点可?靠,愈发觉得当初尤老爷很?有些拣女婿的独到?眼光。唯一的不好,就是?安阆另有所爱。
  想到?此节,他暗睇白?池一眼,慢慢走回对面?墙下坐着思忖着别的事情。
  妙真在榻上一个劲地翻白?眼,又从一堆契书里翻到?胡家签的收放嫁妆的字据。便拿了那份字据出来递给瞿尧,“尧哥哥,你去找舅妈支取五十两银子出来,妈妈说要打几样家具。”
  瞿尧接过来想,可?见当下他们所带来的现银是?有弹尽粮绝之势了,连这五十两银子也要支取嫁妆。
  他抖着字据笑笑,心?里几乎是?与花信存着同样一份考量。想着前半生算白?搭,他们瞿家都跟着尤老爷被押上南京,恐怕早是?烟飞星散,各奔东西。
  他自?己尚未娶妻生子,又是?男儿家,又自?诩读书人,自?然比花信心?气高一些,也自?然该有一份别样的前程。一切也是?要重头打算起来,好在还有安家,还有个可?打算的余地。
  大家商议完,这厢瞿尧拿着礼单收据往胡夫人房里支取银子。胡夫人听他一说,遽然提着心?神。人家来提取银子了,这一提,少不得流水一般,终有一日都要从胡家库里淌出去。
  她忙把单子递回去,旋回榻上叫瞿尧坐,“为五十两银子值当这样将?单子改来改去的?你不嫌麻烦我还嫌呢。有什么的,噢,难道我亲外甥女要出阁,要置办点家具我就当没看见?这五十两银子我掏了!你把单子收回去,我一会叫管家送到?林妈妈房里去。”
  倒把瞿尧弄得不好意?思一下,“哪能叫您出这笔钱?我们又不是?拿不出来。”
  胡夫人把脸一拉,有些生气的模样,“是?林妈妈说的这话吧?她那个人,也过于计较了些。是?怕我家出不起这钱还是?怕欠了我的情?与她不相干,我嫁外甥女,我高兴花这钱!你就照这话去回她。”
  瞿尧立时笑起来,“不敢有这个意?思,就是?怕麻烦了舅老爷舅太太。”
  “我嫁外甥女我怕什么麻烦?简直是?见外的话!”她把肉乎乎的胳膊歪到?炕桌上,向下乜一眼。
  一会渐渐收了脾气,和善地笑起来,“你们在常州不熟,晓得哪家的家具打得好呀?我看我也不必送银子过去了,我这里亲自?定。明日我过去妙妙屋里,问问妙妙想要什么料子什么样式的,大家商议好了我就派人告诉铺子里。”
  这法?子叫以?小博大,胡夫人虽不做买卖,也懂得生意?场上的一些手段。瞿尧去后,她歪在榻上,为这份计谋得意?了半晌。


第46章 玉屏春冷 (〇六)
  不一时雀香到胡夫人这屋里请安; 见她娘大清早的就有?些?高兴,少不得走去把着她膀子晃晃,“娘有什么可乐的事,也说给女儿听听; 叫女儿也笑笑嚜。”
  胡夫人?睇她一眼; 看她穿一件藕荷色对襟短褂,扎着嫩草黄的裙; 玉色淡淡的模样; 心里就感慨她这女儿生得花容玉貌; 又?定下?门?好亲; 实在很是该风光风光。
  她拉雀香坐下?; “娘在给你打算嫁妆呢; 再过一二年?就要出阁了?; 娘一定要体体面面地把你送到苏州去。你姐出阁时就有?些?不好看,轮到你,再不能像那?时候随随便便的陪送点东西就算了?。”
  雀香好似不大在意嫁妆的事情,她虽也有?一份虚荣心; 倒不在这上头。按她的心思; 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该求着她嫁才是,不论她是贫是富,或者是病是灾。
  她轻轻道:“娘实在犯不上为了?送我出门?弄得家里倾家荡产的,爹也不肯答应,又?闹得你们吵架。我说句不害臊的话; 倘或做夫妻; 男人?只看我的家财; 我也不要这样的,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看中我这个人?的丈夫。”
  胡夫人?捂着嘴仰着脖子笑起来; “你小姑娘家懂什么,自古做夫妻就讲个门?当户对。你和他不登对,他哪只眼睛看得见你?”
  这话不小心刺痛了?雀香的自尊,外头谁不知道她和黄家公子的婚事是高攀?她自己也晓得是门?难得的好亲事,却不愿听见人?家如此说,因此总端着一副淡淡的架子,想人?家来求她。
  黄家送来定礼是些?的缎子并?一副头面,这些?东西她尚不缺,是觉得她的荣光被掩埋在那?份寻常的礼物里。但?她缄默于口,提也不愿提,期待人?家主动发现她可贵的价值,从而主动懊悔,再主动待她珍重起来。
  她这份虚荣就比她母亲那?份粗鄙的虚荣精致许多,也比妙真那?点浅白的虚荣婉约许多。她待男人?是绝不会?有?一点主动的,她期望是她安安静静坐在人?群中,自有?男人?来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可长到如今,如花的年?纪,仍没有?人?察觉她的光辉。黄家的公子并?没有?见过,这门?亲事衡量的还是两家的价值。她虽是这戏台上的主角,却是极不起眼的一个。
  令她不免生出一种少女黯黯的悲情,怀着这份悲情走回去,不想在园中撞见良恭。她记得这是妙真的小厮,想不记得也难,此人?实在相貌不凡。
  只可惜良恭像是没记住她,自顾着擦身而过。
  她心血来潮,忽然提起嗓子轻唤一声,“嗳!”
  良恭止步回身,看了?须臾才想起是胡家的二小姐雀香。也不能怪他,谁叫她实在寻常,相貌寻常,身段寻常,气度寻常,什么都不功不过,落在人?潮里也察觉不到的一种寻常。
  他忙走回去见礼,“雀香姑娘好,方才走得急,没瞧见人?,请恕小的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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